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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认为你能指引爱的方向,因为当爱发现你够资格时,自会为你指引方向。
毕竟是年轻,我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两天后,所有不适症状全部消失,我的身体彻底康复了。
可是,两天间,我思来想去,依旧没有办法回答吴居蓝的质问。
晚上,我洗完澡,刚吹干头发,就听到吴居蓝叫我:“小螺,江易盛今天晚上值夜班,我们去医院看看他。”
去看江易盛?去医院?我的心突地一跳,想了想,大声说:“好!马上就下来!”
我迅速地把睡衣脱下,换上外出的衣服,扎好头发,就往楼下跑。
走到妈祖街的街口,我们打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多分钟后,就到了医院。
这是我第一次在江易盛值夜班时来找他,问了好几个护士,才在住院部的病房外找到了江易盛。
他惊讶地问:“你们怎么来了?谁身体不舒服?”
我说:“身体很健康,就是来看看你,陪你聊聊天。”
江易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若有所思地扫了我和吴居蓝一眼,问:“你感冒好了?”
“好了!”
江易盛说:“好得倒真快!走吧,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
我们沿着长长的走廊走着,两侧都是病房。
因为时间还早,病人都还没有休息,大部分病房的门都大开着。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时,总能看到缩微的红尘百态:老公帮偏瘫在床、不能翻身的老婆翻转身体;老婆从床下拿出便壶,准备服侍不能行走的老公小解;有的病人瘦骨嶙峋、眼神死寂,孤零零一人躺在床上;有的病人头上缠满纱布,胳膊上插着输液管,和家人有说有笑;有的兄妹为了医药费在吵架怄气;有的夫妻在分吃一个苹果、情意绵绵……
小小一方天地,却把人生八苦都折射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让看到的人都觉得莫名的压力大。我有意识地约束着自己的目光,尽量只盯着前方看,不去看病房内。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没有了病房,我才松了口气。
江易盛说:“我的办公室在楼上,就两层楼,咱们走路上去吧,等电梯更慢。”
我和吴居蓝都没有异议,跟在江易盛身后,进了楼梯间。
我们走到一半时,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衣、黑色西裤的男人站在楼梯拐角处,额头抵着墙壁,正无声地流泪。
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压抑哭泣,整个身体紧绷,下垂的两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可痛苦和绝望过于强大,让他时不时地泄露出一两声破碎的呜咽。
这是医院,而且是重症病房区,谁都能想象到是为什么,我们尽力放轻了步子,希望能丝毫不打扰他地走过去。但楼梯就那么大,他显然察觉到了有人来,立即用手擦去了泪。
我和他擦肩而过时,忍不住仔细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是一张认识的面孔。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失声叫道:“林瀚!”
他抬起了头,看到我,努力地挤了个笑,“沈螺,你好!”
我隐隐猜到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哭泣,心情刹那间变得很沉重,我对江易盛和吴居蓝说:“你们先上去,我和朋友聊几句。”
等江易盛和吴居蓝离开后,我试探地问林瀚:“你要有时间,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
林瀚似乎早已疲惫不堪,一声不吭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我挨着他,坐到了他身旁。
林瀚三十岁出头,在税务局工作,据说是最年轻的处级干部,很年轻有为。我和他是在医院认识的,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癌症病人的家属。只不过,我是爷爷得了胃癌,他是妻子得了胃癌。
他的妻子发现得比我爷爷早,又正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及时做了手术,有很大的康复机会。我遇见他们时,他们正在进行术后的康复治疗,我曾经向他求教过如何照顾和护理胃癌病人,他给了我很多帮助和鼓励,两人迅速从陌生变得熟悉起来。
上一次我见他,是六个月前,也是在医院。我帮爷爷来拿药,碰到了他。他喜气洋洋地告诉我,他陪妻子复查后,确认手术很成功,应该会完全康复。
没有想到,只是六个月,他又从希望的云端跌到了绝望的深渊。
我踌躇着想问一下具体的情况,可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林瀚主动问:“你怎么在医院?”
我说:“刚才那个医生是我的朋友,我来看他。”
林瀚说:“不是来看病就好!我听说你爷爷去世了,本来打算去看看你,但小芸被查出癌细胞扩散了,我就没时间联系你。”
我看他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应该是太过压抑悲痛,愿意和我这个有过类似经历的人聊一下。我问:“小芸姐现在怎么样?”
林瀚艰难地说:“医生说……就这两三天了。”
我反应了一瞬,才理解了他的意思,他老婆这两三天里就有可能死亡!?
我不敢相信地喃喃说:“怎么会这样?”
