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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林蹲到三胞胎面前,拿出一枚铜钱,又拉过沈璧佩戴的长命锁,不急不缓地告诉他们,银锁能买到好多拨浪鼓,一个铜板却连一个拨浪鼓都买不到。说了几次之后,孩子们眨巴着眼睛,歪着脑袋似是在认真思考。
三胞胎咿哩哇啦一阵后,沈璜一手拽着沈家河裤子,一手指着炕。小家伙太矮了,还没有炕高。沈家河将其抱起来,沈璜直冲着炕里头那个布袋子不停叫唤。
方天林走到炕边,俯身拿起布口袋。三胞胎对钱财有了模糊的概念,这个布袋一直由小儿子照管,现今可不止十几个铜板,每隔十天半月,沈璜都会让方天林往布袋子里放入一枚铜钱,积攒到如今,已经有好几十文。
铜钱很沉,沈璜提着有些费力。方天林便在底下托着,他倒要看看孩子们到底想干吗。
沈璜一会指着长命锁,一会又指着布口袋,这么明显的事,不说反应敏捷的方天林,就连比常人慢半拍的沈家河,没过一会也意会到。他将小儿子脖子上的银锁摘下来,放入布口袋。
沈璜当即乐得眉眼弯弯,一双小手抱紧沈家河脖子,在他脸上啃了一口。
沈家河双眼放光,将小儿子放到地上,依样画葫芦,把大儿子二儿子胸前挂着的长命锁也放进布口袋,同样得到两个口水吻。
方天林双手抱胸,看着媳妇和儿子们互动,脸上笑意渐深。
乐够了,方天林微眯起眼,开始想明天的行程。
他娘家所在的稷山村挺偏,距离广延村很远,走着去起码要好几个时辰,一天之内无法走一个来回,也不知道沈家是怎么得知他这号人物。
三胞胎长这么大,晚上都是跟他们睡,从来没离开过两人身边。这回将孩子们留在家中,不管是方天林还是沈家河都不大放心,尽管三个孩子表现得都很懂事。两人都不清楚,若他们都不在,三胞胎会是何反应,只能先跟孩子们说清楚,甭管他们能不能听懂。
本来三胞胎都很开心,自顾自玩得乐呵,等方天林连着说了好几次,他们反应过来后,一个个都耷拉着嘴,扑到两人面前,仰着小脑袋,扑闪着大眼睛,一脸期盼地望着双亲。
方天林和沈家河差点就被孩子们看得心软,只是一想到中途出岔子的后果,便立即铁了心思拒绝。
三胞胎当即红了眼睛。
眼瞅着要大雨倾盆,方天林跟沈家河立刻手忙脚乱进行安抚,不断跟孩子们讲,他们只去一天,第二天就回,不会让他们久等,明日就跟阿公阿婆睡一晚,这才险险逃过魔音灌耳三重奏的洗礼。
方天林对娘家没什么好感,没想着特意准备礼物,公中出什么,他便拿什么。
沈家河问过一回,便没再问第二遍。媳妇进门时那瘦竹竿的身影,他可还牢牢记得。既然媳妇不喜娘家,他自然是跟媳妇一条心,不会强行要求媳妇跟他持一样的想法。这样的事情并非第一桩,广延村众多出嫁男女中,也有几乎不和娘家往来的,其中有娘家人的问题,也有出嫁子女的问题。
沈家河自然是将方天林跟岳家的情况归于前者,要不是怕流言蜚语蔓延对方天林不利,这次出行他连提都不会提。
沈家河不想看到同孩子们离别的场面,天一亮就轻手轻脚喊方天林起床,打算趁孩子们睡觉的时候离开。可惜,想法很好,现实却不那么美妙。他才刚下床,三胞胎便醒了,就连一贯十分爱睡觉的沈璧都迅速睁开眼。
就目前三个孩子的年纪而言,走路还没有爬行快。这种时候,他们自动转换行走方式,三人兵分两路,沈璧和沈璋利索地爬到刚披衣准备下床的方天林边上,沈璜则向着炕边爬去,睁着三双泫然欲泣的黑眼睛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两人。
方天林都差点被看得抛弃原本的打算,沈家河更是心疼,只能将孩子们抱在怀中好一通安抚。等三胞胎心绪平静下来,立刻抱到上房,挑着一副箩筐匆匆出门。
沈家河一手扶在扁担上,一手擦了擦额头冒出的虚汗。孩子们很懂事,并没有撒泼哭闹,越是这样,他看着就越是心疼。不说三胞胎,就连他一想到晚上看不到孩子们,也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方天林同样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只能加快离村的脚步。
担子不重,沈家人都不是爱显摆的性子,张婆子准备的礼还算丰厚,但那也只是相对于普通农家,亦即之前的沈家而言。方天林并没有掩饰他的态度,张婆子自是不会给好东西白白便宜亲家。
