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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吓了一跳,急忙追了出来。没想到他刚出房门,就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个黑衣人给截住了,那人也不说话,就拦在李延的面前,手扶在腰间的刀把上。
李延感受到他若有若无的目光在自己的心脏脖子等处掠过,嗅到了强烈的危险气息,他知道自己是碰到了高手了,若是自己再往前走一步,这个黑衣人会毫不犹豫地一刀砍断他的脖子。
他之前就听说过九皇子萧少珏身边有几个忠心耿耿武功高强的暗卫,据说是嘉和帝送给他的,李延登时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不敢动弹了。
且说萧少珏拉着陆清岚的胳膊没头没脑地出了李玉的房间,他也不管那么多,随便找了个方向就走过去,他身高腿长,大步迈开,陆清岚只能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不想跟都不行,手腕被死死捏在萧少珏的手里呢。
也不知他用了多大力气,陆清岚只觉得腕子疼得厉害。南安侯府的后花园子里遍植香樟树,来到一颗香樟树下,陆清岚终于怒了,大声道:“你放手!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萧少珏也反应过来,松开了她的手腕。陆清岚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愤怒道:“你疯了?”
萧少珏还在怒火中烧,尤其看见陆清岚眼角直到现在还含着晶莹的泪珠,就觉得十分不平衡。自己从小看护着她长大,出了多少力,受了多少罪,她还没有为自己流过一滴眼泪呢。自己辛辛苦苦一番忙活,倒差点儿叫李玉那个家伙摘了桃子。
他怎么能平衡?
萧少珏霸道惯了,以己度人,觉得自己那般对待陆清岚,已算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了。
萧少珏压抑着声音,近乎咆哮道:“谁允许你了?谁允许你独自来看李玉那个王八蛋了?”
陆清岚挑眉看了看萧少珏,也被他的蛮不讲理和无理取闹给激怒了:“我见不见谁,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少珏见这小姑娘根本就没有把自己之前的话放在心上,气得头顶冒烟,“你是本王内定的王妃,谁也别想把你从本王身边抢走。”萧少玹也好,李玉也好,一个二个全往她的身边凑,都怪她长得太好看太惹眼。
“你以后给我检点些,没事给我少出门。”萧少珏直接下命令道。
陆清岚被气笑了。“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萧少珏道:“因为咱们都是受过月……”差点说漏了嘴,立即打住。
陆清岚道:“月什么月”
萧少珏眉头紧蹙:“总而言之,你除了本王,不许再嫁任何人!”
陆清岚冷笑:“我要是说不呢?”
萧少珏抓住小姑娘柔软的肩膀,将她压制在树干上,声音总蕴含着强烈的怒气:“你再说一次试试?”要不是小姑娘年纪太小,他都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生米做成熟饭,看她还想不想别的男人了?
陆清岚见他又来,顿时拼命挣扎,连踢带打。“你放开我!”
萧少珏抓起她一只欺霜赛雪的胳膊,在她的小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陆清岚吃痛,大叫了一声:“你做什么?”这人是属狗的吗?
萧少珏只是想给她留下点印象,让她以后别再胡来。
本来周氏为了让李玉在这边静养,把丫鬟婆子之流的全都打发走了,这地方又偏僻,没有什么人,可这时偏偏来了个人,就是陆文廷。
陆文廷是练武的,向来耳聪目明。刚才在花厅里,卫彬俯在萧少珏的耳边说话,声音虽小,可他还是隐隐听见了“……陆姑娘”几个字,他就留了心。见萧少珏去的匆忙,他心里有些不放心,也就跟了出来,一路找到这里来,恰好看见萧少珏将妹妹按在树上欺负。
陆文廷平日里把妹妹当成宝贝一样,妹妹古灵精怪总爱欺负他,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本来不是个冲动易怒的人,这时候却不淡定了。上次在万岁山好不容易对萧少珏产生的那点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你放开我妹妹!”陆文廷喝了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拉开萧少珏,他和陆清岚可不一样,从小跟着祖父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就了一身好体魄好武功,萧少珏被他一把拉开。
陆文廷见妹妹雪白的小臂上留下两个深深的牙坑,登时大怒,“你敢欺负我妹妹!”直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萧少珏没想到这小子真敢动手打他,一时不防,吃了大亏。这一下子打得他天旋地转,嘴角也破了皮了。他可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怒道:“陆文廷,你敢动手打我?”
