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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芝想:“婆婆刚才分明是来发火,如果经常这样下去,恐怕我这个焦家媳妇,是很难做了。”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掉落的泪珠比梭子的速度还快。兰芝含泪织绢,直到天亮才织完。兰芝和衣躺在床上,刚一闭眼就进入了梦乡。时间不长,只听一阵声响,睁眼一看,小姑站在床前。
兰芝连忙起床,向月香问候早安,又询问婆婆的情况。月香说,阮氏还没起床,此刻睡得正香。接着,又向嫂嫂询问织绢的情况。兰芝没说话,指了指织好的绢。月香见了,说:“虽然织完了,可是嫂嫂挨了很多累。今天早上,嫂子歇息,我来做事吧!”
兰芝见小姑如此热心,感动得掉下了眼泪。月香已是十五、六岁的姑娘,是情感最丰富的年龄,见嫂嫂一哭,也跟着哭了起来。兰芝取出一条手绢,给月香擦干眼泪,感激地说:“妹妹这番好意,嫂子心领了。现在想睡也睡不着,这些事情还是我来做吧!”
月香说:“等哥哥回来,我就告诉他,嫂嫂一个人忙不过来,尤其是一个月要织三十匹绢。”兰芝忙说:“妹妹还是不说的好,省得你哥哥为难。”月香说:“嫂嫂不用管了,你现在还是睡一会儿吧。今天早上我来做家务,保证让你满意!”
兰芝说:“妹妹真要做,就让我们一起动手吧!”于是,姑嫂两人一同做起家务。饭熟之后,阮氏才起床。这时,兰芝和月香一起去问安,并请她用早餐。阮氏说:“今天早上,我没胃口,就给盛碗米汤吧!”兰芝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阮氏突然说:“你先别走!”兰芝一愣,立刻停住脚步,静听婆婆吩咐。阮氏冷冷地问:“我要的绢,怎么样了?”兰芝恭敬地回答:“已经织好了。”阮氏又说:“织得好不好暂且不提,恐怕糟踏了不少灯油吧?”月香听到这话,非常生气,忍不住说:“连夜干活自然要费灯油,难道您让嫂嫂摸黑去织?”
阮氏对自己女儿倒是相当疼爱的,便说:“我只不过随便说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兰芝站在一旁,见她们母女说完话,才说:“婆婆,如果您没有其他吩咐,我去给您端迷汤了。”阮氏说:“米汤不要太热,快点给我端来。”兰芝知道婆婆爱挑她的毛病,就问:“婆婆说的‘不要太热’,是什么样子?”
阮氏本想发火,但是看到女儿正望着自己,便说:“有点温和就行了。”兰芝问清楚之后,来到厨房,舀了一碗米汤。通过触觉得知,迷汤正是温和的。接着,兰芝打开橱子,取出一些米糖,放进米汤里,搅拦均匀后,给阮氏端了去。
阮氏摸摸碗沿,发现是温和的,才喝了一口。突然感觉味道不对,便说:“咦!这米汤怎么是甜的?”兰芝连忙说:“米汤本来是淡的,我担心婆婆喝不惯,就在里面放了一些米糖。”这时月香已经走了,阮氏无所顾忌,便将汤碗摔在地上,大吼道:“谁说我喝不惯?我是那么挑剔的人吗?”
阮氏接着吼道:“你竟敢对我胡乱猜疑,还擅自作主,真是胆大包天!这还了得,说不定哪天放些毒药给我喝,也有可能!”兰芝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费力没讨好,连连道歉自责。阮氏根本不理会,因为她已经看上了秦家姑娘,想把兰芝休了。
因此,阮氏说:“你不要自以为是,我们焦家不缺你这一个人!等仲卿回来,我就让他写封休书,你拿了休书,马上就给我滚回家去!”兰芝急忙下跪,向婆婆哀求:“请您宽恕,我再也不敢啦!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做事。”阮氏说:“你别来这一套,我这老婆子可承受不起。你少废话,我已经决定把你休了!”
兰芝见婆婆执意不改,急得哭了起来:“婆婆大人有大量,原谅儿媳一次吧!原谅儿媳这一次吧!”阮氏无动于衷,依然冷冷地说:“没办法原谅!你做错的事太多了,也太无能了。我焦家的饭,向来是不让人白吃的!”兰芝见婆婆说话不留余地,知道自己再说也是白费,就哭着跑回房去。
月香从外面回来,听到母亲大吵大闹,就匆匆跑进屋子,询问怎么回事。阮氏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少不了在其中添油加醋。月香说:“嫂子那么做也是为了您好,就算您不满意,也不该责骂她,更不至于把嫂子休了呀?其实,您就是脾气大,说过之后就没事了,是吧?”
