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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决定赴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种时候,如果出现异常情况,反而可能是生机。
没有生机。吉普车正巧被一座沙丘挡住了。
沈小题和死去的干戈待在一辆车上,他们要一起度过荒漠上的漫漫长夜。干戈躺在后座上,长度不够,沈小题把他的两条腿顺到了座位下。她自己怀抱绿植,坐在了前座上。
不知道为什么,沈小题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干戈了,相反,她倒有了安全感。干戈已经停止了呼吸,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有他在,沈小题就是感到踏实。
黑夜里,一个人最容易胡思乱想,沈小题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一直没有睡着。
一个生活片段,如同走马灯在她大脑中闪过,从北京到罗布泊,从干戈到小题……她忽然发现,她竟然没找到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不过,就算死她也希望死在阳光下,而不是黑夜里。因此,此时此刻她竟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天空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口袋,从头顶上罩下来,遮住了一切,令她喘不出气。
她想起了延伸城的天空。不对,那里没有天空。现在想想,那里除了天空和自由,好像什么都有了。被囚禁的第一年,她活得阴郁而痛苦,好长一段时间,她分不清白天和夜晚,时间刻度在那里是没有意义的。渐渐的,她接受了现实,也习惯了那种灯光下的生活。
第二年,几个月之后,延伸城又进来一批人,陈伞是其中一个。
想到陈伞,沈小题苦笑了一下。
延伸城被毁灭之后,陈伞应该已经出去了吧。她知道陈伞喜欢自己,但是她并不奢望陈伞能来寻找她,这几年来,她一直对陈伞很冷淡。
沈小题从小就爱交朋友,在北京,她有一大群狐朋狗友,到了延伸城,她变得孤僻和缄默。她不知道陈伞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好像自从她对这个人有了印象开始,他就对她满眼含情脉脉了。
陈伞来罗布泊之前是个什么总监,他非常自律,即使是到了延伸城,他也遵循着生物钟,每天按时醒来,跑步健身。他的卧室永远井井有条。
延伸城的日子单调且枯燥,没有新人加入,一切就沉闷到了极点,大概是人性本恶吧,有时候,沈小题甚至希望复制人多抓一些新人进来。
似乎是怕他们寂寞,那个叫小让的东西经常会来看看他们,她每次出现,都有人请求她放他们出去。只有陈伞不同,他希望小让在延伸城开个天窗。
小让根本不理他。直到第七次听到陈伞提出这个要求后,小让忍不住问他了:“你要天窗干什么?想爬出去吗?”
“她需要阳光。”
小让歪着脑袋问:“谁需要阳光?”
陈伞没有回答她。
小让说:“我就不需要,我在一个漆黑的地方住了很多很多很多年,照样活得好好的。”
陈伞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只能自己凿一个出来了。”
小让点点头说:“凿子你随便用,不过我提醒你,你白费力气。”说到这儿,她朝上指了指石头穹顶:“石头之外还是石头,石头之外还是石头,石头之外还是石头……”
说到最后一句,小让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机械地说了很多遍。她每说一遍,陈伞的眼神就暗淡一分。
即使是这样,陈伞还是去找来了一个凿子,然后来到沈小题的卧室,架上一副金属梯,登上去,开始凿击棚顶的石头。
沈小题很诧异:“哥们,你打算挖个洞逃跑吗?”
陈伞继续凿:“我只想给你凿个小窟窿。”
沈小题继续问:“为什么?”
陈伞说:“就有阳光了啊。”
沈小题不再说什么,躺在床上继续看书,随他去了。
陈伞很执着,从此他天天都来,凿阳光。每次他都会在石墙上刻“正”字,记录进展,他对沈小题说,等他刻300个“正”字的时候,阳光就进来了。
沈小题对他的行为不以为然。她可能在地下呆习惯了,在她看来,黑暗并没有那么可怕,至少,她在黑暗中能看到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这已经很幸运了。更重要的是,没人知道这个地下城究竟多深,靠一个小小的凿子怎么可能击穿地狱和人间的阻隔!因此,每次看着陈伞爬上爬下,她甚至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不过,她一个人也无聊,就当有个人聊天了。
实际上,陈伞心里清楚,他凿到阳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只是希望给沈小题一个希望。
凿子与石头撞击,会擦出小小的火花,但是沈小题和陈伞之间,却自始至终没有擦出一点火花。
从始至终,陈伞都不曾向沈小题表白过。
男女之间的表白永远是有风险的,比如,女人可能接受可能不接受,对于男人来说是风险。而女人如果不接受,这个男人可能继续对她好,也可能从此由爱变恨,对于女人来说是风险。他不想给沈小题带来任何风险,就一直那么默默对她好着。
按理说,女人是一种很容易被感动的动物,但是沈小题对陈伞却始终清淡如水,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就是爱不起来。
陈伞刻下第221个“正”字的那天,沈小题被查出了血液病,延伸城找不到匹配的血型,她绝望了。
陈伞依然尽心尽力地照顾她,每天凿完棚顶,他都会给沈小题按摩,他说人体穴位很神奇,说不定能带来奇迹。
这一天,沈小题躺在床上,陈伞给沈小题按脚板。沈小题看着棚顶,忽然眼圈红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只凿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不到三尺深,阳光却遥遥无期……
沈小题又看了看满墙的“正”字,冷不丁问:“你刻了多少个‘正’字了?”
