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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恬虽然有这十几年的生活记忆,但以前出门都是轿车接送,她来后又因为成份问题,除了清委会其他地方根本不允许她瞎溜达。只能是按照模糊的记忆,冒懵的往家走,就这样走了一段路,就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对着星星看下位置,怎么看都好像是方向错了。于是又退回来再走,但还有两条岔路,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走哪条路。
正纠结呢,突然传来些许脚步声,她抬头看前面,朦朦胧胧的好像有个人影走过来。田恬从身形轮廓判断出,这大概是个上岁数的人,就炸着胆子喊了声:“老同志!麻烦问一下,往xx去该走哪条路啊?!”
那人还挺警惕,反过来问她道:“你是哪里的同志?怎么大半夜还在外面?!”见对方真是个老人,田恬算是放心不少,现在可不是江湖,老人孩子和女人不好惹。这年头的人都非常热情,道德感强,还实在,所以才特别容易被一些口号啊宣传洗脑。
“大爷!我是xx的人,现在在北大荒兵团插队。刚下车,着急回家,这才大半夜的赶路。不过路太黑,我又两年没回来了,一时有点吃不准该怎么走了。”
“哦!这个点儿是有趟北面来的车进站!”现在的人不是防火防盗防小偷,而是防间谍、防fan革命、防阶级敌人。战争结束又没几年,大家伙儿的警惕意识还很高,稍有不对劲儿,不是举报就会直接扭送派出所。
这大爷也算厚道,没要求看她的工作证,排除她的嫌疑后,就积极的为她指路。要不是他还有事,看着这热心劲儿,八成能直接把她送回家去。
告别了这个又精明又热心的大爷,直到上了一条比较熟悉的大路,田恬才松了口气,这也就是现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年代吧
。如果放以后,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信半夜路人给指的路。
终于走到田家的时候,启明星刚刚在东方的天空中升起!看到大门的那一刻,田恬长吁了一口气,可算是到家了,能歇一歇了。
但看到紧闭的大门,田恬犯难了,这么三更半夜的敲门,怕是把手拍碎了田家人也不会给开的。一来是被红小兵抄家给抄怕了,二来庭院深深,声音也很难传进去。
在田恬的记忆里,偏院有个狗洞,她小的时候总从那偷偷钻出去玩耍。没有意外,田恬很顺利的进到了宅子里,走到田家二老居住的院子时发现,他们屋子里竟然开着灯。是一宿没睡?还是起的太早?不管是哪样,都感觉不像是乐观的情况。
田恬来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轻的拍了拍门,小声喊道:“爷!奶!是我啊,一一!开门啊!”
就这样招呼了两三遍,她就听见里面一阵急促的趿鞋声,之后门就被猛然的朝里拽了开。
“天!真的是我们一一回家了!”
开门的是田家奶奶,她从满心满眼的不敢置信,反应过来后,便一把将田恬抱在了怀里!
“奶奶!我回家了!”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田恬不禁也流下了游子归家船靠岸,激动又幸福的泪水。
“你这孩子,怎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这半夜三更的,一个人要出点什么事可让我们怎么办。”田奶奶一眼不错的仔细打量着田恬,又说道:“黑了,瘦了,不过结实了!”
“是的奶奶,插队生活特别锻炼人!”田恬一语概括了下乡后的生活。
“我爷呢?”田恬看看田奶奶身后,又纳闷的问道。
按正常来说,家里大事小情,都是由田爷爷出面的。而且她回来这么半天,他这个宠孩子首当其冲的人竟然还没出现,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你回来的正好!不然,怕就不赶趟了。”田奶奶闻言面露伤心,田恬这才仔细打量,发现老太太整个人瘦的就像一根柴火棒,眼眶深陷的就像两个黑洞。腮也都塌了,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脸皮松松垮垮的像层纸一样贴在头骨上,就像一个木杆,上面插了一个骷髅头。
她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田恬赶紧扶着田奶奶进屋,这才发现原来刚才看到的亮光不是屋子里开着灯,而是桌子上的泥炉子在煮着什么。桌上还有几本被撕的乱七八糟的书,还有被劈成小块儿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原身是家具的小劈柴。要知道田家的家具,不是紫檀就是黄花梨,根本就没有便宜货。
而田爷爷就躺在床上,八成是听见动静想要起来,两条腿搭在床边,要下地的架势,人却靠在床头大口的喘气。
而且他的模样很吓人,如果说田奶奶是瘦,那他就是‘胖’!
