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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下雨,郭李氏都没有停下侍弄菜畦,穿蓑衣,戴斗笠,干得挺起劲,倒是让麻敏儿非常过意不去。
站在廊下,麻敏儿朝雨中叫道:“郭婶,雨太大了,你还是回去吧,等雨停了再弄。”
“二娘,没事,有蓑衣有斗笠,一点也不碍事!”
“郭婶,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你帮我弄菜畦了。”
郭李氏一听这话,立即立起转身回道:“那行,我把手中这点地翻完。”
“这才嘛!”见对方终于肯听了,麻敏儿松了口气。
麻齐风也跟着松了口气,回到房间,坐着发呆,有人的情况下,他是不会拿针线做活的。
不一会儿,郭李氏终于回去了,麻敏儿从走廊回到房间,“爹,是不是有压力?”
“还行。”麻齐风笑笑,“她也想还粮食的人情吧。”
麻敏儿叹口气,坐在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能分到地?”
麻齐风拿起针线做鞋,没回女儿的话,他也不知道什么分地。
麻大郎无聊坐在廊下地板上,溅进来的雨水,他就着地板教三郎写字,小悦儿也蹲在边上跟着学。
这种平静没能持续多久,小乞丐又飞奔跑过来,到了篱笆门就急促的喊道,“麻二娘,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啦?”麻敏儿连忙站到走廊朝外喊道。
“亭长把他们都赶出来了。”
“啊”麻敏儿转头看向麻齐风,他也不管下雨,出脚就下了廊梯。
郭李氏在家听到隔壁叫声,又看到大兄弟往雨里跑,连忙把蓑衣还回来,“大兄弟,赶紧穿上。”
麻齐风伸手就套上蓑衣,戴上斗笠朝镇上跑。
“麻二娘”付小有看向廊下的小娘子。
麻敏儿抿抿嘴,转身拿了油伞,这把精贵的油伞是申猴儿特意她给的,他说‘小娘子,既然你左一句有雨,右一句下雨,叔特意把我家娘子的陪嫁雨伞给你,借你吉言,让云水下场大雨。’
“二姐,我也要去。”麻三郎一把拉住要下廊梯的姐姐。
“你跟大哥呆在家里。”
“不,我要跟你去镇上。”
“我也要去”
大雨也阻止不了人们八卦的心,云水镇衙门周围围了很多人,他们都看向雨中的麻家——京城来的流放犯。
“爹,你开口说句话啊!”麻齐蒙跪在麻承祖面前,“我们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老还不开口,你让我们怎么活呀!”
大雨浇透了麻承祖,这个昔日风光无限的一代帝师,如落汤鸡一般立在雨中,一动也不动。
麻齐光见他爹没个活人气,气得就朝黎亭长扑过去,“你这狗屎亭长,耍了这么大一圈花招,原来是动的这个脑筋,我打不死你。”
还没扑到黎亭长,他就被衙差架住了,还挨了揍。
黎亭长站在油纸伞下,尖滑笑道:“麻老大人,还说你们没钱住客栈,这不连炊饼都买上了,而且都是银子啊,银子啊,在我们这种小镇上,就连铜子都难得见到,你还哭穷,住进衙门重地,不合制啊!”
雨水沿着麻承祖的眉须直往下嘀,他不屑的朝黎亭长看了一眼,仍旧紧闭贵嘴,只字不发。
“行,行我倒要看看,是你硬气,还是这雨硬气”黎亭长指着衙门前后门,“给我看牢了,不许他们进去。”
“是,大人!”
“我跟你们拼了!”麻老九被衙差钳着动也动不了。
麻家几个年壮的家仆也被衙差拘着动弹不得。
“跟我斗?”黎亭长冷笑一声:“上次没准备,让你们钻了空子,这次我可是把全族的人、所有的衙差都叫上了,看你们还能怎么着?”