阮氏心意已决:“不!我向来说话算话,这次决不是吓唬人!”月香想帮嫂子,便继续劝解母亲。这回阮氏对女儿也不客气了,吼道:“你是个小孩子,少管闲事!如果不休了她,我就不做焦家的一家之主!”月香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就悄悄地找了个邻居,把家中的情形告诉了他,并让他去找哥哥。
邻居是个热心肠,答应了月香的请求,很快找到了焦仲卿,把事情说了一遍。焦仲卿大吃一惊,急忙请假回家。焦仲卿到家的时候,阮氏还在怒骂。他径直回到自己的屋子,见妻子正在哭泣,便关切地说:“兰芝,不要哭了,事情我已经听说了。现在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吧!”
兰芝擦擦眼泪,抽泣道:“我看无法挽救了!婆婆早有想我之心,今天的事只是个借口。”停了一会儿,又说:“仲卿,为了共同支撑家业,我已经尽心尽力了。但婆婆一直不满意,尤其在织绢这件事上。我一个月织出二十匹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婆婆总嫌我做得太慢。要知道,我每天还得做其他家务啊!”
兰芝继续说:“婆婆打算让你写份休书,把我休了。我苦苦哀求都没用,大概你也没办法,还是按婆婆的意思去办吧。我不会怪你的,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是被迫的。”焦仲卿说:“兰芝,母亲说的也许是气头上的话。像你这样的媳妇到哪去找?她怎舍得抛弃呢?你别伤心,我现在就去找母亲,和她好好谈谈。”
说完,焦仲卿去见阮氏。见了母亲,就说:“家里发生的事,我全知道了。兰芝虽然做错了事,但那是出于好心,您应该原谅她!即使不原谅,打骂两下也就算了,怎能吓唬她,说要把她休了呢?”阮氏说:“那不是吓唬人,我已经考虑很久了,今天一定要把她休了!”
焦仲卿说:“您还是在气头上,先消消气吧!您想想,我在府里当一名小小的书吏,也没多大本事,能娶到这样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已经不错啦!这是焦家的福气啊!再说,我与兰芝结发情深,曾经立下誓言,要白头偕老,死了之后继续做夫妻。母亲,为了我的幸福,为了焦家的幸福,您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阮氏怒道:“你说的这些话,一句都不中听!”焦仲卿忙问:“哪一句话不中听,母亲请直说!”阮氏说:“不是哪句话不中听,而是你这孩子没有见识!你媳妇兰芝一点儿礼节都不懂,一切都由自己决定。就拿今天的事来说,我要喝碗米汤,她擅自在里面放了糖,这像话吗?”
焦仲卿说:“母亲怎么还不明白?我已经说过了,她是出于好心啊!”阮氏冷笑道:“就算她是出于好心,但她这是自作主张。如果她加的不是糖,而是毒药,那岂不要了我的老命?”焦仲卿觉得可笑,便说:“母亲,兰芝怎么会害您呢?”
阮氏说:“人心隔肚皮啊!你年纪还轻,什么也看不出来。老娘可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眼里可不揉沙子。从进门那天起,我就发现她是个阴险的女人,我对她早就怀恨在心了。你不用多说了,马上去写休书!”焦仲卿郑重地说:“母亲可不要一时冲动啊!”
阮氏接着说:“我已再三考虑过了,一定要把她休了!你不用担心,我保证给你找个更好的媳妇。半年前,街东头搬来一户姓秦的人家,有权有势。他家有一姑娘,名叫罗敷,聪明能干,也很乖巧,尤其长相,像天仙似的。我早就看上那姑娘了,因此和她家早说搞好了关系。”
阮氏继续说:“你把兰芝休了之后,我随后就找人到秦家提亲,保准能成。仲卿,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和秦家结亲的好处。别等了,赶快去写休书吧!”说时,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焦仲卿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听了母亲的话,气愤地说:“如果把兰芝休了,我就不再娶人。”
阮氏气得暴跳如雷,一边捶床一边骂道:“真没想到,你这混小子竟敢顶撞母亲,反而护着护着那个阴险的女人!我告诉你,反正我不喜欢她,不想再见到她。休不休随你,反正从今天起,这个家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看着办吧!”