可这年头又怎么可能会有胖人,这就是浮肿,肿起来就不消,肿的正常人像个大胖子一样。田爷爷脑袋就肿的像脸盆那么圆,眼睛就剩细细的一条缝,看见有人进来,他得仰着头才能从眼缝儿里瞄见是谁。
同样是挨饿,有人之所以会浮肿,多半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又排不下去,就会变成这样
。
老两口这副惨样,看得田恬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两步跪到田爷爷的床前。想到之前一家人同甘共苦却温情融融的日子,她就觉得只顾自己,只有在内心无法忽视的时候才想起家人的做法太过自私。在来到这个年代的那一刻,她就已不再是孑然一身,明明已拥有了梦寐的亲情,却被她一再忽视,哪怕她多用心一点,老两口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爷!奶!对不起,不孝孙女回来晚了!”田恬握着老人已经肿的并不拢的手指,惭愧的自责。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孩子们能平安回家,就是老人的最大安慰,好像病痛也减轻许多。田爷爷脸肿的舌头都厚了,说话都含糊不清,但看到田恬,却依旧笑眯眯的,一脸的安慰。
好在田爷爷这种情况虽严重,但也不是没救,如果保持这种状态再过几天,不光是肿,身上还开始出现出血点,人是百分百得没。
现在只要及时补充营养,能吃上饭,不再继续吸收有毒的东西,用不了几天水肿就能消下去。
下乡这么长时间,田恬也算没白待,如果放以前,碰见这样的惨象她早就麻爪儿了。
她抹了抹眼泪,把身上的夹袄脱下来,拆开袖口,倒出一捧捧雪白的大米!
现在这样的年景,有把豆面儿吃就是好生活了,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有见过大米了。饶是田爷爷田奶奶这样吃遍世间美味珍馐,见过人世富贵荣华的他们,也随着这流淌的雪花白米,看直了眼睛。
田爷爷先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田恬的胳膊,含糊不清的问道:“一一啊!你实话告诉爷爷,你不是犯啥错误偷跑回来的吧?”
不怪老人家要这么想,现在得什么人物啊,才能弄到大米。
“爷奶你们别多想,这些粮食一不偷二不抢,你们踏踏实实的吃,等回头我再慢慢跟你们细说。”
说完田恬就要去收拾桌上的小泥炉子,打算用它来煮粥,这才发现锅里烧不不是水,而是在煮东西。
“奶!!你这煮的是啥?”
随着她问,田奶奶涌起了千般委屈,擦了擦眼泪,回答道:“煮的是院子里你爷爷养的那株白玉镶金。”
“那是牡丹!有毒的,人怎么能吃!”怪不得田爷爷肿成这样,根本也没想到一国重要的城市,形势竟然紧张成这样。
“我也知道有毒,你爷之前就是吃了另一株银粉金鳞才肿成这样!可你爷说了,不想做个饿死鬼,我这也是没办法。”说道最后,田奶奶已经泣不成声。
原来,俩人这么晚还没睡,是在煮这最后一顿送行饭。
也怪不得,之前她的心慌成那样!如果她晚回来哪怕一刻钟,这株白玉镶金吃到了肚子里,那后果根本不敢想象。
上车前高原给带了五个饼子两个鸡蛋,除去给要饭的半个,给帮她解围那人两个外加一个鸡蛋,这一路上,田恬就就着热水吃了一块饼子。
她把粥煮上后,就拿热水把蛋黄冲了,又泡进去半个干粮,稀稀溜溜的给田爷爷喂下去后,就扶着他躺下休息了。
剩下的蛋清和干粮,都留给田奶奶吃,可她安置好田爷爷后发现
。干粮和蛋清只少了一点,其他的都装在碗里,旁边还放了筷子,明显是留给她吃的。田恬心里一暖,眼眶又泛热,这就是家人啊,永远把对方放在心上。
“奶,你都吃了吧,我在车上都吃过了。”她把碗筷推到田奶奶跟前。
田奶奶正一眼不错的在看着泥炉子的火,恐怕烧扑了水或是烧干了锅糟蹋了一粒粮食。听见田恬说话,显然并不相信,回头对她说道:“你糊弄我呢?!现在能有多少粮食,够你车上吃的不说,还能剩!奶这阵子吃的少习惯了,吃多了胃受不了,你年轻不禁饿,快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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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奶说说你在乡下插队的事儿吧,从头到尾。”
他们孙女不是能耐人,除了会撒娇再就是会使小性子,想想她之前邮回的几次东西,一直还以为是这孩子省下的口粮。再看她现在,除了人清减了一点外,一点看不出身处在重饥荒的年代。
本以为响应国家号召,放心组织上会好好安排好这些孩子,现在真是特别怕她走歪了路啊。
田恬也没隐瞒,把下乡插队后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仔仔细细都说给田奶奶听。
田奶奶一边搅和着泥炉子上的砂锅,实则倾听着、分析着田恬所说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
“你和这位姓高的干事发展非一般的革命情谊,是为了在农村的日子更好过,又在这样特殊的时候能吃上饱饭么?”
