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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主久失复归,必震惊四野,拥簇者众。她又想起了他的话来,他什么都为她计算好了,可却又偏偏什么都不肯说。
苏子易,该拿你如何是好?
底下跪着的众人还在等着她的指令,可她迟迟地不发声,他们便就无声无息地跪在那里,并无一丝波动。
“魏将军怎知本宫在此。”慕容汐看着匍匐在她脚下的魁梧汉子,白天所见的一幕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连腔调都是冷的。
显然能感觉到她的怀疑,魏文曜却并无慌乱地解释:“回禀宫主,早些时候渔民从孔雀河下游中打捞出一个甚为奇怪的容器,合百人之力才艰难破开,里面空无一物,唯余此龙凤钗。下官猜想应是宫主乘坐此容器漂落此处,又已经脱困上岸,故而率兵在此回永安必经之路恭候宫主凤驾。”
慕容汐接过魏文曜双手托奉的龙凤钗,钗上沾染她的血已经凝固,红黑一片,和着金属冷硬的质感,泛着幽光晃过她的眼。
她抬步欲走,魏文曜却悄然换了个方向,前前后后始终拦住了她的步伐。
“魏将军。”她略略抬高的话音暗含警告。
“请允许在下将宫主安全护送出凉州,也好歹算下官尽过地主之谊。”魏文曜言辞诚恳,不似有假。一州州牧相当于从一品的官职,慕容汐再怎样也要给他几分薄面的。
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径自跨上了为她备好的马匹,由军队簇拥着离开了雍凉。
【第三节】
雍凉城,黄昏时分。
苏子易在一家酒肆里闲坐,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送酒,模样好不惬意。酒肆之中人来人往,待几个戴着斗笠毫不起眼的男人跨进门槛的时候,散漫瘫坐的苏子易却抬眼冷哼了一声,扔了手中的酒壶,灵巧地从敞开的窗户中翻了出去。
他将将落至城郊的小树林之中,身后频率一致的呼吸声便不加掩饰地显了出来。
“没想到啊!我一个碌碌无名之辈,竟能惊动堂堂‘六鬼剑’前来捉拿,真是荣幸至极~死也瞑目喽~”苏子易大笑着转过身来。
被称为六鬼剑的剑客们从各个方向现身,剑阵已成,苏子易也不打算挣扎,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喂~你们怎么还不动手啊?等待被抓的滋味可是很难熬的!”苏子易斜挑着眉,不满地抱怨着。
“师尊问话,你为何放走未央宫主?”六个人都带着斗笠,话音奇特地从四面八方传来,竟分不清是哪个人在说话,又像是每个人都在说话。那声音飘渺不定,如鬼似魅。
“这我和你们说了也是对牛弹琴!快快快,捉我去见师尊!”苏子易将双手一并伸出去,倒像是巴不得被抓一般。
六鬼剑一动不动,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苏子易看着他们那要吃人的眼神,只好摇头晃脑地妥协:“好好好,我说还不行嘛!”
“眼下各处都已布置妥当,唯有未央宫仍是个不定数,极有可能妨碍我们计划的实施。就算抓住了清尘宫主,我想以夜月宫主的精明,也不一定会被我们所钳制。所谓招招妙计,攻心为上。我冒死救了清尘宫主,已经获得了她的信任。甚至是我提出要入赘未央宫,她也不曾拒绝。倘若我顺利打入了未央宫内部,益处无法比拟。事发突然,我也无从和师尊商议,只得先斩后奏了。”
苏子易两手一摊,随意地往地下一坐,六把剑齐刷刷地跟着向下,防止他的突然发难。
“就说你们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吧!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我若真的打算叛变,又何必去州牧府上告知清尘宫主的去向呢?你们不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啊!”苏子易委屈地蹲坐着,双手托着腮,一脸苦瓜相。
“哈哈哈……”天色渐渐发黑,幽深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沙沙的低笑,那笑声如同无数长蛇游曳,鳞片刮擦过地面的声音,嘶哑而危险,听得人忍不住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苏子易并着六鬼剑冲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齐齐地跪趴了下去,匍匐着贴地,恨不得将身体融进地面。
“师尊。”苏子易一阵心惊,没料到师父竟已在这雍凉城中。
“ 小易,你一向灵活。方才你说的这主意,着实妙。”仍旧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仿佛他便是那无处不在的黑暗。