既然打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陆文廷道:“小爷打的就是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宝儿!”又一拳揍过去,萧少珏这次有了防备,伸手一格,两人你来我往打到了一处。
两人年龄相仿,又都是经过了名师指点的,武功半斤八两,打了片刻,都挨了对方几拳几脚,两人都被激出了真火,下手愈发凶狠狠辣。
此时数株大树后边,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冷峻的黑衣人就要出来帮忙。萧少珏身边自然少不了夏族暗卫的保护。那人刚刚一动,就被卫彬给拉住了,卫彬冲着他摇了摇头,暗卫看了卫彬一眼,这才没有出手。
卫彬自然明白萧少珏的心思,暗卫要是出手了,那不见血是不可能的,萧少珏和未来的小舅子打一架没什么,要是把小舅子弄残了或者弄死了那可就不好向陆清岚交代了。
这边陆清岚看见自家哥哥和萧少珏打得不可开交,拳拳到肉,连连道:“住手,快住手!”她想上前拉架,可是两个人动作太快,她不要说跟上两人的动作,就是看着都有些眼花缭乱。
两个大男人打得正酣,一时谁也收不了手。陆清岚叫唤了半天,嗓子都喊哑了,谁也没空理会她。
陆清岚是真着急了,要是哥哥把九皇子打出个什么好歹来,皇家怪罪下来可怎么得了?
正在这时她忽然急中生智,“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双手捧着自己的脚踝,脸上露出痛苦的颜色。
两个男人果然中计,默契地停了手,一起跑过来,齐声问道:“怎么了?”关切的意味一样的溢于言表。
陆清岚抱着自己的脚踝,眼中含泪道:“我脚扭了。”
萧少珏看了看自己的脚踝,一点事儿都没有,完全不痛,登时明白过来这小姑娘在耍诈。可刚才自己关心则乱,竟然中了她的计策,没有第一时间识破。
陆文廷却不知道妹妹是在耍诈,伸手就要去扶她:“好好的,怎么能扭到脚?”
萧少珏心中好笑,不过这样的亲密机会他是不会错过的,就也伸手去扶陆清岚,“我扶你起来。”
陆文廷抢前一步,赶在萧少珏的前面扶起妹妹来,“用不着殿下操心。”他隔在两人之间,防贼似的防着萧少珏。
周遭气压一低,萧少珏眉宇间酝酿着风暴。
陆清岚看着这对难兄难弟,两人刚才打了一架,全都形容狼狈,萧少珏的束发紫金冠歪斜,左颊肿起,嘴角破了,身上的袍子也破了好几处,露出里边白色的中衣。
陆文廷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鼻青脸肿的,头上的发冠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两个翩翩少年郎全都狼狈万分。
陆清岚可不想他们两个再打起来,拉了拉哥哥的袖子道:“哥哥,咱们走吧。”
陆文廷狠狠瞪了萧少珏一眼,“好,咱们走!”扶着妹妹的胳膊蹒跚向前走去。
萧少珏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阻拦,只是对着陆清岚喊道:“陆清岚,你给我记住今天我说的话。”
陆清岚自然不理他。
陆文廷扶着她慢慢往前走,一边道:“宝儿你没事吧,还能不能走,不行的话我背着你走。”
陆清岚冲他眨了眨眼睛。
陆文廷:“诶……”一看这个表情就知道这小丫头在弄鬼。
两人转过一道花墙,萧少珏瞧不见他们了,陆清岚步子也就正常了,陆文廷都看傻了。“你骗我们?”
陆清岚白了哥哥一眼道:“我要是不骗你们,你们现在还在打架呢?哥哥你胆子也忒大了,连皇子也敢打。”说到这里她不由有些发愁,这事万一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虽然不见得牵连长兴侯府,但是哥哥怕是有苦头要吃了。
不过她隐隐觉得萧少珏应该不会到处去宣扬。
陆文廷呸了一声道:“这王八蛋敢欺负你,我怎么能饶得了他?”刚才痛快是痛快了,可他真把一位皇子给揍得鼻青脸肿的,想想他也有些发愁。
他见妹妹的脚没事,就问:“他刚才为什么要咬你?你的胳膊没出血吧?”
