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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张轲脸一沉,阴测测道:“一个奴才秧子,能生成甚么稀罕模样,你好大的胆子,敢耍爷玩儿?”
那粉荷姑娘捂嘴一笑,轻作惶恐道:“奴家不敢,张大人且听奴家细细道来。”
她甩甩帕子扇出一股香风,“春秋时,吴王大败越王。勾践臣服后,采纳大臣提出的‘美人计’,欲选出最美之人献给夫差,欲麻痹夫差的斗志。他派大夫范蠡周游私访,遍寻佳人。一日,在清清浣纱江畔,范蠡与一女子相遇了。这女子家在古苎萝村西,肤白体纤,美貌世间少有,她若立在水边,倒影映在清澈的湘江里,鱼儿都不敢在江里游,生怕弄乱了她美丽的倒影,这女子便是西施了。”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看向张轲。果然见那人正一脸有滋有味,煞是垂涎的模样。张轲方才瞧她竟说起几千年前的战事,本不耐烦,可要说到千古难遇的美人儿,他便是极乐意听的。
“才子佳人,相见恨晚,本是两情相悦,奈何国难当头,范蠡眼睁睁地看着文种把绝代佳人西施送进吴宫。之后,夫差对西施痴迷宠爱。从此,歌舞宴平、懈怠政事。而勾践卧薪尝胆,终于灭掉吴国,被围困在圣胥山的夫差走投无路,挥剑自刎。勾践挂念西施的美貌,欲派人接她进宫,可惜再也遍寻不到。”
张轲见她又停了话头,知她还有下文,皱眉催道:“你说的这些世人皆知,可西施最后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却是个迷,你可知晓其中内情?还有,你说的这些到底与那小丫鬟有何干系?莫要磨蹭了,速速说完。”
其余几个姑娘也都翘首以待,她们只瞧过几本野史,说西施多么多么勾人、夫差多么多么宠她,范蠡之事倒是不曾听闻过。
众姑娘心中虽谩骂西施红颜祸水,可于情字一事上,似乎女子间都能感同身受,都替西施希冀着范蠡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子,能带着她安然全身退、田园相静好。
那姑娘却不急,伸手抚了抚粉荷罗裙上的一抹艳红荷花,瞧张轲急得就要变脸,才慢悠悠张了口:“西施的归宿无人可知,奴婢也未比世人知晓的多一分。奴婢想说的是,这西施能将夫差、范蠡和勾践迷得一个亡了国、一个辞了官、一个至死念念不忘,可见这容貌确实能惊天地、盖鬼神。”
顿了顿,她拿帕子撒娇般地朝张轲身上扑了扑,娇滴滴道:“那唤作绿莺的小丫鬟,人称糖葫芦西施,都能与闻名千年的四美之首相媲了,难道还能是庸脂俗粉?”
众位姑娘这才恍然大悟,这人说了这么多废话,原来竟是要独显出那丫鬟的美貌,想将这张大人的心思勾得满满的。
她们便好奇了,那小丫鬟对她是有滴水恩还是涌泉恩呢?值得她这般劳心劳力、费尽心思将其引荐给张大人,是想让那小丫鬟飞上枝头?可她想没想过,那丫鬟若确实美,这事还能成。若是个没甚么姿色的,张大人到时候发作一通,不是害了那小丫鬟么?
果然,张轲这心被她引的顿时长了草,立起身,一脸意气风发,朝众人一挥手:“走,跟爷去瞧上一瞧。”
众人一窝蜂往门口走,那粉荷姑娘混在人群中,正勾唇暗喜,谁知早已走到门外的张轲却忽地顿住脚。他伸手指着她,阴测测道:“若不似你说的那般美,爷便剥了你的皮!”
她一窒,脸上红白一片,终了还是点了点头。张轲满意一笑,抬举道:“美人儿,你唤甚么名儿?你过来,跟爷坐轿子罢。”
她躬身回道:“奴家名唤娇荷。”
张轲说完便领着小厮和几个姑娘去一探究竟。一路打听,知道刘府的人果然极多,他心道:这糖葫芦西施的大名果然不虚传。
小厮咣咣砸门,伴着呼喝催骂声,煞是骇人。刘宋氏一惊,只当是无赖恶汉来强抢她这孤儿寡母,吓得双股颤颤,连忙躲到了墙角。想了想不放心,又拿了把圈椅挡在身前。
菱儿开门后一愣,这一群人要做甚么?瞅了眼那面色不善的领头人,她小心翼翼问道:“这位老爷找错门了罢?这主家姓刘。”
张轲眼里一亮,转身问娇荷:“是她罢?”