捕头杜英雄从后衙出来,贴到黎亭长跟前,“亭长,除了一些破书,没搜到银子、首饰。”
黎亭长老皮皱成菊花,喉咙里的声音吊得又尖又高:“那他们买炊饼的银角子从那里来的?”
捕头杜英雄也很急,绕来绕去,咋就绕不到麻家人的钱呢,指着麻家嫡子叫道:“麻齐蒙,你住不住客栈?”
镇上的客栈是他跟亭长合伙开的,一年到头没几个生意,难得来了个大头,居然不住,那还怎么捞钱。
“我我拿什么住啊”麻齐蒙唉嚎。
杜英雄才不相信,大叫道:“有银子买吃,咋就没钱住客栈了?”
“我”麻齐蒙被逼得发狂,头抵在雨水地上,“老天啊你咋不辟死这些贼人”
后衙搜不到钱,客栈也不住,不要说捕头急了,黎亭长更急,“都给我抓到大牢里”
“抓大牢里干嘛呀?”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问。
“还能怎么,抓到牢里,把他们的衣服扒光,肯定能搜出银子”有人小声回道。
“啊”
什么?麻家人听到众人议论的话,慌了,就算是出京城,也没有衙差、解差这么干过,这不是把他们往死里逼吗?
麻三夫人立不住了,跪到麻承祖腿前,拽着他的衣襟,大哭:“父亲,这是侮辱我们啊,还让我们怎么活下去。”
老姨娘也被这话吓得跪过去,跟着吼道:“老爷啊,你不能再不管我们啊,我们麻家的妇人可都是有气节的,要是被他们搜了身,还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老爷老爷”
麻家妇人、女仆、丫头齐齐扑到麻承祖跟前,哭声、喊声,盘旋在衙门上空。
立在人群中,麻敏儿松了口气,付小有的爷爷立在她身边,趁着乱轰轰说道:“小娘子,我刚才依你教的话说了,没错吧。”
“没错。”麻敏儿点点头,那句扒衣服的话,是她让付老爹说的,这是提醒麻家人,黎亭长抓他们进牢想干什么。
麻家人的体几都藏在妇人身上,这时麻敏儿才记起流浪途中听到的一件事,祖父为解差要搞麻家妇人差点一头撞死,她现在明白了,除了作为帝师风骨外,这个祖父也在无意中保护了麻家人的退路,可这样的退路是退路吗?
“哭,哭就没有王法了吗?我告诉你们,擅自住进衙门重地,按理你们是要被杀头的,抓你们进大牢就是轻的。”
黎亭长没想到人群中居然有人说出了他的阴暗心里,他娘的,谁啊,要是让老子知道了,非得把你砍成肉酱。
“抓,赶紧给我抓,都抓到大牢里,一个不漏!”黎耀宗已经没耐心了,指着捕头杜英难叫道。
“是,大人,小的马上执行大人的命令。”
“啊”
黎家族人、衙门衙差齐齐上阵,两个人架一个,动作麻溜的快,不一会儿,麻承祖面前的妇人都被他们架上了。
“老爷”麻老夫人绝望的叫道:“你真想我们麻家灭门灭户啊!”
“老天要灭我麻家,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麻承祖麻木的声音透过雨帘传过来。
“老爷,老爷”被拖走的麻老夫人大叫:“老爷,只要你跟皇上认错,皇上一定会让你重回京城的。”
“我没有错!”麻承祖斩钉截铁的回道。
“老爷”麻老夫人面如死灰。
麻家人面如死灰。难道麻家走到尽头了?