往北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两人转入山间小道。路途虽比不上蜀道那么艰难,对于不习惯走山路的人来说,也是一项极大的挑战。方天林跟沈家河都是农户出身,倒是不存在这个问题,就是比平地行路要慢上不少。
箩筐没多少重量,出村后,方天林并没有从媳妇手中将担子承接过来。沈家河不是女人,想法跟她们截然不同,这么做反而会让他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一开始两人心情都有些低落,转入山道后,方天林想着这样下去不好,当即调整心情,跟沈家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山中常有野兽出没,即便人们常走的山道附近,依然有可能出现危险,集中精神非常有必要。
不过这次倒是方天林多虑了,两人一路平安,什么危险都没碰上。
走山路消耗非常大,到稷山村时,大冷天的,方天林跟沈家河都是一身汗,结果迎接他们的却是铁将军关门。
方天林去问了邻居才知道,早在去年秋,方家人就迁走了,听说是被大女儿接走去过好日子了。
这样的发展,实在是出乎方天林的意料。他搜寻原主的记忆好半晌,才想起来他这个大姐。方家从没有发达过,碰上个小灾小难都可能出现卖儿卖女的情况。大姐便是自小便卖身为丫鬟,那时候方天林还没出生。
原先大姐还有消息传回娘家,等那户人家搬家之后,便再没音讯。原主对这位大姐压根就没多少印象,所有记忆都来自父母他人。
具体情况到底如何,邻居们也不清楚,方天林只能凭空猜测,能把娘家人一并接走,那日子过得肯定不差。
得知这一消息,方天林心里松了一口气,走了也好,这样他能省事许多。付过住宿费后,方天林跟沈家河在邻居家借宿一晚,翌日一早便动身返家。
“媳妇,你不要伤心,岳父他们不要你,还有我跟孩子们。”沈家河小心翼翼,侧着头打量方天林,见他神色如常,反倒更为紧张。
方天林稍一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索性沉下脸。果不其然,他这么做,沈家河反倒放下心来。情绪宣泄出来后,伤痛便能很快过去,这个道理沈家河自是也懂。
昨天还是欢声笑语,今天方天林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心灵受伤的神态,这让他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一到家,三胞胎便黏着方天林跟沈家河不放,做什么都要他们在视野当中。
看着沉着一张脸的方天林,沈家人将沈家河拉到一边,问清楚状况后,谁都不说话了。这个亲家是真没把方天林放在心上,搬家这么大的事,竟然连通知一声都没有。
因着方天林的缘故,近日沈家气氛有些低迷。
一连装了好几天,方天林便再也装不下去。做戏做全套,这么些天下来,也差不多了。
见方天林不再沉浸于被至亲抛弃的哀戚中,沈家又变得热闹喧嚣。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谁都照顾方天林的情绪,基本什么活都不派给他。
也亏得现在是冬天,要换成农忙时分,方天林这个状态就有些麻烦了。他可是沈家最厉害的壮劳力,少了他农活明显要慢上不少。
方天林娘家人搬走的事瞒不住,他也没想过要瞒。没有娘家,就等于身后没了靠山,这种情况下,为人媳妇的很难在婆家立足,不少村民都对方天林表示同情。
看着熟人怜惜的眼神,听着他们安慰的话语,方天林扶了扶额,太阳穴都一突一突地跳。这事他得受着,等过阵子就好了。
为了减少这种尴尬局面的出现,近段日子若非必要,方天林是能不出门便不出门,连鸡场那边都很少去了。对此,沈家人都表示理解,一点没催促他干活的意思。
原本还只是变相将方天林卖了,现在更是连个音讯都没有,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沈老爹和张婆子一致商定,反正现在是农闲期,没什么活要做,就让方天林好好休息一阵,免得他一不小心身心俱疲。
“媳妇,想开了?”沈家河将最为活泼的沈璋抱到方天林面前,轻推着二儿子后背,示意他上前安慰方天林。