说完,把手一挥,示意焦仲卿滚开。焦仲卿被逼无奈,跪地哀求,可还是无济于事,最终含泪离去。兰芝见他满脸泪痕,知道向母亲求情没起作用,便对他安慰了一番。焦仲卿擦擦眼泪,哽咽着说出了事情经过。知道丈夫离开自己就不再嫁人的事,兰芝非常感动。
一会儿,焦仲卿说:“兰芝,母亲的意愿一时无法改变,你不如先回娘家呆上一段时间。明天,我把这事儿禀报府君,府君一定会替我们做主的。等事情办好之后,我再接你回来。你要明白,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家母亲逼迫的啊!”
兰芝说:“我当然理解你的一片苦心,但恐怕婆婆不会给我机会了!”停了一会儿,叹道:“我认认真真、勤勤恳恳为你焦家做事,虽不敢说有功,但也无过。可是做梦也没想到,最终却落得这个下场!我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我刘兰芝上辈子作孽了吗?”说着,泪水模糊了眼睛。
焦仲卿爱莫能助,与妻子抱头痛哭起来。许久之后,阮氏来到房前,高声问道:“仲卿,休书写好了没有?”焦仲卿含泪答道:“我……我这就写。”阮氏说:“写完之后让我看看,然后交给你媳妇,明天一早,你就把她送回娘家去!”焦仲卿应了一声,却一动不动,呆呆地坐着。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焦仲卿依然呆坐着。兰芝点上油灯,对丈夫说:“我知道你不忍心写休书,但是婆婆不会放过你的。你就是写了吧,我不会怪你的!”焦仲卿拍了下桌子,叫道:“有了!母亲不识字,我就写一封假休书,蒙混过关,之后再做挽救!”于是摊开纸笔,写了封假休书。
休书这样写着:“府衙书吏焦仲卿,与爱妻刘兰芝原本情深义重,没有丝毫矛盾纷争。但是由于母亲逼迫,不得不将妻子送回娘家。两人只是暂时分开,并没有离异。等到与家母和解之后,再将妻子接回家中,继续从前的婚姻。”兰芝看了,吃惊地说:“仲卿,你这样写,恐怕过不关吧!”
焦仲卿说:“母亲不识字,我们先骗过她。之后我会说出真相,努力说服她。”说完,带着假休书向母亲房中走去。时间不长,焦仲卿回来对妻子说:“母亲看了休书,没发现破绽。又问了两句,我都搪塞过去了。看来,眼前没事了。明天我送你回去,你安心呆在家里,不用着急,我很快就接你回来。”
说着,将假休书交给妻子。接着,又说:“母亲让我转告你,你的嫁妆,焦家一样不要,你想想怎么安排吧?是搬走,还是放到亲戚家里?其实不管怎样,那都是做个幌子,为了骗过母亲。我们不久还会在一起的。”兰芝听了丈夫的话十分感动,但她觉得很难再与丈夫团聚。
兰芝说:“我有一件绣花的褂子,布料很好,上面绣着葳蕤草,我非常喜欢。还有,我曾做过一个红色的小罗帐,叫做斗帐,四只角上都垂有香囊,这也是我很喜爱的东西。此外我家陪嫁的箱子,也有几只。万一你娶了妻子,这些贱物不宜迎接新贵人,我就带回去吧!”
焦仲卿说:“兰芝,你怎能这样说呢?你带不带嫁妆我不管,但我决不会再娶妻子。”兰芝把休书放在箱子里,转身对丈夫说:“你我结发情深,自从结婚以来,从没发生过口角,一直相亲相爱,因此我相信你的话。现在我告诉你,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决定不再嫁人。”说完,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哭了很长时间,两人互相劝慰了一阵,才一起止住哀伤。兰芝想照照镜子,但因为天黑,只见镜子里漆黑一团,便说:“你看镜子里面模糊不见人影,这好像我们现在的情景。”焦仲卿说:“一会儿天就亮了,那个时候镜子里就是两个人影了。我们只是暂时分别,不久就会团聚的,我们都不要太伤心了!”