哼,老东西,都这样了,还不肯松嘴,“带走,都带走”
看到亲人被押走,虽然没有多少亲情,但麻齐风还是感到了矢箭透心,正要上前,被女儿一把拉住了。
“敏儿,他们是我的亲人,我得去救他们。”
“爹,有人来了。”
“”麻齐风惊讶的转过头,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向人群后,“姚大人——”他欣喜的叫道。
“姚大人”麻敏儿连忙跟着父亲上前行礼。
“姚大人是谁”黎耀宗刚想冷哼,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跑过来,油伞都被他的袖风带的飘走了,仆人大叫,“亭长,你的伞”
“姚姚大人属下未去迎接,有失礼制,还请大人恕罪”黎耀宗吓得连忙跪在姚大人面前。
姚泽良睇眼睥睨:“黎亭长,本官要是没记错的话,麻老大人到云水镇已有小半个月了吧。”
“是是姚大人”
“老大人的住处安排了吗?”
“还还没”
“地分了吗?”
“还没”
“是不是本官新上任,你没把本官放在眼里?”
“没绝没有的事,大人!”黎耀宗脸上的水已经分不清是水还是汗了,他任亭长多少年了,云水小镇芝麻大,就算平定县城的县令大人都很少来,没想到知府会到这里,但他隐隐的知道,知府为何会来,一来肯定因为雨水的事,二来是为前帝师,他他是不是栽了?
那也不管了,黎耀宗暗暗想到,官是你大,可是地是我熟,你一个新来的知府,总得给我这条地头蛇三分面子。
姚泽良官威凛凛:“那还不把老大人请进衙门,赶紧分房分地?”
“是是是,姚大人”
姚大人声色虽厉,但黎耀宗明白,姚大人放过自己一码了,连忙狗腿的跑到麻承祖身边,躬身弯腰,亲自请人:“麻老大人,都怪小人怠慢,得罪之处,还请老大人体谅。”
姚大人亦上前,亲自为麻承祖撑伞,“老大人,学生来迟了。”
麻承祖透过雨伞看向白茫茫的雨帘,如果没有这场雨,自己的学生会来云水吗?
“父亲”
“祖父”
麻承祖一动不动,急得麻齐蒙叔侄直叫,父亲(祖父)现在可不是犟的时候啊!
收回目光,看向衙门,麻家近百口人被押在雨中,老老少少,大大小小,喟然长叹,麻承祖挺直的脊梁一下子垮了。
“老大人”
“老师”
“父亲”
“祖父”
大半个时辰后,麻家所有人都在衙门大堂内站着,晕炫的祖父缓过来后,姚大人逼着黎亭长给麻家分房分地。
黎耀宗弯腰讨笑:“姚姚大人,不是下官不肯分房,实在是云水镇太小了,麻家人口又又实在太多。”
“黎亭长,你想让本官来分房分地?”姚泽良眸光紧束。
“啊没有,那能劳烦大人呢?”
姚泽良压住火气:“那就赶紧把云水镇的土地薄、人口屋基薄等登记薄拿出来了,本官看着你分。”
“大大人”黎耀宗想哭,我的银子啊,我的银子啊
姚泽良面发愠色,一脸严肃,目光厉厉,黎亭长在上司的高压下,不得不让主薄拿出文档薄,当着上司的面给麻家人分房分地。
麻敏儿知道云水镇又小又穷,但没想到穷到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云水镇没有公置的院落?”姚大人忍不住问道。
“有是有”黎亭长面露尬色,“这不是小人和主薄等人住着嘛!”
亭长官职再小,那也是朝庭官吏,住在公置房里还真没得说。
姚大人皱眉,“拿过来——”
黎亭长连忙双手捧过去,“大人,不是小人不分,实在是没有”
姚泽良从前翻到后,还真是没个像样的宅院,有也只是绝户或是做生意搬迁走的空房,他为难的看向麻承祖,“老师”
“有什么分什么吧!”麻承祖已经无意这些。
姚泽良只好点点头,示意黎亭长分房。
站在人群中,麻敏儿觉得黎亭长有猫腻,脑子中本能闪过客栈,难道客栈是云水镇的公置财产?轻轻捣了下他爹。
麻齐风俯下头靠近女儿。
“爹,客栈可能是云水镇的公置财产。”
麻齐风转头找申猴儿。
黎亭长见姚大长没话说了,点头哈腰,从他手中接过档案薄,轻轻嗓子说道:“麻老大人,现在最大的一处空置房是小旺村东头的罗宅,前前后后有近十间房子,就分给你们麻家了,房宅契,等一下让许书吏给你们办。”
麻齐蒙张嘴就说:“姚大人,我们麻家七、八个儿子,除了老九没成家,连仆带口,近百人,就分十间房,那够我们住?”