“我的胳膊没事。”陆清岚也有些无语。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实话告诉哥哥:“他和我说,想娶我做他的王妃,我没有答应他。”
陆文廷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他做梦!就是天下间的男子死绝了,我也决不许你嫁给他。”刚才和他打了一架,他现在对萧少珏的观感简直就是负的一百分。他有些不放心,又道:“他小小年纪,就心思深沉,行事狠辣诡谲,你千万不要被他的那副好皮相给骗了。”
陆清岚翻了个白眼道:“你就别瞎担心了,我是不会答应他的。”
陆文廷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可是他刚才啃了你的胳膊……”男女授受不亲,按照那时的礼教,单是这一条陆清岚就该嫁给萧少珏。
陆清岚抚了抚小臂上的两个牙坑,神色平静地道:“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吧。”她陆清岚可不是拘于礼教食古不化的人。
陆文廷哈哈一笑:“这就对了。”
此时那只咬了陆清岚的“狗“正坐进了马车。萧少珏来时是骑马来的,可是他如今这副尊荣,自然没脸再见人了。就让卫彬准备了一辆马车,也不向李家人告别,直接就赶回了皇宫。
回去的路上,萧少珏反思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简直幼稚得可笑。居然能做出为了一个女人和别的男人打架的事,以前若是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会沦落到这等地步,他绝对会一巴掌把那个人给扇到一边去。
都怪那个小丫头片子,李玉有什么好,不就是救了她一回吗?想到这里萧少珏又不淡定了。心内简直嫉妒如狂,暗想一定要好好看住这个丫头片子,不能让她再和别的男人接触了。
这样一路胡思乱想,马车驶入了皇宫,到了玉明宫,他悄悄下了马车,溜回自己住的偏殿,不想让贞妃瞧见。
他心里明白,这件事要是捅出去,恐怕长兴侯府没有好果子吃。想到自己这么替那个没良心的小姑娘着想,她却从来都不领自己的情,萧少珏又是一阵不平衡。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叫卫彬给他上药,贞妃走了进来。他回来虽然动静不大,但是还是叫贞妃知道了,她进来一看儿子的这副尊荣,登时吓了一跳:“老九,你这是怎么了?又和谁打架了不成?”
萧少珏急忙起身,有些难堪地道:“儿子又叫母妃操心了。”说着微微低头,“是和老十……”他和十皇子从小关系好,但是也没少打架,不过最近几年两人年纪大了,这种事已经很少发生了。
一旁的卫彬见自家主子爆出这么一个答案来,惊得下巴差点掉了。急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生怕被贞妃发现了。
只有一个皇子才能承担殴打另一个皇子的职责不被惩罚,所以他才会推萧少玮出来顶缸。
贞妃惊讶道:“……怎么会?”
萧少珏有些难为情地道:“母妃别问了。”
贞妃笑笑,叮嘱道:“你们两个打小关系好,打架没什么,别把情分打生分了就好。”
萧少珏忙道:“不会的,母妃。”
贞妃又道:“你这个样子,最近就别去建始殿了,要是被你父皇知道你们哥俩又动手打架,非得罚你们不可。本宫这就让人去夏松那里报一声,就说你感染了风寒。”感染了风寒万一传染给皇帝可就不好了,所以也就不用去皇帝那儿请安了。
萧少珏感激道:“还是母妃想得周到。”
贞妃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去了。
她这边一走,萧少珏就吩咐卫彬道:“你派个人,去老十那边说一声,叫他配合一下,别穿帮了。最近没事也不要往这边跑了。”贞妃不会叫了十皇子当面对质,但私下里肯定是要查访的。
卫彬在心里默默地为十皇子点了一根蜡,一声不吭地出去办事了。
***
再说陆文廷护着妹妹回到家里,打了皇子事关重大,他也没敢瞒着家人,就把这事说了。
纪氏听了吓得脸都白了,“这,皇家要是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陆宸也有些麻爪,就带着陆文廷去了老侯爷的书房。老侯爷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倒也没有怪罪陆文廷。
众人商量了一番,也没有个结果。
陆文廷道:“十皇子和九皇子一向交好,我和他又有些交情,要不我先去十皇子那里探探口风?”
