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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华这几个月一直比较忙,她在京里定居至今,对京城风物见识过一些,心里有了个基本的谱,开始琢磨着要怎么开源。
要论银钱,她手里是不少,然而干放着哪怕是座金山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拿钱生钱的心思她久已有之,只是之前她对京里不熟,贸然投入哪个行当,怕是花钱买教训,只能听个响儿。
故此一直未动,只是沉下气来着意留心,在经过近一年的观察后,终于决定好了要从何处入手。
说出来很简单:买地买房买铺面。
她做这个有巨大的优势:因为她别的没啥,从商经验、可靠人手、独家秘方(做个玻璃或是发明个电灯),她现阶段近乎统统空白——但她有钱,有足够富足的现银流可以作为启动资金投入房地产这个长盛不衰的行业。
民以食为天,食自土里来,国人对土地的执着千年未变,尤其她又身在国朝腹心,只要国祚不断,还没见史书写过哪个王朝的京城会突然地产大崩盘的,可以说,这就是一桩细水长流稳赚不赔的买卖。
前提是——她得能进得去。
此时不流行官方大规模拆迁搞升级规划,不遇天灾*,一栋房子通常就是一代接一代地传下去,传个好几十年上百年都是常事。这就意味着,房舍资源相对固化,该占的好地方早叫人占完了,且占的人还都不一般,比如京里最为寸土寸金繁荣不息的那一条朱雀街,哪一家铺子背后都有权贵的影子,或本就是高官勋贵的子侄家仆所开,或是店主后投靠了过去,真的毫无所恃之人,在那地儿根本呆不下去,早叫人变着法地挤走了。
总之,珠华钱多,人家更多,她知道是好地方,人家更知道,凭她出多少钱,也不可能卖给她。
而至于别处一些普通人占的次一等地段,一则人家好些是传下来的祖产,一般都不愿卖,二则就算卖,价钱也开得高高的,投入产出加减一算,未必划算。
想捡漏,除非逢着那等吃喝嫖赌的败家子,家业败完了急等用钱,那就别说祖产了,妻女都照卖,不过这种事当然没那么轻易遇见。
在京城想寻到各样都合心意的铺面,有钱之外,还需有足够的耐心,这是一桩急不来的事。
相比之下,买地就要顺利一些,珠华找了几个中人处放了风,这一日便有其中一个来给了回信,说他那里有一笔二十亩的田地要出售,地点在城外燕郊,这片田地不甚宽广,但难得的是其中有一处地热泉眼,挨着地热附近的两三亩地在冬日也可以产出一些新鲜蔬果。
珠华听见这一点立时心动了,驾了车领上想一同去逛逛的叶明光,再带上梁伯等下仆去实地探看,一路再问那中人详情。
说起来有些心酸,乃是半个“石呆子”故事。
这田地的原主人姓张,是燕郊一个本分老实的农户,倚赖着祖上留下来的二十亩田地,一家五口人小日子本来一向过得不错,却有一日天降不测,有户豪强看中了他的田产,强要买卖。
豪强出的价钱倒还不错,但田地对农户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多少人辛苦半生就为攒出两亩属于自己的地来,张农户说什么也不愿意卖。
他不愿卖,那豪强看中了他地里的泉眼,却偏要买,为了达成目的,未免使了些以势压人的手段。张农户拖家带口,被压迫到无法,没法像视扇子如命的石呆子一样死撑到底,终于打算卖了。
但他却也有一份独特执拗——卖给谁都行,就是不卖给那户豪强。
珠华问了问豪强的来历,巧极了:探花卢文滨的大舅兄。
——这巧也不是白来,卢文滨的大舅兄原就是燕郊人氏,眼馋张农户那片田地久矣,不过原来卢文滨没有发达,他也只能眼馋,一朝卢文滨高中,他跟着抖起来,就开始想法子强取豪夺了,张农户算硬气,撑了一年多,才撑不下去,只能卖地保平安了。
珠华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一个心意:“买!”
叶明光跟着附和:“对,叫他欺负不成人!”
一方诚心想买,一方诚意要卖,这笔生意就谈得很顺利,张农户能出这一口气,于价钱上反不甚执着——这也是珠华的价钱出得不错之故,很快两方谈妥,捡日不如撞日,当即往大兴县衙去落定文契。
以往这些事都是梁伯去办,不过这回珠华正好在车上,就跟着一道去了,叶明光没见过官方立契的具体程序,还特意下了车跟进去看了看。
等出来时就撞上了事。
凡县衙门前都会竖立一只鸣冤鼓,京县也不例外,一名中年妇人来到跟前,拿起了悬在一旁的鼓锤,咚咚咚地敲击起来。
与一般击鼓告状的百姓形象不同,这名妇人衣着整洁富丽,坐车前来,身后甚至还跟了一个丫头,但从她愁苦凄然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她确有为难之事。
叶明光望了两眼也就走开,他长大些后内敛许多,与己无干之事一般不多发散好奇心,但他到了车前,却见珠华掀着车窗上的轻红纱帘往外张望,目光专注又讶异。
不由道:“姐姐,你认识那个妇人?”