这是实情,姚泽良再次看向黎亭长,那意思让他再分房。
“姚大人,不是下官不分房,除了罗家空置的宅子,我们云水镇可没一处能住下麻老大人家百十口人。”
“你再想想办法。”
“姚大人,档案薄你也看了,云水镇就这么大,空置的宅子,除了罗家,就是几家绝户的茅草屋,下官实在无能为力。”黎亭长回得干干脆脆。
还真让人为难,姚泽良眉头紧皱。
看这情形,难道分房要泡汤?麻齐蒙见老父不开口,只好跪求:“姚大人,姚大人,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这”
“大人,你别看下官,下官真是没办法。”
看来房子是没指忘了,但是地一定得分到啊!想到分地,麻敏儿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什么问题呢?
到目前为止,麻家分房一直以家族为单位进行的,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分地也是以家族为单位呢?如果是这样,那自家的地是不是属于族中的,如果是这样,岂不是大包干?
老天啊!大包干!那是不是自家辛苦劳动得来的要全部归为公中?而且从目前情况来看,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麻家人会种地吗?
如果他们不会种,我家要会‘种’吗?如果我家会‘种’,岂不是麻敏儿不敢想下去。
不行,不行,得分家!听说古代社会一般是不分家的,有的朝代分家还算犯法。
老天爷啊,天知道分田到户承包责任制有多好,简直把一个旧社会带入一个全新时代啊!
整个衙厅内的人都急得一畴莫展,包括麻敏儿,只是别人担心没大院子塞进一个大家族,她担心田不能归到自家户头。
大官小官,长辈大人,乌压压的站满了整个衙厅,就是没麻敏儿一个九岁孩子开口说话的份,就算她抖胆开口了,又怎么能让这些人把麻族的家分了呢?
麻齐风和申猴儿站在衙外避雨的墙角,“恩人,你有啥话要问我?”申猴儿还想看热闹呢。
“申阿哥”麻齐风思量他不一定知道。
“恩人,你想问啥?没事,只要我知道的,我肯定全都告诉你。”申猴儿拍胸脯说道。
“我听说镇上的客栈”
麻齐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申猴儿打断了,他惊讶的眉毛就差倒竖:“你咋知道的?”
“真是公置?”
“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知失言,申猴儿连忙否认,毕竟他是本地人,还要在黎亭长的治下过活,得罪了现管官,就算他有铺有房,日子也不一定能过下去,“我我进去了。”说完,转身溜了,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跟切身利益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啊!
唉,麻齐风暗暗叹了口气,想了想,那客栈好像也只有十来间,左右不够麻家人住的,垂头丧气的进了衙厅,悄悄站到人群后,对于分房,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所以说思维定势(也称‘惯性思维’)真是件可怕的事,但也怪不得这些人,家族的概念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
对于处在生产第一阶层的农耕家族来说,维系他们之间的纽带除了血缘,便是原始低下的生产力,这种情形下,人多力量大,能解决很多个人无法完成的劳动力。
对于处在士族的大夫阶层来说,除对内管理保证一个家族物质生产与消费,对外更能维系发展社会关系,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最大化家族的利益,让家族更好的发展、传承下去。
麻敏儿不是古人,并不知道土地私有化,一切社会活动要家族化,才能不受外界侵扰与排挤,她觉得只有分家,才能让个体拥有自主权,才能让经济活动更加活跃起来。
可是如何才能让麻家分家呢?悄悄退到衙门门口,发现她爹站在人群最后面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
“爹!”麻敏儿的声音很轻很小。
麻齐风知道女儿问什么,轻轻点了一下头。
麻敏儿得到肯定答案,仗着人小,不动声色的又挤到了人群前。
分房正在僵局中,姚泽良也莫可奈何,转身拱手,“老师”他差点说出,老师你先住进去,学生差人帮你再修几间房,话到喉咙缩回去了,皇上的意思,他多少明白点,如果自己动手帮忙了,岂不是跟皇上对着干?他还没这么大的胆。
看见姚大人都莫可奈何,麻齐蒙急了,“大人,只有十间房啊,可让我们怎么住啊?”
