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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夜越寒,卢漫越开越远。
蒋铮青始终没有下车,游炘念望着卢漫的宾利车尾,看着车里的两人模糊的身影,像场非常不真实的电影,连带着陈年回忆一幕幕升起,一刀刀捅在她心上。
这条路是去福明山的,游炘念当然知道。冬季夜晚的福明山荒无人烟,她们去那做什么?
游炘念忽然想起她曾经跟踪陈姝到山顶,被莫名打晕的事。莫非卢漫和那事有关?
游炘念精神为之一振,矫情的回忆统统扫出大脑。
她记起傅渊颐曾经说过,她和临邛曾联手寻找当年在凶案现场的小鬼,却无果。而这一系列事件中有一双眼睛在幕后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难道这个幕后之人和卢漫有关?
游炘念浑身寒毛倒竖,她不能想象卢漫居然有这种内幕,不能想象自己人生最宝贵的十年究竟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游炘念悄悄跟上去,心砰砰直跳。她尽量远离卢漫的车以免被发现。
卢漫既然有本事杀她第一次,就有本事杀她第二次。
经过福明山山腰寂静的别墅群之后,游炘念几乎要找不到卢漫的车在哪儿。她一路开到了山顶,张望半天不见车的踪影,忽然想到卢漫可能没有到顶,而是停在了山腰的某个观景台上。
她立即掉头往下开,将车速放到最慢,最好连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都能被掩盖。
终于,她真的在一处僻静的观景台上找到了卢漫的宾利。
游炘念将车熄火,停在草丛之后,瞪大了眼睛往卢漫的车里看。
观景台上常年只有一盏灯给路过的人照明,卢漫的车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停的位置离路灯有些远。车头对着山下一片灯火灿烂,而路灯的余光勉强能洒在车身上。
卢漫在车里吗?游炘念费劲看,看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两车距离太远,光线太暗,都不具备观察条件。
游炘念犹豫了一下,下了车。
她觉得卢漫不会在车里,她既然来这儿肯定是为了见谁。既然灯光昏暗到能将她的行踪隐藏,那同样的,游炘念的身影一样会被掩盖。
她将鞋脱在车里,悄悄下车,甚至连车门都没关,就怕会制造声响被人发现。她悄悄地沿着草丛和树慢慢靠近卢漫的车。
这附近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卢漫一辆车停在这儿。和卢漫碰头的人没来?还是那人谨慎到居然不开车来?不太可能,上福明山不开车得走断腿。等等,如果那人本身就是住在山腰上的呢?柳坤仪不就住哪儿么?从山腰徒步过来应该用不了多少时……
游炘念的念头忽然被打断,就在这一刹那,她看清了车里的动静。
两具赤-裸裸的身体抱在一起,在车厢内互相纠缠。
柔滑的肩抵在玻璃窗上,抹开了水汽,将车内的景象更加清晰地投入游炘念的视线里。
游炘念愣在原地,像被人封住似的动弹不得。
车里的每次晃动、每次低低的喘息和若隐若现的那张熟悉的脸都像火车的巨轮,从她的心上碾过去。
她想了千万种情况,想卢漫为什么会来这儿,她要和谁会面,这是个怎样的阴谋……她想的太多了,真的,人家只不过是来这里浪漫风流一回,来看夜空,来看都市繁华,来恩爱。
“卢漫……”
蒋铮青化得似水的声音仿佛在游炘念的耳朵里流来流去,却将她点燃!
这个贱人。
这两个贱人!
游炘念心里猛地一震,一大团黑气从她的五官里往外喷涌。她抬手一挥,一道黑风“呼——”地一声,惊醒了整个夜晚。
蒋铮青正在最欢愉最快乐的时候,忽然车身猛烈晃动,车外大树哗哗作响,吓了她一大跳。
“发生什么事了?”蒋铮青情绪全无,恐惧地向外望去。
卢漫立即帮她披上衣服,揽进怀里,也往外望去。
只见观景台之后几棵大树在摇摇摆摆,仅剩的一些枯黄的树叶被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古怪大风给吹落满地。枯树树枝还在夸张地舞动,黑暗无人的山间路一瞬间情调全无,极有可能变成凶案现场。
“小漫,我……我觉得我们还是走吧。”蒋铮青一身热汗全部变冷,心下跳得厉害。
卢漫安抚她:“别怕,我送你下去。”
卢漫的车开走了,游炘念蹲在黑暗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喉咙里还蔓延着古怪又恶心的腥气,空气稀薄,傅渊颐卷在项圈里的符纸已经被烧成灰,落在她的眼前。
刚才那一瞬间游炘念已经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这符纸,她铁定将卢漫的车推下山崖,让车里的两个贱人摔个粉身碎骨!
游炘念一时站不起来,脑中的呓语声愈发大。
“你被杀了,你知道你为什么死的吗?”
“凶手杀了你,但她还过得逍遥快活。”
“你不值啊……你不值啊……”
“杀了她们。复仇!复仇!复仇!”
游炘念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回到了车里,头晕得厉害,呓语填满她整个大脑,几乎不能思考。
她倒在车里,胸口不住地起伏。她觉得她就要控制不住,有股力量在她体内愈发膨胀,她要变恶鬼了吗?