陈伞一顿,略略计算了一下,说:“232个。”
沈小题叹了口气:“232个,1160天,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年多了……”
陈伞停下来,低低地说:“对不起。”
沈小题看了看陈伞,很感慨地说:“我很想在临死前看看阳光,不过,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沉默了好久,陈伞才说话:“我来想办法。”
陈伞果然想出了办法——沈小题身患绝症,看守偶尔会带她去医疗区,陈伞让沈小题假装陷入昏迷,然后他申请把她背到医疗区。看守偷懒,竟然同意了。来到了医疗区,两个人被转交给了大夫,他们摆脱了半军事管制。趁大夫离开的空隙,陈伞命令沈小题逃走,然后他躺到了床上,用被子蒙住脸,冒充沈小题……
等大夫发现这一切的时候,沈小题已经不见踪影。
她蒙上面纱,跌跌撞撞地寻找出路,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那个电梯前,乘坐它,逃出了地下城……那天刮着漫天风沙,看不到太阳的影子,就算是这样,地上的世界和地下的世界毕竟不同,第一眼看到久违的人间光色,沈小题差点晕倒。
就是那一次,她邂逅了夏邦邦。
陈伞协助她逃出了地下城,她碰巧又遇见了穿越而来的夏邦邦,可惜这两个男人都没有救得了她。夏邦邦最终一个人离开了,她看着夏邦邦的直升飞机慢慢升空,慢慢消失不见,万念俱灰。她捡起了夏邦邦留给她的那本电子书。
最终,沈小题没有逃出罗布泊,她又被捉回了地下城,重返地狱之后,她才知道陈伞为了她被打得死去活来。
延伸城里还是一片漆黑,唯一的变化是,沈小题拥有了一本电子书。她捧着它,就像小孩儿得到了一件爱不释手的玩具。
陈伞养好伤之后,又来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陈伞笑了一下,沈小题见状也笑了一下。
接着,沈小题对他说:“我送给你一个礼物吧。”
这是两个人经过生死大难之后的第一句话。
陈伞很激动:“什么礼物?”
沈小题举了举手中的电子书。
陈伞接过去,兴奋得瞪大了双眼:“太贵重了……”
沈小题说:“以后你念给我听,好吗?”
陈伞连连点头:“好好好!”
从此,陈伞除了给她凿阳光,给她按摩,还多了一件事——给她读书——
我地理不好,但我知道,只要一直朝西走,再爬到最高处,就会找到江河湖海的总源头,它是一滴滴渗出来的。我耐心地攒够一捧,喝一口,全人类都在下游,这一口会解我一辈子的渴。
然后,我朝东走,都说地球是圆的,总有人在我前面,我不这么看,只要一直走一直走,我肯定会走到尽头,成为第一个看见太阳的人。那光色保准把我看呆了。
再然后我会朝南,走到没人的地方,一个冰雪皑皑的世界,趁它还没有融化之前,在冰上钻个窟窿,捞上一条并不肥的鱼,它的肉和眼神都不曾受到污染,我煮了它,那味道肯定胜过总统的饭菜。
吃饱了,嘿嘿我朝北,一直走到另一个冰雪皑皑的地方,遇到一个什么基摩女孩,我们不需要谁泡谁,不需要技巧和条件,我们都是野生的,她肯定跟我睡,我们在暖烘烘的皮毛上,那快感保证让我想死。
你说这么多好事都被你占了,不怕天打雷劈吗?日,我都得到这么多了,还会怕球死?
死了也不跟你们埋一起。都说地球的三分之一是陆地,我会想办法到那片水的正中央,建一座墓,或者,弹到另一个星球上挖一个坟。
响指。
完美。
其实,陈伞不懂文学,他为沈小题读诗,并不知其含义,也丝毫不享受。他会问沈小题:这个人为什么跑那么远去喝口水?为什么跑那么远去看日出?为什么跑那么远去捞一条鱼?为什么跑那么远去泡妞?最后他为什么要死啊!而且,在水上怎么建墓?……
沈小题一脸懵逼,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着想着,沈小题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她在睡梦中哭醒了,小绿植掉在了地上,她清醒过来,弯腰捧起它,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车前。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陈伞,也不知道她走了之后,陈伞有没有继续凿阳光。她朝窗外看了看,罗布泊的黑暗无边无际。
突然,她感觉车窗外的机盖上多了一个东西,那是什么?落了一只鸟?
她敲了敲玻璃,那个东西没有反应,似乎是个死物。她拿起手电筒照了照,竟然是一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面装着类似奶油的绿色液体!
这是谁送来的?
她下了车,四下看了看,没有任何人影。她走到机盖前把那只罐子拿起来,打开,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罐子底下写着一行繁体字——外敷全身,起死回生。
这时候,干戈停止呼吸已经长达9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