陆文廷在京师交游广阔,十皇子侠义豪爽,交朋友一向不问出身,不拘小节,他从小酷爱行猎,陆文廷跟着老侯爷习武,箭法最是出类拔萃,两人打过几次猎之后,十皇子对陆文廷十分欣赏,每次打猎都会叫上他,渐渐发展成无话不谈的好友。
老侯爷和陆宸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第二日,陆文廷就递牌子进了皇宫,等他见了十皇子把事情一说,萧少玮顿时笑了:“原来九哥是被你小子给揍了啊?”
陆文廷一愣道:“殿下知道这事了?”
萧少玮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我不但知道了,还替你背了好大一口黑锅,你说你要怎么谢我吧?”
陆文廷有些蒙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少玮就把昨天萧少珏哄骗贞妃,将这件事推到自己身上,又派人来和自己串供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文廷听得一愣一愣的。九皇子这么义气,主动替他遮掩?
十皇子道:“既然九哥这么处置了,就是不会再找你麻烦的意思了。你也就无须担心了。”他又揶揄道:“你胆子可真是不小,居然连我九哥都敢打?到底是为了什么?”
事关妹妹的闺誉,陆文廷自然不会乱说,打了个哈哈混过去。
萧少玮却也不傻,忽然道:“我说,九哥是不是看上你妹妹宝儿了?”
陆文廷哂道:“我们家宝儿可不敢高攀九皇子这尊大佛。”
陆文廷回到家里,把这件事和陆抗陆宸等人一说,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说起来这件事可大可小,就怕萧少珏较真。连纪氏也道:“九皇子还是通情达理的。”经过这件事对九皇子的观感好了不少。
陆清岚虽然早有预料,但听说之后,倒也记下了萧少珏的这份情。
***
九皇子被打之事,在朝中没有掀起一点儿水花。实际上不单是这件事,就连李玉快要病死了,也没多少人关注。因为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足以改变整个朝局的大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建始殿中,烛山熄灭了大半,只有几支巨型的烛台上还燃着烛火,幽深广阔的大殿中显得十分昏暗。
嘉和帝坐于书案之后,并没有看奏折,而是凝望着前面的一座制作精致的四季山水花鸟屏风,似乎陷入了沉思。
在他身后给他捶背的老太监咳嗽了一声,嘉和帝这才惊醒了过来。
他回头看了老太监一眼道:“张秀,若你身子还没有好利索,就不用急着来伺候朕了,朕身边还少了人伺候吗?”
张秀之前在万岁山上,为了迎接从高空坠落的嘉和帝,给他做了肉垫子,他年纪大了,当时就吐血了。回到京师之后,嘉和帝命令太医院用最好的药,派最好的太医来给他诊治,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张秀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了,马上就回到了皇帝身边伺候。
这后宫里盯着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位子的人不要太多好吗?
张秀见皇帝如此关怀自己,感激涕零道:“老奴跟着主子这么多年,除了伺候主子,竟什么事也不会做了。老奴只要能瞧见主子,就觉得浑身有劲。反而是主子叫奴才在床上躺着,奴才瞧不见主子的样貌,听不见主子的声音,才真要生病了。”
皇帝呵呵直笑,指着他道:“你这个老东西呵……”
张秀陪笑。
他知道皇帝心情不好,所以才故意说这些俏皮话逗他开心。皇帝笑了几声,笑容很快黯淡了下去。
“张秀,你给朕说实话,你觉得那件事,是不是老大派人干的?”