沈璋回头瞧了眼沈家河,见沈家河正拿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便颠颠朝方天林扑去,一把抱住方天林大腿,甜甜地叫了声“阿父”,便咧开嘴笑,张手要抱。
方天林抹了一把脸,将二儿子抱在怀中。这几天演戏他都演烦了,是时候走出阴霾。
见到方天林一日比一日正常,沈家人都松了一口气。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体会最为深刻,旁人的劝解其实并无大用,只能靠他自己想通,他们最多安慰几句,尽量不提这方面,以免刺激到他。
方天林倒也不全是装的,他在替原主不值。有时候感情就是这么廉价,甚至及不上几两银子。靖朝虽然更加注重亲缘关系,却也没法彻底杜绝这些,某些做法甚至比现代更为让人心寒。
沈家只是普通农家,并没有铺设地龙,冬天取暖方式只有火盆跟烧炕两种。无论是哪一种,不是要花费大量工夫,就是要耗费金钱,都不可能随意用。
方天林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向手上哈着气。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今年冬天似乎要比去年更冷,身上披着厚实的棉袄都挡不住寒气侵袭,在外面站上片刻,就感到刺骨冰寒。
怕孩子们冻病,自打天寒地冻之后,三胞胎便很少出屋,只每天让他们定时出门活动片刻,增加对恶劣天气的抗性,其余时候基本都待在炕上。
“下雪了?”方天林仰起头,感受着雪花飘落在脸上的湿意,心中最先想到的是旱情得到缓解,明年没准能有个好收成。
当然麦子丰收估计是不成,像广延村这样水源相对较为充足的村子没有多少,农户们即便种了麦子,数量也不会多。那些空出来的田地,就只能等到明年开春那时种上其他作物,倒是不会耽误这一季收获,只是冬季种植的部分庄稼产量会大幅度缩减,这还是在风调雨顺的情况下,要是天公不作美,产量还会继续下降。
见孩子们都睡下后,沈家河轻轻带上门,走到方天林面前:“媳妇,你去炕上暖和一下身体,这些我来做。”
方天林看着脚边洗了一半的尿布,笑着应下。自家孩子聪明,现在已经很少尿床,可架不住人多,又还没断奶,每天摄入的水分很多,三个娃醒着时候还好说,听到他们叫唤再把尿来得及,睡觉时分这些就没法控制了,有时候醒得不及时尿床就成了必然。
这边冬天气温低,衣服晾晒时间很长,尿布小被子之类洗了之后来不及晒干便只能用火盆或炕烤干。
眼下这个时节已经是呵气成雾,缸里的水冰得很,双手一浸入冷水中,感觉刺骨地疼痛。方天林想了下,回房去拿了些热水倒在水盆中,至少不那么冰。
沈家河感觉到两只手迅速回温,仰起头冲方天林直笑。要不是担心温水变凉,他怕是会对着方天林一直傻乐。不过现在其实也没好上多少,快速搓洗尿布的同时,沈家河嘴角勾起的弧度可一直没下去。
见自家媳妇这么开心,方天林眼中也染上笑意。他将水壶重新灌满,搁在炉子上。家里有小孩子在,可真是时时刻刻离不开热水。怕烧炭中毒,他将窗户打开一条缝。
方天林心里想着,泉眼刚冒出的水,温度是恒定的,可比家中水温要高多了,下次他就带着衣服去树林子那边洗。
三胞胎还太小,大冷天的不好让他们出门活动,其他孩子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一见到雪便兴奋地冲进院子。直到玩了有些时候,才被各自爹娘揪回房。
起先雪下得不大,等沈家河洗完尿布直起身体时,已经变成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在房顶、地面、树冠上,没多久整个世界都染上一层白,将黄土地全都遮盖起来。显然雪景要比一色黄漂亮许多。
瑞雪兆丰年,第一场雪就这么大,想来明年不会太过缺水。广延村不少村民都推门而出,满心欢喜地看着雪花纷飞,眼里带着喜色。
这场雪整整下了两天才散去,广延村到处都是银装素裹,让看惯了土黄色的方天林都喜上眉梢。之前缺水,风一吹就尘土飞扬,感觉不是那么舒服,现在好了,再不用担心这些。就他去年的经验来看,这里化雪很慢,一般都要好几天,有时候甚至一两个月都化不干净,反而越积越多。
美中不足的是,村里有几户人家屋子被压塌了几个角。下雪时没法修,一家子人只能挤在几间完好的屋子中,直到雪停才招呼人手修房子。