游炘念咬牙坚持,终于摸到了手机,想要找到傅渊颐的电话。可屏幕上的文字和数字摇摇晃晃,几乎要夺框而出,根本无法选中。
黑气已经熏到她眼底,她猛地一口咬住自己手臂,用尽全力咬。
疼痛激出她一身的汗,理智在剧痛中慢慢回归。
……
再有意识时,她发现自己倒在车中,车门还是开着的,手腕上有一圈发紫的牙印。
游炘念的眼珠轻轻滚动,她在车里……这是哪?她为什么在这?对……她跟踪卢漫来到福明山,之后……
车里的春光一幕刺进她的脑海中,让她猛地一痛,迅速坐了起来。
脑中的呓语声依旧,念得她极度烦躁,但黑气已散,她的理智尚存。
重新启动车开出去,卢漫她们应该走了……
就在她想要拐到山道上时,突然卢漫的车从她车前掠过,游炘念愣了一下,那车的确是卢漫的没错,车是往山顶上开的,她这是下了山之后又上来了?她又去山顶做什么?
思绪刚到这儿,又一辆车飞了过去,依旧是很熟悉的车。
游炘念看到了,但她觉得自己肯定看错了。
那不是傅渊颐的车吗?
游炘念几乎懵了,慢悠悠地开车到路口,看见两辆车一前一后拐弯,消失在山路上。而后面那辆车的车牌她看得一清二楚……
是傅渊颐的车,没错。
一种巨大的阴谋感从头至脚将她罩得严严实实,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现在是处于清醒状态。
卢漫和傅小姐?她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游炘念点在油门上,半天没动弹。
她们……从头到尾都认识?不……不可能,傅小姐可能是在跟踪她。傅小姐也怀疑卢漫,一定是这样。
可是两车的车距那么近,怎么可能是跟踪?!有这么跟踪的吗?谁傻啊?!
游炘念慌了,她甚至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古怪的事发生?
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面对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最坏情况——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被玩得团团转的傻子。
车内空气稀薄,她不得不将车窗打开,让冷风透进来,好让自己稍微冷静一点。
不会这样,傅小姐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她踩了油门,跟上山去。
她绝对相信傅渊颐,这么久以来傅渊颐一直都是真的拿命来护着她,有几分真心游炘念全都看在眼里。傅渊颐对她倾尽全心全意,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但不爱说好听话的傅渊颐将她所有的温柔都埋在行动中。游炘念不蠢,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切。
她绝对不相信傅渊颐是这泥潭中最催命的一柄夺魂钩。
可傅渊颐为什么会在这里?
回溯当初两人的相遇,傅渊颐也曾很直白地说过:“你身上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早期时,时时刻刻悬在心头的告诫早就在一次次的相处中忘却,她心也在傅渊颐一次次的微笑中沉溺。只要想到傅渊颐还在等着她,她就算生生将手臂咬断也不能变成厉鬼,她要回去,回到傅渊颐身边。
可现在,被遗忘的种种担忧和过往一幕幕地在她脑海中梳理,形成一个她最不想面对,但却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傅渊颐和卢漫早就串通一气,傅渊颐的接近甚至就是卢漫的计划。
她一直都陷在卢漫的诡计之中,却浑然不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将车开到了山顶,这一路上她魂不守舍,只在想一个问题——如果这是事实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做?
她经历过很多命悬一线的紧张时刻,也经历过天塌地裂的痛苦时刻,但她是游炘念,没有任何事能将她打垮。她总是能逢凶化吉,度过所有难关,笑到最后。即便再紧急的关头她都能沉下心来想出办法。
只有这一刻,这一瞬间她慌张无主,脑中一片空白,理不清前因料不出后果。
死之前的人和事,与死之后的事和人,全部变成毛线团,缠在她脑海里,越乱越扯,越扯越乱,彻底变成一个死结。
而当她亲眼看见傅渊颐和卢漫面对面站在山顶时,那个死结瞬间被解开,游炘念恢复了理智。
她看见那两个曾经都是她最亲密、最相信的人在压低声音说话,说着她无法听到的秘密,傅渊颐甚至在微笑。
蒋铮青不在,所以刚才卢漫是将她送下山之后再折返。她和傅渊颐的见面是连蒋铮青都不能知晓的秘密。
原来是这样……一切都明白了。
游炘念颓然,最后一丝力量从她身体里抽走,她默默将车掉头,下山去。
她不想看见这两个人,她怕她再看下去当场就会变成恶鬼。
可,就算不变成恶鬼,她又能做什么?她又一次孤立无援。
不,她一直都孤立无援。
……
临邛趴在傅渊颐的肩头,邹了邹眉说:“刚才好像闻到了一丝鬼气,这附近有鬼。”
傅渊颐面对卢漫的笑容缓了缓,临邛又说:“山上有鬼也正常,是我多心了吧。”
“傅小姐。”卢漫双手插在长至小腿的大衣口袋里,眼神炯炯地看着她道,“如果你不想做这笔生意大可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这么久了才开口?”
傅渊颐笑道:“实在不是我不想做您这笔大生意,实在是超出了我能力范围,很抱歉。定金我全数返还,加上违约金也会一并转账到您账户。”
卢漫捏着那个被退回来的口袋,久久不语。
“先走一步,再见,卢小姐。”
就在傅渊颐要上车时,卢漫忽然问道:“所以,她是不是没死?”
傅渊颐停下动作。
卢漫微微蹙起眉头,声音像忽然飘至的雪花一般柔软:“她没死,对吗?”
卢漫诚恳又心急地在等待傅渊颐给她一个答案,傅渊颐沉默了片刻,却很镇定又绝对地说:
“死了。”
卢漫表情滞住。
“如你所知,五年半前,她就已经死了。”
……
傅渊颐的车往山下开,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
临邛问她怎么了,傅渊颐摇摇头,又叹叹气。
“干嘛啊这是?”
傅渊颐终于开口:“每个人在爱情面前,都这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