老夫人也不要脸面了,也豁出去了,走上前,给姚大人行了一礼:“大人,既然皇上分房分地,总不能让我们住不下吧。”
“这”
黎亭长驳斥:“老夫人,你这什么意思,云水镇最大的院子都分给你们家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黎亭长,你总得让我们家人都住下吧。”老夫人哽住了。
“要是住不下,那就住到绝户的茅草屋,听说你家老六已经住上了。”黎亭长不屑的说道。
“啊”麻家众人惊,“不要啊”
“你们不住,那可怪不得我。”黎耀宗冷冷的回道。
“大人大人,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麻齐蒙知道,今天如果不拽住姚大人,这房了看来分不到位了。
姚泽良也很为难。
黎亭长暗暗神闲。
麻敏儿知道,就算说出镇上客栈是公置房,也没自家一分便宜,可是如果镇上客栈十间、罗家空宅十间,不就变成两处了嘛,如果她想试试!
“姚大人——”
沉默的衙厅内,乍响起脆脆软软的女娃声,个个寻着声音看过来。
又是这个小丫头,她想干什么,黎亭长一听这声音,第一反应就是想跳脚,然后让人捂上她嘴巴子,可惜上司在,他不敢造次。
因为排队、抓人贩事件,姚泽良对这个小娘子记忆犹新,紧凝的眉头不知觉松了松,“小娘子有何事?”
“姚大人,我听人说,镇上的客栈实际上是云水镇的公置房。”
“你你胡说”果然是来让自己跳脚的,黎亭长气得要冒烟。
麻敏儿说道:“黎大人,胡不胡说,翻翻客栈最原始的档案就知道啦!”
“你你”黎亭长瞪眼吹胡,“许大人,把档案薄拿给姚大人,看看这客栈是不是公置的?”你以为我傻啊,这一进一出的宅院,老子早就做到杜捕头娘子陪嫁里面了。
“是,大人!”许主薄佝着腰,把档案薄呈给了姚大人。
“姚大人,听说你曾是户部官员?”麻敏儿马上提醒姚大人。
姚泽良等等头:“嗯!”心道,小娘子知道的还挺多。
麻敏儿反问:“你是如何对待做假契的呢?”
“放你娘的”黎亭长正接跳脚。
姚泽良威严如冷刀般的目光扫过来,黎亭长噤了口。
“黎亭长,本官要是想查,应当不费什么劲吧?”姚泽良语气虽淡,可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利害。
黎亭长不停的冒汗:“大大人那那客栈一进一出也就十间房,也也是不够麻老大人家住的。”做官最怕什么,最怕‘认真’二字,最怕揪住不放,他不敢糊弄了。
“一个十间不够,可以分两个十间啊!”麻敏儿看似天真的说道。
黎亭长暗暗抬眼,翻得眼白跟吊死鬼似的,差点没把麻敏儿吓死。
姚泽良和麻齐蒙的眼都一亮。
“老师——”
“父亲”
麻承祖点了点苍老的头,“大人看着安排吧。”
“是,老师!”姚大人说道:“两个院子,学生马上让黎亭长过契。”
“让你费心了。”
“老师言重了。”
“父亲,姚大人让过契,儿子就分一下住镇上、乡下的人口。”麻齐蒙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嗯!”