沈家倒是没这份担忧,就是鸡场那边鸡舍也开始烧火取暖。这个时候想要将室温稳定在二三十度,需要过硬的技术,可惜,沈家并没有这样的能人,等他们烧熟练之后,倒是有这个可能。
即便如此,鸡的产蛋量也颇为可观,平均下来,一只鸡差不多三天能产下一枚蛋。这在沈家人眼中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他们谁都没想到,鸡到了寒冬腊月依然能下蛋,而以前不下蛋只是因为天太冷。
沈家人纷纷表示他们长见识了,以后再碰到类似的事,他们就有了应对之法。
进入十一月末后,方天林养的第二批鸡也到了收获的时候,陆陆续续开始有鸡下蛋,预示着沈家即将进入收入高峰时期。
“谁来了,这么大动静?”方天林披衣下炕,掀开窗户一角。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院子中,正有人搬脚凳让帘中之人下车。
“这不是二姐吗,这个时候她怎么有空过来?”方天林小声嘀咕。
沈家河同样一脸不解。
“你去堂屋瞧瞧,我在屋里看孩子。”方天林对沈琳没兴趣,沈家河一人出面应对够了,他懒得过去搅合。
“琳儿,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张婆子嘴微张,眼中带出一抹惊色,“就你一个?”
“嗯。”沈琳有点抹不开面子,脸上勉强挂着笑容。“我听人说家里鸡养得不错,想过来买上一批。”
“买鸡?这个没问题,十五文一斤,你要买多少?”沈老爹看着自家这个小女儿,尽管也高兴,却没了以前那种打心底里觉得亲切的感受。
“十五文?”沈琳眉头微皱,这个价格可不低。她虽然有几年没怎么买过菜,大致价格却有所了解,不会毫无所知。不过也就这么一想,这点钱她还不看在眼中,贵点就贵点,只要收的人喜欢就成。
“嗯。”
“爹,先给我来一百只鸡,十筐鸡蛋,不够的过几天再过来拿。”沈琳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了具体数目。
这回轮到沈老爹紧锁双眉,他不解地问道:“你家吃不了这么多,你这是?”
“用来送人。明天就是腊月,大家都开始筹办年货,有好几个夫人都到家里来打听消息,这人情抹不开,不好不给。”沈琳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
听了沈琳这话,在场众人脸色都有些不自然。沈家跟周毅和张亭签了契约,除了不能卖与他人,将货送人倒是没问题,但这么大数量肯定不成。
沈家河拧紧眉头,开始泛起愁来。沈琳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对于沈家人来说,东西卖给谁不是卖?偏偏契约在身,这么大批量出手肯定会对市场造成一定冲击,富商都有了,反而官员落后一步,这可就落了下乘。
沈家河将目光转向沈老爹,沈家其他人也尽皆如此。
“琳儿,这事情不好办,我们跟人签了契约,送出这么大数量可没法跟合作方交代。”沈老爹一脸为难,沉思半晌,还是觉得不能这么干。真如此做可就坏了口碑,商人讲究信誉,自己破坏规矩显然对他家没啥好处。
“爹,不都是卖吗?我可是你女儿,卖给别人还不如卖给我。”沈琳嘴角下弯,面现不愉之色。
“老三,你去叫你媳妇出来,看他是怎么个想法。”沈老爹没直接搭话,转头吩咐沈家河。
“爹,这事跟三弟妹有什么关系?家里不是你做主吗,难道还需要经过三弟妹同意不成?”沈琳眉毛纠结成一团,眼中满满的不解。
“这鸡都是三媳妇让养的,没他家里哪能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说起方天林,沈老爹脸上满是笑意。
“爹,这种事情哪有媳妇做主的?天底下可没有这个道理。”沈琳对此很是不满。
沈老爹看着养尊处优惯了的女儿,摇了摇头。人和人之间是有区别的,同样,媳妇跟媳妇也大有不同。更何况方天林是个男媳,本身就要比女媳话语权要高。再说,就算是个女的,有这么大的能耐,除了眼光不行之人外,谁家都一样会供着。
方天林在房里只影影绰绰听到一些,直到沈家河来叫他,才弄清楚事情始末。留下沈家河照顾孩子,他径直起身来到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