“多谢师尊赞扬。”苏子易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诚惶诚恐。
“不过,你却为何不告诉魏文曜,他已经暴露了?”那声音继续皮笑肉不笑地,叫人如芒刺在背。
苏子易唰地白了脸色,却极快地镇定下来:“清尘宫主多疑,我怕她会失去对我的信任。我本打算即刻前往未央宫,阻拦她将此事捅破。”
黑暗中的影子打量着苏子易,像是在掂量他话中的真假,半晌才嘶嘶地开口:“小易,你们当时站的很高,但是,还不够高。”
“自然没有什么能逃过师尊的眼睛。弟子一片赤诚坦荡,师父明鉴!”苏子易跪在地下,掌心一片汗意。
“小易,你很聪明。但此事,却有个更好的法子。”
“什么?”苏子易腾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那个奇怪的声音笑的高深莫测,苏子易听出了一抹难掩的快意,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却听得师尊再次开口:“你对那个宫主,动心了。”
“徒儿该死!怎么就那么管不住自己呢!贪恋女色真是要不得, 好几次差点误事……唉,徒儿知错,请师尊责罚!”他不住地掐着自己的下半身,言辞懊恼。身侧的六鬼剑从鼻孔里发出了轻微的嗤笑声,大概是不耻苏子易的行径。他却仍旧不嫌丢人地嗷嗷叫。
“沉迷美色,人之常情,我不责罚于你。但你莫要忘了,这未央宫主同你的关系。”
苏子易的心一沉,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默然了一会儿,他终究妥协般地叩首:“徒儿明白,请师尊放心。”
“我的确很放心。”那声音竟已渐渐飘远,只余回音缭绕。
苏子易爬了起来,拍了拍膝下的尘土,没好气地瞪着六鬼剑:“这下我要去未央宫,你们还拦着不成?”
六鬼剑亦没多吭声,抱了抱拳便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只余苏子易一袭蓝衣,空空荡荡地伫立在树林的间隙里,像是一颗孤独而不合群的怪树。
他终于仰面躺倒,不堪重负地喃喃:“汐儿,我该怎么办……”
——
五日后,凉州与中州交界处。
“前方便是中州界,魏将军可止步。”慕容汐勒住马缰,意欲告别。
“宫主自然可以在凉州与中州随意出入,但有些东西,宫主怕是要留下来。”魏文曜的声音突然变的低沉,慕容汐发现那些兵马竟都悄无声息地将她围在了中间。
“哦?本宫的命?”慕容汐淡淡地开口,似是并不意外。
“不,宫主,只要您留下雍凉城内的秘密。”魏文曜仍旧是恭敬地,如同不是在开口威胁一般。
“没区别。”慕容汐依旧稳跨马上,悠悠地扫视了一圈众人:“动手吧。”
“如此,便恕下官得罪了。”
魏文曜退至一侧,无数刀剑便明晃晃地冲着她而来。
慕容汐的心里忽地涌上了一股悲凉。不久前,她也是这般,面对着北荒密密麻麻的骑兵,毫不退缩,毫无畏惧。剑客挥剑,总需要一个理由。未央宫主,总有要负起的责任。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即便不谈正义,也是为了炎朝的每个子民。
可眼下向她挥刀而来的,难道不就是她用命去守护的子民吗?
可笑啊。
她拔出雪渊。从前,她的剑很快,但却总会犹疑。为什么要杀人?难道他们就该死吗?难道就为了证明自己比他们强?如今已不同于以往。她还有想要见到的人,还有人在未央宫等着她,她要活下去。
一切都变得再简单不过。
手起剑落,雪渊太久没有饮血,此番一旦出鞘,剑剑致命,毫不拖泥带水,酣畅淋漓。那些士兵在雪渊下过不了三招,连她的身都近不了,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慕容汐冷冷地盯着魏文曜:“魏将军不会是指望他们能拦住我吧?”
“宫主剑术无双,即便是我难以招架,这些小士兵又如何能是宫主的对手呢?”魏文曜弯腰行礼。
“你就让他们这般白白送死?”慕容汐默然地环视着一地的尸体。
“不,他们虽然死了,却并非白白送死,而是死得其所,死得有价值。”魏文曜笑着向慕容汐走来:“宫主,您输了。”
慕容汐看着几乎与扬起马首一样高的汉子,缓缓地提起了雪渊。
“不,宫主。即便是您杀了我,也还是输了。”魏文曜仰头对上她的视线,带着掌控般的微笑:“五日前,一封秘状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了永安。清尘宫主于古浪峡私通北荒勇士厄鲁,凉州州牧率兵阻拦,属下悉数阵亡,州牧生死未卜。宫主,如今无论如何,您是赶不及去永安先告我一状了。”
“如果宫主还要杀我,那就请便吧。”魏文曜终于哈哈大笑,肆意而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