“姚大人,住两处,是不是就是两个户主啊!”麻敏儿适时插嘴说道。
“这”姚泽良看向老师一家。
“都是一家人,什么两个户主?”麻齐蒙是大家长,当然容不得分家分户,那还成何体统。
麻敏儿暗暗抽嘴角,心道,是不是怕分庭立户,没作威作福的地了。
嘿嘿,不要说,还真是猜中麻齐蒙的要害了。
黎亭长眼珠转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连忙拱手,“姚大人,我们云水镇人口少,为了税赋,一直让成年男丁婚后另立门户,老大人既然到了我们云水镇,那就得按我们云水镇的税赋走。”
什么?成年男丁另立门户,老天啊,我没听错?老得掉牙的黎亭长长相瘦瘪,穿着黑色公服,脏兮兮、油腻腻,活脱脱如一个老得飞不动的鸬鹚,丑得要命,可是这话一说,麻敏儿瞬间觉得这个老头可爱极了。
“你说什么?”麻齐蒙的破喉尖锐起来,“你敢让我们分家?”
“这可不是我敢不敢的事,这是户部曾经下达的公文,不信,你问姚大人,是不是?”
还有谁比户部官员更了解税制呢?姚大人无话可说,确实如此。
一直没有表情的麻承祖,突然伤中悲来,“分门立户?”
“对!”黎亭长声音上吊,看到麻家人吃憋,感觉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局,哼哼,想在我的地盘上出幺蛾子,那也得看看有没有这本事。
“姚大人”麻齐蒙一脸苦相。
中国古代土地税主要以丁税为主,丁税实际上就是人头税,这一税制,初步形成于西周及春秋战国时期一直到清朝康熙帝‘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才取消了再生人口的人头税,让税收以亩计收。
但实际上,在历史长河中,也曾有朝代不以人头税计收,而以户、亩计收,如南北朝时的魏国均田制。还有此时的大魏朝,由于翼州北部靠近游牧民族,常发生战乱,为了鼓励生产、生育,减轻人民负担,不以人头收税,而以户、亩收税,云水镇就在这样的体制中。
这样的税制,麻敏儿是在分家拿到田亩以后才知道的。她没想到自己担心的分家问题,竟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了。
麻家以嫡庶分了家,但麻敏儿不想和一大帮子生活在一起啊,想想都是鸡飞狗跳,她急得就差跳脚,转头找他爹。
爹啊,爹啊,你赶紧出来啊!
麻齐风当然也不想与麻家其他人生活在一道,要是没外人在,他还能主动站出来,要求独立门户,可现在有外人在,而且这外人还是知府,又是父亲曾经的门生,他总得为家族留颜面。
麻敏儿见他爹站在后面一动不动,嘴角就差急出火泡,转念想到,古人家族观念非常重,即便他爹在家族中处处受气,但也抹不了他骨子里对家族的依赖与畏惧。
麻敏儿过不惯这种大家族生活,她觉得自己能被憋屈死,也不顾人小言微了,转头笑眯眯对庶长子说道:“二伯,我们不参加分房子。”
“啊”麻齐章没想到小侄女说出这样的话。
麻敏儿小大人般说道:“我们现在借了两间木屋住,把属于我家的房子分给人口多的伯伯叔叔们吧。”
正在沮丧的麻齐风被女儿的话提醒了,连忙挤到前面:“二哥,我不要分房子,分点田给我就成!”
