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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正确姿势
徐县县衙中,那收了红包将帖子递进来的师爷,凑到县令老爷耳旁小声道:“说是那府上有亲戚的孩子被人贩子拐了,因怕惹人闲话,就没敢往外声张。这不,听说咱县里救了几个孩子,便悄悄过来认一认,看看他们家孩子是不是也在其中。”
县令心里不禁更加疑惑了。抓到人贩子的事儿,上报了才不过几天,这会儿那公文怕是才过了府衙,远还没有到得京城,却是不知道远在上京的镇远侯府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的……可老爷转念又想到,不定是那府里走失了孩子后,就一直派人追在这伙人贩子身后,所以才知道这件事的。
于是老爷想了想,对师爷道:“照理说,该亲自见一见那位大公子的,可如今京里风声紧着,这时候倒不好跟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有什么来往,省得将来落了人话柄。既然大公子说了,是悄悄来认人的,那就悄悄行事吧。公事房的那个王朗不是当地人吗?就叫他带着那个大公子去认一认人,这样一来也就不打眼了。”
师爷笑道:“那位大公子也是这个意思,最好什么人都不要惊动。不过今儿恰好逢到王朗休沐,他不在。”
县令道:“那就等明儿他来上差之后再说。”又小声嘱咐着师爷:“我不好见他,你替我好好款待那位大公子。虽说那位是庶出,可听说很得侯爷的器重,连皇上都夸过他才学的。咱们虽不巴结着那府里,可轻易也别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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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回鸭脚巷。
那小静和三姐在雷家闲聊了没一会儿,隔壁就响起了板牙娘的声音:“小静,该做午饭了,回家淘米择菜啦!”
正聊到兴头上的雷寅双立时撇着嘴对小静道:“你娘也真是,整天就只知道支使你干活,怎么没见她支使板牙?!”
小静叹着气道:“谁叫我是女孩呢。”
“女孩怎么了?!”雷寅双忽地叉起腰,圆瞪着眼道:“谁规定家务活就只该女孩子来干的,谁说男孩就不能干了?!你看我家小兔,做的饭比我爹做的都好吃。”又道,“你可别信你娘重男轻女的那一套,总当自己比男孩矮一等似的。”
小静看看一脸义愤填膺的雷寅双,不禁又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你呀,被雷爹爹给惯坏了,什么都要跟男孩比。我娘说了,这就是女人的命,前辈子欠下的。要不那些和尚怎么劝人修来生呢,想要不受这份苦,来世修个男儿身吧。”
雷寅双张着嘴还想说什么,却叫三姐暗地里掐了一把。
而这“暗地里”,显然并不够“暗”,竟叫小静给看到了。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看着三姐笑了笑,抬头冲着院墙那头仍在叫着她名字的板牙娘应了一声“哎”,便转身出了雷家。
不一会儿,隔壁院里便传来了小静和她娘说话的声音。三姐这才回手戳着雷寅双的脑袋,压着声音道:“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你以为她不知道?不过是她好面子,不肯往外说心里的委屈罢了,偏你还往她伤口上撒盐!”
雷寅双扁着嘴道:“我就是替她觉得不公平,婶儿也太偏心了。”
“公平?!”三姐冷哼着又戳了她一指头,“这世上有什么是公平的?!人生来就有贤愚贫富之分,原就没地方找那‘公平’二字。再说,谁家这么大的女孩儿不帮着家里做家务?也只有你,竟什么都不会!小静说得对,你就是被你爹给宠坏了!”说着,又戳了她一指头,起身拍着裙摆道:“我也回家做饭了。”
雷寅双一向是“行动的巨人,言语的矮子”,叫她跟人动手她一点儿都不怵,偏口舌上笨了些。这会儿她直被三姐教训得一阵哑口无言,等到她终于想起来该用什么话回击三姐时,三姐的背影早消失在门外了。于是小老虎跳起来追出门去,抱着那半扇门,冲正从荷包里掏着钥匙准备开自家大门的三姐皱着鼻子嘲道:“说得姚爷爷没惯着你似的!就算我莽撞了些,可也没像你那样,生了张毒舌嘴!”她冲三姐一吐舌,用力合上门。
三姐愣了愣,看着雷家大门无奈地摇摇头,这才抬手开了自家的门。
雷寅双关了院门后,背靠在门上不服气地冲着三姐家的方向噘了噘嘴。
其实她也知道三姐说得没错,别看她爹人前不爱言语,却着实是最宠她的。别人家像她家这种情况,女孩儿早代替了过世的母亲担起家里的活计,只有她爹舍不得叫她吃苦,宁愿自己又当爹又当娘的……
她默默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堂屋时,才发现小兔竟不在堂屋里。听着厨房里的动静,她便知道,怕是小兔也开始准备做午饭了。
虽然小兔伤了脚,可他却是个闲不住的,这几天,家里的一日三餐全都是他做的。
雷寅双探头往厨房里一看,便只见小兔果然坐在厨房的小桌边剥着毛豆。于是她也坐了过去,伸手从那笸箩里拿了把毛豆,笨拙地剥了起来。
小兔江苇青一边剥着毛豆,一边观察着雷寅双的脸色。
所谓“牙齿和舌头总有打架的时候”,加上那姚三姐还是个言语刻薄的,所以鸭脚巷的几个孩子间常常会发生一些小口角。不过小兔发现,虎爷雷寅双对她这几个朋友竟是出奇地有忍耐力,便是三姐说话简直是不带嘲讽不开口,也少见她会像刚才那样,跳起来去反击的。