娇荷摇摇头,“不是。”
张轲又瞅了菱儿两眼,点点头,年纪不对劲,这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他一把将菱儿推搡到一旁,自行穿过院子进了堂屋,大剌剌坐在了主位的圈椅上。
他张眼四下打量了一番,嫌弃地砸咂嘴,这般穷的人家,真能出甚么好颜色?正鄙夷着,忽地被吓了一跳,余光隐隐瞧见墙角似有甚么东西在动。往那处一望,他不屑嗤笑,穷人家竟然把牲口栓到屋里来了?这些刁民也不嫌臭!他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猜测,那是牛还是驴?
“阿嚏——”
这一嗓子,声音大如响雷,将张轲吓得差点没跌下椅子,这是甚么怪物?抻着脖子望去,奈何有个椅子挡着,他不敢以身试险,便挥手招来个小厮,“你去,把那圈椅拿开。”
没了椅子遮挡,张轲终于瞧清,墙角蹲着的哪是牲口,分明是个人,撅着挺大个屁股在那哆嗦,嘿,他一乐,有意思!他缓缓踱到她跟前,弯身狎谑道:“打洞呢?”
望着她那可笑模样,他嗤嗤乐个不住,“呀呀呀,原来这刘府的人是属耗子的。”
“阿嚏,阿嚏——”刘宋氏抖抖帕子,扇着眼前的一层灰,被呛得眼涩喉痒。噤了噤通红的鼻头,她臊着脸立起身,暗暗打量了众人一番,门外立着几个倚门扭腰的大姑娘,还有几个骄横的小厮。屋里这人衣着华贵,倒不似无赖帮闲的人物,她松了口气。
瞧人的眼力劲儿她还是有的,对着这富贵人,她谄笑着问:“老爷贵姓啊?来咱们刘府是为......”
张轲嘿嘿一笑,口气倨傲:“爷姓张,听说你家的丫鬟貌若天仙?去,将她唤来,爷品评品评,瞧瞧是不是名副其实。”
闻言,刘宋氏掩不住眼里得色,亮着嗓道:“不瞒这位老爷,我家绿莺是人见人爱、花见花羞、月亮见了也得往云后溜。可是啊,”她故意顿了顿,笑得见牙不见眼,“咯咯咯,她早已名花有主啦。”
眯眼斜瞟了眼众人,她得意地扬了扬脖儿,朝这张老爷道:“那主还是官身嘞,老爷听说过冯大人不?”
她这厢正想显摆一番,张轲却不耐烦一挥手,“少废话,去唤人。甚么风大人雨大人的,跟爷有何干系。”
刘宋氏顿时目瞪口呆,这、这人也太大胆了,竟敢无视朝廷命官?
张轲瞧她那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嗤笑道;“你这老虔婆,端的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个丫鬟而已,爷还会跟人争?”
闻言,刘宋氏想了想,听说大人物都是一言九鼎的,便放了心。她想着只是看一眼而已,冯大人也未必知道,正要去带路,却听那人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简直惊掉她大牙。
“爷若真看上那绿莺了,谁敢跟爷争?爷可是朝廷四品大员!”
甚么?刘宋氏脑子一懵,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大官一个一个都往她家跑?若平时这般,定会为她脸上贴金,可此时却甚是让她心惊肉跳。
若他与那冯大人官阶相差悬殊些还好,一方自然强势,一方甘愿臣服。可这四品对四品,争同一个女子,这是要大乱啊!这事若闹起来了,刘宋氏不担心绿莺会如何,她担心自己,绝对会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瞧这老虔婆兀自杵着不动弹,张轲将她扒拉到一旁,领着一众人大摇大摆地挨个屋子去寻绿莺。
刘宋氏回过神来,恰瞧见正鬼鬼祟祟要往后院跑的菱儿,一把逮住她,耳语几声后,自个儿也往后院赶去。
菱儿方才本打算去给绿莺报个信,听见刘太太的吩咐后,她想了想,还是觉得搬救兵更迫在眉睫,便撒腿往冯府跑去。
满朝休沐日,冯元正立在书房挥毫泼墨,听完这小丫头的话,很是恼火。他对绿莺兴致还大着,得知竟有那不长眼的敢窥伺她,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怎么说他也是出身高贵的朝廷重臣,何曾被人这般羞辱过,当即便要派人去平事。
可待他听到那人乃是张轲张大人时,却迟疑了。
手指轻叩圈椅扶手,他阖眼暗忖:先头内弟佟固说起的上元日打死人的张孔璋,名唤张琳,从兄便是这右通政张轲。张轲仗着识得宫内太监总管高全,平日极是嚣张霸道,强占民财、抢夺人妇之事全行了个遍,从弟张琳那人命官司亦是他找高全平的。
张轲虽有皇上面前的红人儿撑腰,可自个儿出身侯府,所谓针尖对麦芒,谁也不用怕谁。
可话又说回来,官场最忌树敌,自个儿稳重了半辈子,不想因个微不足道的丫鬟与其争锋。
想罢,冯元朝菱儿摆了摆手,闭目轻道:“你回罢,跟刘太太说爷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