“你会种田?”麻齐光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挤兑麻老六两句,仿佛不说两句,就没他存在似的。
“我可以学。”
“怎么学,脱光脚在泥地里踩?”麻齐光不屑的笑笑。
“如果种地是这样,我当然可以。”麻齐风回的一本正径。
要不是姚大人站在面前,麻齐光能大笑三声,歪歪嘴:“庶子兄弟这么多,我可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也行,十间房分我两间。”麻齐风眉头一凝,别以为我好欺负。
“你休息!”老姨娘先叫了出来。
庶子老二是所有兄弟中最大的,她妻子轻轻捣了一下他,他站出来,仿佛有些痛心,“老六,我们连在一起,总能有个照应,要是独立出去了,二哥怕是”
要不是自家想独立出去,听到她‘好’二伯的话,麻敏儿估计能跳脚,看看,这些人就想把他爹赶出去。也罢,也罢,横竖都是独立门户,管它是主动还是被动,只要能分出去自家过就是好事。
麻齐风何偿没听到他‘好’二哥的话,苦涩一笑:“多谢二哥,我没有娘子,且四个孩子又小,就不在公中拖累大家了!”
“可种田要劳力,就凭你跟大郎”麻齐章仿佛不忍。
“二哥,我能行。”麻齐风真不想跟他虚伪客套。
麻齐章刚在兴安城见过姚大人,为了讨好他,朝他笑笑,“大人你看”一副长兄为难的样子。
姚泽良到是看懂了小娘子的意思,看了眼老师,朝他微微一笑,“各随心意吧。”
这是同意老六另立门了,麻齐章马上拱手:“多谢大人。”
在姚大人的见证下,麻族又变成分三户,嫡子与老大人一户,住进一进一出的客栈;几个庶子一户住进了罗家空宅。
麻齐风一户,郭李氏有两间茅草屋归到了他的名下,另分了十五亩地。
终于尘埃落定,麻敏儿感觉浑身得劲,仿佛未来的好日子正在朝她招手。
由于麻家安家、云水镇又没有像样招待的地方,姚泽良在麻家拿到户契、田契后去了十几里外的平定县城。
“老师,学生过两日再来拜访。”
“有事自去忙吧,就不要再来看我这个糟老头了。”麻承祖抬手拂了两下,正经算起来,姚泽良充其量投了个名贴,到府中拜访过几次,人家来时,自己有多不屑,他内心清楚的很,现在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还能想什么。
“那能呢,一日为师,终生为傅,学生一定会过来看望老师的。”姚大人行礼很恭敬,随后,让仆从把马车上的粮银送到了客栈门口。
所有人都好奇姚大人给他的老师送了什么,都跟着马车到了客栈门口。
麻齐风站在衙门口看人群一轰而去,暗暗叹口气,不仅没有感到失落,相反,他落得一身轻松,仿佛重生一般,真是天空云阔,心境如飞。
“爹——”麻大郎带着弟弟妹妹一直站在衙门口檐廊下,看到父亲拿着蓑衣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忍不住叫出声。
“爹”麻敏儿撑开油伞为他挡雨。
“走吧,我们回家。”麻齐风披上蓑衣露出笑意对孩子们说道。
麻敏儿又拿伞给兄弟妹妹们挡雨,一家五口人走在雨中回小木屋了,雨帘中,背影高高低低,却坚拔挺直,昂首向前。
郭李氏娘仨站在门口,见麻家人回来,连忙问道:“大平呢?”
“大平哥跟小有看热闹去了。”麻大郎回道。
郭李氏不满道:“这孩子有没有把两间房屋过给你们?”
“郭婶,不好意思,本来这房子都是你的,现在”麻敏儿真是不好思,她让大哥回来叫郭大平,把两间木屋过户成自己家了。
“二娘,看你说的,这房子本来就应该都是你们家的,五间都给你,都是应该的。”分了两间给麻家,郭李氏感觉轻松了很多。
麻敏儿难为情的笑笑。
郭李氏笑问:“二娘,听大郎刚才回来说,你们分家了,分到地了吗?”
“分到了。”麻敏儿点点头。
“老天啊,太好了,有地种了,再也不怕饿死了。”郭李氏替麻家由衷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