显然,雷寅双心里藏着什么心思。这会儿她剥着毛豆的模样,明显带着八分的心不在焉,以至于竟把刚剥出来的毛豆扔到地上,反而把毛豆壳放进了碗里。
江苇青的眼微眨了一下,便伸手过去将她手里正剥着的毛豆拿了开来,然后低头将地上的毛豆捡了起来,又将碗里的毛豆壳扔了出去。
雷寅双看看他,再看看扔出去的毛豆壳,这才意识到自己帮倒忙了,便叹了口气,干脆也不剥毛豆了,只屈起手肘,往那小饭桌上一趴,无精打采地托着个腮。
“怎么了?”江苇青问。
“我在想,”雷寅双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江苇青没有接话,只那么抬眼看着她。
不过显然雷寅双也不需要他接话,托着腮接着又道:“我娘没了以后,家里就只有我和我爹两个。板牙奶奶说,我爹该趁着年轻再娶一个,可我怕我爹再娶了之后,就再不会像现在这样待我了。你说,我这么想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就只想到我自己,却是一点儿都没替我爹着想……”
看着陷入沉思的雷寅双,江苇青也跟着一阵沉默。
他之所以选择留下,除了不愿意重新落入前世的那种境遇外,最大的因素,就是他不愿意离开虎爷,不愿意离开前二十年生命中,唯一一个给过他温暖的人。他甚至悄悄藏着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前世,他是注定错过了她,这一世,他却是再不愿意错过了。所以他要守着她,他要看护着她,他要陪她一起长大,他要一点一点地……将她据为己有……
“我错了,我真是太自私了!”忽地,坐在对面的小老虎那撑着下巴的手猛地落下,在小饭桌上狠拍了一记。她看着他大声说道:“真正关心一个人,应该是以他的想法为准,我不该以我的想法去限制他,更不应该因为我想要怎样,就去逼着他来顺从我的想法。真正关心一个人,应该由他自己去做主,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应该支持他,这才是关心一个人的正确姿势!”
江苇青的心头突地一跳,险些以为虎爷竟看透了他的想法,这是在给他警告了……
他抬起头,带着怔忡看着她。
雷寅双却是误会了他这怔忡的神色,忽然冲他弯起眉眼,笑道:“是不是没听懂?”
江苇青犹豫了一下,点着头道:“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雷寅双的眼又弯了弯,重新坐回小凳上,拿起一颗毛豆,一边剥着一边对小兔笑道:“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我做梦的时候经常会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那些人还说着些稀奇古怪的话。比如这个‘正确姿势’,明明不该用在这里的,可我梦里的那些人偏偏就是这么用的。其实仔细想想,这么用也不是那么叫人听不懂,是吧?而且还挺有趣的。”顿了顿,她又问着他,“你有没有做过什么有趣的梦?”
江苇青再次怔了怔。这几天其实他一直在想着自己的奇遇。若不是那种被人杀死的感觉太过真实,若不是逃亡时那种饥寒交迫的感觉太过真实,他差点就要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个荒唐的梦了……
“我……可能……也许……做过吧……不记得了。”他不确定地道。
“你也不记得啦。”雷寅双道,“三姐和小静姐姐也说他们曾经做过一些奇怪的梦,不过醒来后都不大记得了。就是比如头一次去个什么地方,或者刚做了一件什么事,却突然感觉很是熟悉,就好像在梦里曾经到过这么个地方,曾经做过这么一件事一样。”她得意洋洋地晃晃脑袋,“不过我运气比你们好,我的梦我总能记得很清楚。告诉你吧,梦里还有人给我讲故事呢!那天我给你讲的那个梁山好汉的故事,就是梦里梦到的。”
又顿了顿,她忽然想到什么,将头伸过桌面,凑到江苇青的耳旁小声道:“我怀疑,那个花掌柜,不定之前就是开人肉包子铺的!”
她正说着,忽然感觉背后光线一暗,回头看时,才发现她爹回来了。
“爹,你回来啦!”
雷寅双扔下手里的毛豆,向着雷大锤扑了过去。
雷爹“嗯”了一声,笑着伸手抚了抚雷寅双的头顶。
江苇青看看他落在雷寅双头顶上的手,然后抬头看向雷爹的眼。雷爹的眼中,除了往常惯有的溺爱外,竟还多了一份不太明显的疼惜。于是江苇青忽然就有一种感觉,似乎是雷爹在门外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他看向雷爹时,雷爹也抬眼向他看了过来。于是他站起身,冲雷爹叫了声:“雷爹爹。”
小老虎在她爹怀里扭头看着小兔做了个鬼脸。虽然小兔在她面前把那一声“爹”叫得极为顺畅,可当着她爹的面,他却又不好意思直接那么叫了,所以总和三姐他们一样,叫着她爹“雷爹爹”。
“又辛苦你做饭了。”雷爹爹对小兔笑道。
“都是一家人,道什么辛苦呀!”雷寅双抱着她爹的胳膊笑道。
于是,小兔对着雷爹爹抛过去一个他那标志性的乖萌笑脸——便是小老虎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他,小兔却能感觉得到,这看似温和没脾气的虎爹,其实对他一直都是有所保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