林瀚低垂着头,哽咽地说:“我也一直在想怎么会这样。医生说让家属做好思想准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爸妈……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还那么年轻……婚礼上,她说最渴望的幸福就是和我一起慢慢变老,还说一定要生两个孩子,可她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生……”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瀚,在死亡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能默默地陪着他。
林瀚绝不是一个软弱的男人,甚至可以说,他比我认识的绝大多数男人都坚强,否则不可能陪着妻子和病魔抗争了两年多。但此时此刻,所有的坚强都荡然无存,他像个孩子般悲伤绝望地失声痛哭。
我和林瀚说完话,目送着他离开后,没有上楼去找江易盛和吴居蓝,而是沿着楼梯慢慢地一层层往下走。
这一刻,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吴居蓝,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今天晚上,从他叫我出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吴居蓝另有目的,绝不是仅仅来看看江易盛这么简单。虽然我并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但我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走过病房时,我隐约明白了吴居蓝的用意,但是,连吴居蓝都肯定没有想到他的医院之行效果会这么好,我竟然碰到了林瀚。
难道连老天都觉得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出了医院,我没有坐车,沿着人行道,心神恍惚地慢慢走着。
林瀚一个人躲在楼梯间里默默哭泣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某个角度而言,我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对吴居蓝而言,不就是像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吗?我和他在一起,不就是像林瀚的妻子和林瀚一样吗?短暂的欢乐之后,是琐碎的折磨之苦,漫长的别离之痛。
对林瀚的妻子而言,不幸已经发生了,当然希望有人能不离不弃地陪伴照顾自己,可对林瀚呢?如果没有昨日的开始,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苦痛呢?
那天晚上,听到吴居蓝质问我“你的爱就是明知道最后的结果是痛苦,还要自私地开始吗”?我只是觉得我忽略了站在他的立场去考虑问题。
现在,我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立场的问题,而是,在时间面前,我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
我要他爱我,就是要他承受爱我之后的痛苦,我要的爱越多,有朝一日,他要承受的痛苦就越多。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爱情吗?
不是!这肯定不是我想象中的爱情!
我徒步走了一个小时,走回了妈祖街,却依旧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我在街口的小卖铺,买了一打啤酒,提着啤酒去了礁石海滩。
我坐在礁石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黑漆漆的大海。
电视剧中,有一个很俗滥的桥段:男主角和女主角历经磨难终于在一起了,可突然间男主角或女主角发现自己得了绝症。这个时候,不管是男主角还是女主角,都会默默地把病情隐瞒下来,企图把另一方赶走,希望对方不要再爱自己。
每次看到这样的情节,我总会打着哈欠说:“能不能有点新意啊?”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桥段那么俗滥了,因为这是情到深处的一个必然选择,编剧再想推陈出新,也不能违背人性。
我一边大口地喝着酒,一边用手指抹去了眼角沁出的泪,难道我也必须要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忍痛割爱吗?
可是,吴居蓝不是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他可不会我怎么赶都赶不走。
从一开始,他就态度很明确,压根儿不想接受我!
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他才不会搭理我呢!
他绝不会给我往死里作的机会,我必须要想清楚。
在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中,我打开了第六罐啤酒。
理智上,我很清楚再这么喝下去不对,这里绝不是一个适合独自喝醉的地方,但是现在我就是想喝。算了,大不了待会儿给江易盛打个电话,让他来把我扛回家。
我正一边喝酒,一边胡思乱想,手机突然响了。
我掏出手机,看是吴居蓝的电话,本来不想接,都已经塞回口袋里了,可念头一转,终究舍不得让他担心,还是接了电话。
“喂?”
吴居蓝问:“你在哪里?”
我装出兴高采烈的声音,“我和朋友在外面喝酒聊天。不好意思,忘记给你和江易盛说一声了。”
“什么朋友?”
“在医院里偶然碰到的一个老同学,本来只打算随便聊一小会儿,可同学叫同学,竟然来了好几个同学。你先回家吧,不用等我,我要晚一点回去。”
“多晚?”
我抓着头发说:“大家聊得挺嗨的,一时半会儿肯定散不了,我带了钥匙,你不用管我,自己先睡吧!”
吴居蓝沉默。
我觉得我已经再装不下去,濒临崩溃的边缘,忙说:“他们叫我呢,你要没事,我挂电话了。”说完,不等他回应,立即挂了电话。
我仰起头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罐啤酒全部喝完,又打开了一罐啤酒。
连着喝空了两罐啤酒后,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叫了起来:“吴居蓝,我爱你!”
“沈螺很爱吴居蓝!”
“吴居蓝,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很爱你!你要是不珍惜,迟早会后悔的……”
我对着漆黑的大海,发泄一般乱嚷乱叫。
吴居蓝,如果你和我一样,或者我和你一样,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