珠华点头,目中讶色不减。
她真是奇怪极了——章太太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跑到县衙来敲鼓鸣冤?
她再旁支,也仍然是定平侯府的人,这些公侯朱门,多是自有一套自己的运转法则,家族内部发生什么事极少经官,家规往往重于国法;一般即使要告,也是他们仗势欺人被别人告,岂有自己跑来告人的——且章太太还是女眷,更不该出头露脸了。
横竖契约已定,她没什么别的事忙,就多留了一刻,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打听这事不难,章太太没有在县衙逗留太久,很快被传唤进去,不多时,又被丫头扶着出来,一路拿帕子不停拭泪,看样子伤心得不轻。
待她登车离去后,梁伯使了几个铜板向里面的衙役问了问,就知道了原是章太太在家庙里丢了女儿,寻了快半个月,一丝消息也无,不得已,只能来告官求助了。
珠华闻言十分意外,她不知道章二姑娘失踪之事,这件事虽已渐渐掩不住,但也不会张扬得到处都是,目前只在定平侯府交际来往的那个圈子里有流传,别处还是未听闻的。
此时她惊讶之余,不由脱口道:“半个月?这人——”
按照她所知的黄金搜救定律,一个人无故失联七十二小时以上生还的希望就很渺茫了,这都半个月了,章二姑娘又是闺阁弱质,很难有多少自救能力,恐怕——
梁伯叹了口气:“也是可怜,县令老爷也说恐怕不好了,那太太说,哪怕生不能见人,死也想寻回尸来得个认命,不然好好的闺女,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谁能甘心呢。”
珠华听得唏嘘,她跟章太太有过口角不错,但不会因此就觉得她应当遭遇这种事,中年丧女,无论如何也是人生惨痛了。
“希望掳走章二姑娘的人不想害命,还能放她一条生路罢。”
话是这么说,可这个年月,一个姑娘家失踪了这么久能有什么好下场呢,就算能找回来,也是废了一大半,下半辈子只好在家庙里度过了。
快到家时,珠华想起来叮嘱光哥儿:“这事不要和你苏大姐姐说。”
苏婉快和秦坚白定亲了,这也是珠华近来很忙的缘故之一,两家几月来来往了几次,秦太太面上的态度好多了,该赔的礼赔了,苏婉也愿意,小定的事就摆到了日程上来。
章二姑娘的失踪虽说和苏婉不相干,毕竟是曾见过的人,恐她知道了心情不好,再想多了。
叶明光点点头:“好,我知道。”
不能和苏婉说,和苏长越说一说是无妨的,候到他下衙回来,珠华就告诉了他。苏长越呆的是文官圈,也不知道这事,两人猜了一阵,所知太少,猜不出个究竟来,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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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上。
卢家书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卢文滨坐在书案后,态度十分冷淡,道:“万阁老的座上宾,来寻我有何事?我与阁老素无交情。”
站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把山羊须,看上去其貌不扬,风度却很洒脱,笑道:“在下自然知道,非但没有交情,编修对我们阁老还一直有些怨意——这过去种种,不提也罢,终究我们阁老对编修就算无恩,也不至于有仇是吗?”
卢文滨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中年男子不以为怪,继续笑道:“如今我有一桩上好的交易说与编修,不知编修可肯拨冗一听?”
卢文滨冷道:“你爱说便说,不过我可什么也没答应你。”
中年男子看出他嘴上说得硬,心里未必拒绝得那么坚定,就低低说出几句话来。
卢文滨听得先是瞠目,很快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跟着又转为狐疑,不住打量那中年男子:“让我去弹劾晋王——与你们有什么好处?”
中年男子悠然笑道:“这编修就不必过问得那么细了,知道得少一些,对编修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卢文滨*地道:“万阁老手下难道还少了言官不成,偏偏舍近求远找了我,谁知道你们捣什么鬼,你不说清楚了,别指望我去做。”
中年男子不急不躁:“阁老手下虽有人才,奈何身上多少都打了阁老派系的印记,不如卢编修,当众辱骂过阁老,谁都知道编修与阁老不睦,万万不会将你们想到一起去——所以编修实在不必多虑,您做此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卢文滨目光闪动,却道:“不成,你不说清楚了,就还是另请高明罢,本官不会平白为人驱使。”
中年男子犹豫片刻,似乎妥协了:“好罢,我实说了,只是编修如不愿意,也万万不要传与他耳了……”
就又低低说了几句话,然后道:“如此合则两利各取所需之事,如何说得上驱使,下一届会试展眼明年又至,人才更迭不绝,编修不抓住这个机会脱颖而出,还等什么?”
卢文滨皱眉思索。
中年男子再加了把火:“且不说将来,就是眼下,编修的风头也多为二甲的那位苏传胪压住,时光匆匆,离他为庶吉士已快一年,有见习先帝实录的这个资历在,散馆后他必然能成功留下,到时一个编修是稳稳的,您错过这次,将来的晋升之阶又在哪里?”
万阁老这位幕僚的口舌好生了得。卢文滨一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一边下定了决心,开口道:“你走吧,只当你没有来过,我没见过你,更没听见你说一句话。”
中年男子知道事成,微微一笑,拱一拱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出,低了头出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