兰芝坐在床上,点点头说:“但愿如此。今天晚上这些话,愿我们都能牢记在心。”焦仲卿连连点头应答。这时,外面传来鸡叫声,天已蒙蒙亮。兰芝说:“仲卿,你去找车子和挑夫吧。我梳洗一番,以便和家人辞别。”焦仲卿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门。
兰芝精心打扮起来,换上碧罗衫和绣夹裙,双脚穿上凤头履;头梳盘龙髻,插上玉簪;两耳戴上明月珠,双腕戴上黄金镯;一番妆饰过后,打扮得像仙女一样漂亮。梳妆完毕,天已大亮。兰芝拿过铜镜照了照,竟连自己也惊呆了。因为好久没有这样打扮,发现自己真的非常娇艳动人。
看到这里,兰芝不由想到:“焦家如果再娶个媳妇,也不会比这漂亮多少吧!也许婆婆见了,会回心转意呢!”这时,焦仲卿带着车夫和挑夫,一齐走进院来。月香刚刚起床,见来了许多挑夫,她连忙跑了过去。她看到这些人正在搬东西,而嫂子打扮得像新娘一样。于是,就问:“嫂子,你真的要走吗?”
兰芝说:“昨天晚上,仲卿和母亲谈了很久,但母亲心意已决,我只好走了。”月香得知嫂子被休的消息,连声哀叹,同时也替焦家惋惜。兰芝说:“好妹妹,嫂嫂虽然走了,但永远忘不了你,还有你对嫂子的那些好。”听了这些话,月香眼睛立刻湿润了。
兰芝说:“不提这些伤心的事了,现在你陪我去见母亲吧!”说完,给月香擦干眼泪,两人一同去见母亲。兰芝给阮氏鞠躬施礼,恭敬地说:“婆婆,我要走了,特来向您辞别!”阮氏带答不理地说:“走就走吧,没人留你!”兰芝心平气和地说:“不管怎样,大礼还是不能缺少的。”
说着,兰芝要行跪拜之礼。阮氏忙说:“不必了!你我已不再是婆媳的关系,不必对我如此客气!”然而,兰芝还是跪了下去,拜了四拜,站起来说:“婆婆,我有几句话要对您讲。”阮氏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你赶快走吧!”
兰芝说:“婆婆虽然不愿理睬我,可我还是要说。我从小就不懂事,自从来到焦府,常常惹婆婆生气。今天,我郑重地向您道歉,希望您能原谅。这些年来,您给了我许多关照,我十分感激。从此以后,我不能为您做事了,但心里还会牵挂您的。”
兰芝接着说:“我离开以后,家中这些事就要婆婆操劳了,愿您保重身体。”阮氏没有料到,刘兰芝自从嫁到焦家直到被休,始终没有几句怨言,不免心生敬佩之情。因此,没有不理睬,而是说:“这没什么,我只不过挨累几天,马上就会有人替了。”兰芝知道婆婆早已为焦仲卿物色好了人选,因此不再往下。
兰芝转向月香,亲切地说:“妹妹,嫂子要走了,但愿以后你能时常想起我。尤其每月初九的九阳会和七月初七的日子,和女伴们玩耍的时候,不要忘了当初一同玩耍的还有嫂子!”说着,眼泪像暴雨般扑簌下落。月香扑到兰芝怀中,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兰芝抚摸着小姑的头发,哽咽地说:“记得我初到焦家的时候,你只有床那么高,而今却跟嫂子一样高了。妹妹已经大了,以后要勤快些,好好伺候母亲啊!”月香伏在兰芝怀里,声泪俱下,哽咽地应和着。这时,阮氏冷冷地说:“别假惺惺的了!真是不懂事,临走时也把家人搞得不痛快!”
听了这话,兰芝更加伤心,不觉眼泪又汹涌而出,掩面跑出屋子。来到院子里,看到两棵柏树还是绿荫荫的。织机、水桶、菜篮……都是老样子。亲手摆放的物品,都在原地好好地放着。一切都还依旧。然而物是人非,无法不令人伤感。
兰芝和月香拉着手,一同走到门口。兰芝停下来说:“妹妹不要送了,母亲还在家里,不要惹她生气。”月香松开手,站在原地,泪眼相送。兰芝看着妹妹,含泪离去。这时,东西都已装好了,马车就停在门口不远处。大门左面,焦仲卿牵着一匹马,默不作声。
兰芝说:“仲卿,我要走了,你不必远送。”焦仲卿翻身上马,对兰芝说:“这你不用管。快上车吧,我在前面大渡口等你。”说完,催马离去。出城二三里,到了大渡口。大渡口前,有一道大堤。车子爬上了大堤后,见上面有三家茅草棚,是行人歇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