听完孙女儿的叙述,田奶并没有轻易就去批评或是称赞她什么,而是想问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想法。
她这样问,就连田恬自己都迷茫起来了,到底是为利还是为情,让她已经无法分辨了。
“开始的时候,我是觉得我们真的是没有一点合适的地方!奶你知道么,我用一个金戒指换点零食,竟然把他心疼的从牙缝里直抽冷气。
而且他自身一天学业没上过,我说肖邦说莎士比亚,他还问我是哪个领导。”说到这里,田恬想到他当时蠢萌无比的傻样,一时都忍俊不住。
“诸如此类的笑话,简直比比皆是!”田恬一边仔细掏出夹袄里每一粒粮食,一边拂了下额头的碎发,淡笑的继续说道:“别看现在劳动阶级光荣,可就这么个村人,连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就算他之前对我表白过两次,我也是压根连考虑的想法都没有。
但是环境真的很改变人,不管是习惯还是想法!而且他对我真的很用心!虽然我现在对他的还不是爱,但我却清楚的知道,如果错过他,那我以后一定会后悔。”
“一时的不确定而选择将就,那后半辈子的无奈,会比后悔更可怕的。”
别看田奶奶已经人过六旬,但精致了一辈子,有时候很多想法,比少女都要梦幻。在她的人生观里,伴侣是要相互喜爱的,生活是要浪漫的,人生是要充满诗意的。在她这幸福的一辈子里,就没有将就二字出现过。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田爷爷也是洒脱随性的浪漫主义者,所以哪怕是寻死,他们都没说去煮什么夹竹桃,反而选择了最艳丽的牡丹花
。
田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前前后后又仔细想了想,这才又说道:“奶,我确定这是我心里所渴望的选择!你要相信你的孙女,人生难得几回搏,所以就算最后不尽如人意,为了陪我一辈子的人赌一把,也值了。”
田家的人的思想不似现代人那样死板教条,孩子们如果坚持的事,他们会讲道理,但也不拦着你去碰的头破血流,只是家里的大门会永远向你敞开。
“如果是平常,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人不轻狂枉少年。但现在这个形势,你整个人都要靠他养,连咱们家里都跟着沾光,奶就怕你以后对着他不硬气,会委屈自己。”田奶说出他最担忧的事情。
田恬宝气的笑笑,没为高原多做解释,因为她知道,不管高原对她有多好,家里人总是不放心把自家闺女交给别人的。日久见人心,以后会有机会相处的,到时候在慢慢了解吧。对高原,没由来的,她就是一百个放心,在哪他都能吃的开,谁都会喜欢他。
因为现在形势紧张,各地探亲人员接连出事,就算有高原这层关系在,也没法批到更多的假期。而且她也了解到,父母被征召的特别急,除了最开始联系过,到现在一直是了无音讯。不光是田恬心里有数,正面接触过那些领导田家二老,更是心里跟明镜的一样。表面说是去实验室,其实来的都是便装的军人,那气势根本让人无法忽视。
国家征用他们夫妻,那就是看中他们夫妻的本事,只要做的好了,有部队当靠山,什么成份不成份的根本就不是问题。所以哪怕是命悬一线,两老也没试图去联系儿子媳妇留下的联系方式,就想让他们无后顾之后,做出个好成绩。
田恬也理解他们的想法,如果父母好了,他们这一家也就跟着好了。所以在父母没回来之后的日子里,照顾两老的重任,她就得一肩担起了。
这回她带回来的粮食,老两口每日薄粥吊命,坚持一两个月没问题。但这青黄不接的节气,这种无粮可食的日子,一时半会儿的肯定不会好转,所以当务之急,她还是要多弄些粮食。
这样一来她更不能在家多待,要早日回去想想办法,看有什么法子能多搞些粮食。
随后两天,田爷爷的身体渐渐好转,又问了很多关于高原的问题。男人和女人的关注点就是不同,他倒认为高原有乱世枭雄的潜质,吃得了苦,还有心计,又不缺耐心,这样的人成功是早晚的事。
听田恬说俩人之间的相处,也都是他主动他迁就,孙女儿又是他喜欢的人,又是在他起步的时候相识。不出意外,不管以后他能站到多高的位置,都不可能屈了田恬。而且自家孩子啥样自家人心里最有数,骄纵的千金大小姐一点没说屈她。如果换以前,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算夫妻俩关系不好,有娘家做后盾,也能让她一辈子快快活活的。但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工农阶级翻身做主人了,和他们一样的人家,没被打倒在泥里,也都夹着尾巴做人,再找这样的就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以后是什么形式他不知道,但只要主席还在位,政策就基本上不会变。他们这样资本主义家庭的孩子,不找地主崽子,就只有同成份的人家会要了。现在田恬能遇到这样出身好,又上进,最主要还喜欢田恬又包容她的人,是在是太难得了,所以对俩人的关系,田爷爷还是挺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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