上次的万岁山塌方事件,嘉和帝一直觉得是个针对他的阴谋。因为之前他每年都去万岁山登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回到京师之后他派锦衣卫指挥使闵英达调查此事。
闵英达果然查出了一些问题,万岁山揽胜台的平台底下被做了手脚,有人用凿子将平台凿开了一大半,这样人一多点,站在上面平台自然会塌下去了。
闵英达将这件事汇报给嘉和帝之后,嘉和帝雷霆震怒。这分明是有预谋的刺王杀驾,他命令闵英达一查到底,一定要抓出幕后黑手来。
万岁山属于内务府管辖,内务府派了一个名叫师弘光的副总管管着万岁山。因为皇帝每年都会去万岁山,所以户部每年都会拨出专门的款项给内务府,叫他们对万岁山上的设施进行检修。
要在揽胜台上作这么大的动作,想瞒过内务府副总管师弘光是不太可能的,闵英达便带人抓了师弘光,将他投入诏狱,一番大刑伺候,师弘光抵死不肯承认这件事是他做的。
师弘光只承认自己贪污了返修万岁山的巨额库银,将工程转包给了外头的商人。闵英达一查,果然是这样,这个内务府副总管,在京师竟然购得了十多处宅子,外头养着七八个外室,可见这些年他贪污了多少银子。
闵英达按图索骥,找到那家承包了万岁山修缮工程的石瓦商人,结果那家商人满门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连那些施工的工人也一个都找不到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闵英达再回到诏狱,发现师弘光竟然畏罪自杀,咬舌自尽了,线索到此彻底断了。
闵英达面上无光,只得去皇帝跟前请罪。并且隐晦地表示,师弘光能在守卫森严的诏狱自杀成功,说明锦衣卫也不是铁板一块,他这个锦衣卫统领也有些不好干了。
锦衣卫这么重要的力量,交给大皇子或者二皇子都不能令皇帝放心,必须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闵英达对皇帝忠心耿耿,从不党附于任何一个皇子,嘉和帝才让他当了锦衣卫指挥使。
可是锦衣卫也免不了被大皇子或者二皇子的势力渗透,皇帝对这样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锦衣卫还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就无所谓。而管着诏狱的北镇抚使任宁就是大皇子的人,能让师弘光顺利在诏狱死掉,怕是任宁的功劳。闵英达的言外之意就是怀疑万岁山塌方之事是大皇子策划的了。
还有一件事对大皇子十分不利,之前从师弘光手里包了万岁山土石工程的白姓商人,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另一个姓宋的一名皇商,这个宋姓皇商人经常帮着大皇子跑腿办事,算是半个大皇子夹袋中的人。
这样下来,所有的线索全都指向了大皇子。
难道真的是大皇子想要在万岁山上弑杀自己这个父皇,然后他趁势登基为皇帝吗?嘉和帝的内心既愤慨失望,又伤心难过。
嘉和帝虽然很想知道真相,可他却命令闵英达转入地下调查。因为这件事再查下去将有可能变成一桩皇室丑闻,到时很有可能会动摇国本,皇帝不得不慎重。
皇上的思虑很深,为了这件事,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了。
张秀忽然跪了下去,颤声道:“皇上……”这是掉脑袋的事儿,他哪敢随便乱说。
嘉和帝看了张秀一眼,和缓地道:“此处只有咱们君臣二人,出得你口,入得朕耳,你有什么想法,只管明说,朕听过就会忘记,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张秀从皇帝七八岁大年纪就开始跟着他,风风雨雨这么多年,皇帝对他绝对信任,甚至超过了任何一个皇子。
张秀嘴里像是含着一包黄连,可是皇上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若是再不说点儿什么,那可就是抗旨不尊了。张秀叩头道:“老奴绝不相信此事是宁王殿下所为。”
嘉和帝面色缓和了一些,从感情上他也不愿意相信此事真是自己的儿子所为。便问道:“为何?”
张秀道:“因为老奴相信,大殿下宅心仁厚,绝做不出这等弑父犯上之事。”这种事情他实在拿不出证据,也只能凭感觉说话了。
嘉和帝:“还有吗?”
“还有就是……时机未到!”张秀硬着头皮说了这么一句。
皇帝当即就明白,前面所谓相信大皇子人品什么的,都是虚的,这一句才是最实在的。这几年经过皇帝的精心部署和平衡,兄弟两人的势力可说是势均力敌,就算是文官系统支持他的人比较多,可武将系统支持二皇子的却更多,他就不怕自己夺取帝位不成,反而给老二做了嫁衣?
嘉和帝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发出清脆的笃笃声,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就在张秀觉得整个建始殿的空气都压抑得快要凝固了的时候,嘉和帝突然问道:“那日出事的时候,朕没记错的话,老二似乎是受伤了?”
张秀回答道:“鲁王殿下的腿受伤了。”
皇帝又道:“你可还记得当时他距离安全的地方有多远?”
