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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翌日,斗蛊选司。斗蛊规则再简单不过,太阳落下之前,谁能留在小黑屋内,便是新任的蛊司。
眼前的场面和慕容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原以为蛊司和九个蛊术高深的蛊婆会如同中州的那些道士一般,开坛设法,拼上性命斗它个你死我活。却不料这大半天过去了,竟然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瞧见。
已是日上三竿,小黑屋内却是一丝动静都没。慕容烟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已经渐渐懈怠了下来。
“现在什么情况啊?”她强忍着席卷而来的困意,撑着眼皮问向慕楚。
“蛊婆习惯了躲在暗处,并不肯轻易示人。我们看不见,不代表危险并不存在。”慕楚凉凉地瞥着身侧围坐一圈的马帮众人,人人都沉默着,眼神在空中交汇又错开,彼此心怀鬼胎。
黄衫女子却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始终面无表情地伫立在那里。慕楚遥遥与她对视了一眼,拔高了音量笑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这里边现在到底谁赢谁输呢?”
隔了半晌,黄衫女子才接了话,死气沉沉:“谁赢谁输,与你何干。”
“虽然这的确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但若是姑娘能解释个一二,也好过兄弟们在这里干坐着傻等呀。”慕楚咧着嘴笑,语气一派轻松,倒真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已有六个蛊婆对蛊司发起了进攻,死了两个,还有三个受蛊反噬,另一个被蛊司重伤。”黄衫女子嫌弃地背过身去,却还是开了口。
“哇,看来蛊司很厉害!”慕容烟忍不住便要拍手叫好。慕楚却用余光将角落里古盈秋不知不觉中缓和了的面色收 在了眼里。
“第七个蛊婆将疳蛊洒进了黑屋,尚且来不及放疳便被蛊司以篾片蛊痛击了全身,无法再动弹。”
“第八个蛊婆放了害神。”黄衫女子的语调出现了轻微的波动,似乎这个害神颇厉害。众人陪着她静静地等了很久,她才再次轻轻地说道:“蛊司用泥鳅蛊要了她的命。”
无人能想象那间自始至终毫无一丝声响传来的黑屋里正发生着怎样惊心动魄的争斗,亦不理解这般以命相搏的斗蛊究竟为了什么。但一切仍然在继续,无人能够阻止它的发生。
“第九个蛊婆……的本命蛊竟然是穿髓蛊。”黄衫女子略略有些惊讶,难得地多说了一些:“穿髓蛊需要七十七足金蜈蚣来施展,这是在幽冥之森也极难找到的。”
所有人被她这么一说都紧张起来,古盈秋更是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间黑屋,仿佛真的能看出些什么来。可黄衫女子竟再也没有开口解说,只是静默地在那里杵了很久,直到夕阳晚照,将天边染成一片通红。
她突然开口,简短的像是在下命令:“围。”
随着她吐出了这个字,马帮的汉子竟奇迹般地以最快的速度将整个黑屋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明晃晃的刀枪直指着慕楚慕容烟和古盈秋。
“你们……”慕容烟尚且在发愣中回不过神来,完全不理解一路同行的伙伴为何要突然兵戈相向。
“师父,果然不出我所料。没有蛊婆是你的对手,你还是赢了。”黄衫女子却并不看他们,她站在黑屋的门口,平静的表面下有什么黑暗在蠢蠢欲动。
“对啊!斗蛊结束了!蛊司赢了!”慕容烟反应了过来,还是不太摸得清楚状况。
“不。斗蛊还没有结束。”黄衫女子反驳了她:“太阳还没有落下。”
“师父,你大概不知道,我等这一天,也等了许多年。你是制蛊奇才,那些老婆子练了一辈子都还比不过你,更何况是我?我比那不自量力的落洞蛇女,有自知之明的多。如果不能一击制胜,便只有死路一条。”
黑屋中没有回答,黄衫女子却能感觉到蛊司的虚弱,她蛰伏侍奉了这么多年,早已对蛊司的气息了如指掌。
她不再如平时刻意的克制,像是不吐不快一般:“你知道我有多煞费苦心才说服了这些蛊婆来百蛊峒与你斗蛊?你的蛊术已经如此闻名,几乎到了让人闻风丧胆的程度。可我却知道,即便是蛊术高深莫测如你,最多也只能同时饲养九种阴毒的大蛊,否则也会被蛊虫的怨煞之气所反噬,不是吗?”
“她们虽然比不过你,却会一个一个地耗尽你这些年来修炼的毒蛊。如今,九蛊已尽,而我还在这里。师父,你知道为了以防万一,我千辛万苦地四处搜集,连七尾冰蚕这等神物都被我找到了!如今我的本命阴环蛊已练成,你难道不想试试那是什么滋味吗?”
蛊司没有回答,黄衫女却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微微颤抖的口气里有忍不住的得意。
她身后的古盈秋却再也听不下去地开口:“玛依朵!你这般挖空心思也要置蛊司于死地,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和蛊司也有仇不成?”
“有仇?怎么会呢?”她的笑容越发深刻:“蛊司在大山里捡到我,救了我,将我留在她身边,又教我学了蛊。我真是感激不尽。”
“那你竟如此恩将仇报、不识好歹!”古盈秋见不得她的背叛,一双眸子里怒的像快要喷出火来。
“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我有什么办法呢?要想当上蛊司,就只有这一条路子。所以只能委屈我的好师父了。”黄衫女回过头来,笑盈盈的眼波里却分毫未见愧疚。
“当上蛊司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古盈秋很得直咬牙。
“什么好处?”黄衫女笑了起来,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你也看见了,若非我能当上蛊司,这些中州眼高于顶的人又怎么会甘愿听我的指挥?即便是你,心心念念的,不是也只有蛊司吗?”
“我、我和他们不一样!”古盈秋被她戳破心事,更加地气恼。
“你们有什么想说的话,趁现在赶紧说吧。毕竟,你们再也没机会开口了。”黄衫女看着他们的眼神如同在看死人:“刚来那日泡的木桶浴舒服吗?我特意为你们放了癫蛊,马上你们就可以体会到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了。”
慕楚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即便是死到临头他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表情,唇边挂着笑意:“如此,我确实有几句话,不过却是想同张帮主说的。”
此刻既已撕破了脸,张六便再没了那副猥琐的样子,一手拿着剑,目光谨慎地盯着走近的慕楚。
“一路同行了这么久,张帮主竟然是一丝破绽也没露,教在下好生佩服。只是在下的好奇心实在是有些重,实在不明白这幽冥之森到底有什么,竟能让张帮主这般的执着。我还从没见过哪个贪财的人,贪到连宝物的影子都没见着却能这般不要命~”
“你怀疑过我?”张六盯着慕楚,只当他是垂死挣扎。
“不该怀疑吗?张兄,我一直在想你真正的动机是什么,直到我们来到了百蛊峒,才突然想明白了。昨晚盈秋前辈告诉我,他躲在蛊司的小黑屋附近暗中探查时,撞见了你私下里来找玛依朵。于是他趁着我们都在议事楼时偷偷去了翻了你的屋子,果然找到了许多不同用途的蛊。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测,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到这些蛊,并带走它们。”
“你们昨晚就知道了?”张六有些惊讶。
“知道了又能如何?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你们再无可能翻身了!”唤作玛依朵的女子却毫不担忧,不愿再与慕楚多浪费口舌。
“不仅如此,张帮主,我还猜到了你的身份。你们其实是影阁的人,对吗?韩太守将徐世昌的图谋告知了影阁,影阁便派了你们伪装成马队与我一同前往,必要的时候将我除去,带回邪蛊,没错吧?”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张六的语气里已经起了杀意。
“从知道你叫张六的那一刻开始,到你明明可以拔刀却眼见着我被蛇骨缠卷的时候确定。一路我都太过警惕,你无法下手,那一场意外却是个极好的机会。我在被蛇淹没的那一瞬,看到了你嘴角的笑容,可真叫人心凉啊帮主。”
“那你也没道理就知道我是影阁的人!”张六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可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慕楚。
“这个就很好猜了嘛~您认识张七吗?”
张六的脸色一变,嗓音低沉:“那是我弟弟。我弟弟被派去刺杀一个权贵,从此再也没有回来。阁里说他任务失败,死在了对方手里。”
“那张帮主想不想知道,令弟是如何死的呢?”慕楚淡淡地问。
“你难道知道?”张六满不相信地瞪着慕楚。
“承蒙厚爱,在下便是张帮主口中的那个权贵。张帮主想要杀了我报仇一点都不冤枉,令弟确实死在了我手里。”慕楚极快地抽出无名刀架住了张六因为仇恨而瞬间刺来的剑,幽幽地开口:“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令弟死在了胭脂泪下,这种毒阴毒无比,会让服下之人整整七天也不会死去,可它发作时却犹如百箭穿肠,万蚁噬心,日日如此,无药可解。”
看着张六强忍悲恸扭曲的脸,慕楚却像是无动于衷地继续说着:“而这胭脂泪,在这幽冥之森之中,却有着另一个名字。”
“彼岸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