张秀脑袋上已经冒汗了,想了想才道:“……大概有两三丈的距离吧。”
皇帝敲桌子的手一顿。张秀能在嘉和帝身边这么多年,一直稳居后宫太监之首的尊位,没有聪明的头脑那是不可能的。他通过皇上这几句问话就猜到皇帝是连二皇子也一块儿怀疑进去了。
试想若是皇帝真死了,塌方事件的线索又处处指向大皇子,就算没有实证,满朝文武又会怎么决定,与其支持一个不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宁王,倒不如干脆支持本来和他势力差不多的鲁王,支持宁王还有可能选错了,鲁王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这样一来,最后得利的很有可能不是大皇子而是二皇子。
偏偏二皇子好死不死地受了伤,出事的时候距离安全所在又很近,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若是二皇子好模好样的,说不定皇帝还不会怀疑他。
张秀又想起一件事,当日出事的时候,宁王妃并未在揽胜台上,鲁王妃却是抱着孩子和萧少璟在一起的。对萧少璟来说,两三丈的距离很容易逃生,可对于鲁王妃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来说,那可就是致命的距离了。
二皇子到底知不知道这山体要塌方的事情呢?若是知道,他难道想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干脆牺牲老婆孩子的性命?不过老婆死了可以再娶,孩子死了可以再生,皇位可就只有那么一个……
若他猜想的是真的,那二皇子实在太狠辣了。
张秀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给湿透了。
不够这一切和怀疑大皇子不同,大皇子那儿至少还有点儿证据,二皇子这儿就完全是凭空臆测了。
不过皇帝本来就多疑,要不也不会平衡两个儿子的势力,让他们相互制衡了,说白了还是对儿子们不信任。从动机推断,皇帝觉得二皇子动手的几率更大些。
他又想到内务府总管甘正业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的其中一位侧妃,就是甘正业的侄女。师弘光在诏狱招认说,他将工程以低价包给了白姓商人之后,就到处吃喝玩乐再也不管了。由着白姓商人在万岁山折腾,连这些人把揽胜台给凿空了都不知道。
师弘光是甘正业派去的,有没有可能是甘正业明知师弘光是这种不负责任的人,故意派他去管理万岁山,趁机嫁祸给大皇子呢。
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这时张秀又道:“陛下,有没有可能是大周或者大梁国为了挑拨您和皇子们的关系,扰乱我朝的朝纲,故意设下这种毒计。”大周和大梁在齐国境内的密谍不少,策划过多起暗杀和颠覆活动。
若是嘉和帝死了,两个皇子争夺地位大打出手,对两国都有莫大的好处,所以这个可能也是很大的。
嘉和帝一时只觉得头痛。
张秀又提醒道:“陛下,这件事朝中已有流言,须得早作决断,以安人心呢!”这件事拖得越长流言就越多,很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惹出别的乱子来,这道理皇帝也明白。
皇帝想了想道:“也罢,你去传朕的口谕。内务府总管甘正业渎职罔上,责令其革职离京,永不叙用。工部左侍郎降一级留用,罚俸半年,宁王监督工部不利,着夺去双亲王俸禄,所领差事不变。好了,你下去传旨吧。”
张秀吃了一惊,磕头道:“皇上仁爱圣明,老奴领旨。”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差点儿被害死了,也只有甘正业被免职处理,其余的人都是小惩大诫,一个人的脑袋都没掉。
皇帝确实是够仁慈的。
皇帝心里却是明白,这些人不过是些棋子或者明面上的替罪羊罢了,处置他们也没什么意思。
这道旨意一出,整个京师为之震动。皇帝惩处大皇子明面上的原因,是大皇子监管着工部,可谁不知道宁王殿下差事繁多,除了工部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工部的事情不过就是偶尔听听汇报,哪能亲力亲为事事管的那么宽呢?
何况连工部尚书都没有遭到惩罚,却偏偏罚了大皇子,难不成是大皇子失去了圣上的信任,一时间谣言漫天飞。
萧少瑜在宫里也有眼线,因此早就知道了万岁山的事证据对自己很不利。可他偏偏还不能辩解,因为这件事一直是皇帝乾纲独断,案子的所有内情都只有皇帝一个人知道,你去和皇帝解释,皇帝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要怎么回答?
所以萧少瑜只能干着急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