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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人,我不管你是不是小宝,你就是我的小宝,我这次是一定要走了,平庭关少不得我,这几日偷偷过来,若是被御史台的人抓住,指不定怎么弹劾我。至于屋外的农夫,你帮我善待他,算我祁忆苏欠你一个人情,将来若张大人有求于我,必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这下不用张自在猜了,外间那农夫与这人的关系算是他告诉他了,这人一见面就叫他小宝,叫得这么亲切,一开始有些反感,听多两遍不但不抗拒,似乎还有些高兴,还有点期盼,似乎有什么东西埋在记忆深处许久了,只是他想不起来。
“祁将军既然这么说,那我张某也不见外,内人喜欢他们送的菜,呆会我叮嘱内人两句,这事儿只是举手之劳,也当不得祁将军这慎重的话,再说我已经退下来归隐了,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事还会让祁将军挂心的。”
祁忆苏起身,在张自在肩上拍了拍,“小宝,你快醒过来吧,家里等着的人怕是等不急了,最近身子越发的不好,但愿你还能见上她一面,别后悔一生。”
祁忆苏说这话的时候,张自在不知为何,胸口痛了一下,那种痛似埋藏在记忆中某处,有不甘有不忍,还有不舍,很复杂的心情,但只有一瞬间,他想抓也抓不到缘由。
是不是应该查一查自己的童年了?记忆难道也有假?
方河没想到小媳妇做的酱菜在张府这么受欢迎,两坛子菜收下了,还叮嘱说下次送菜时还能带些来不?家里主子喜欢,多了可以送县学,这几日县学里的学子开始吃腻了芽菜味,价格降下来,却还是有出路的,特别是冬季,供不应求,就是现在的量也不够,但夏季就差不多了,中途可能会停送几次。
方河把这个信息带回了家,准备在下次送芽菜的时候把家里的酱菜全部拿去张府,家里只留一坛,给小媳妇换味口。
自从家里再也不用吃豆粉糊糊,吃上了面条后,苏小月的嘴也开始挑了起来,方河时不时上山狩猎,他这个大胃王在,没有多余的送去镇上卖,但家里吃着却是丰富的,基本不用买肉吃了,不但不买肉吃,油也有了着落,家里人嘴还叼了。
只有苏小月偶尔吃回猪肺汤,平时都挑最好的下手。
方河送菜回来的第二日,天大亮,苏小月起床,袁氏在树下做针钱活儿,自从袁氏呆在这边开始,苏小月就犯了懒,袁氏对女儿那真正是好,生怕她累了困了饿了,虚寒问暖,有母亲的滋味果然是不同,苏小月恨不能让袁氏在她家里呆一辈子,而不是怀孕的这些时日。
苏小月来到袁氏面前坐下,问了方为去了哪儿,又去找金满玩去了,苏小月也就不理了,好拿起针钱盒准备动手,被袁氏按下了,“你歇着吧,怀孕辛苦,当初我好不容易怀上了你,你爹让我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最后要生了,我背着他下地了还被他说了好久,好在你平安生下来了,真正是把娘吓得不轻。”
袁氏的体质不是不容易受孕,而是年轻的时候受了苦,这时代女子十五岁及笄嫁人,有许多少女饿得来不了月事儿,有的嫁到夫家,夫家疼人的,把什么好的都给新妇,这么一养,半年到一年下来,多半会来那事儿,可有的就终身不来了。
袁氏是这两者之间,她养了一年,来了,但去了后又大半年没有来,后来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怎么养也养不好,到最后连月事是什么时候的都忘记了,怀她的时候,还闹了个大乌笼,最后被大夫叮嘱,必须在床上静养,苏阿吉就着急了,什么活儿都揽下,不准袁氏下地。
那会儿两口子年纪都大了,袁氏那时三十五,苏阿吉四十岁,老来得女,高兴的要命,谁能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也算她命好,押宝押对了。
这时代的女人拼其一生只为相亲见上一面的男人,不就是押宝么?输赢靠个人的命了。
正在两人各自沉默无语想着事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苏小月猜疑的起身,袁氏也放下了针线。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门前,苏小月问了声:“谁啊。”
没有人应,但又响起了两声敲门声。
这大白日的,能有什么,苏小月想了想,还是把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两个陌生人,为首的男人一袭白衣,年纪六十上下,却没有老态龙钟的模样,反而身材伟岸,身板挺得笔直,站在那儿稳如山岳,看人时,明明是普通的一眼,却有一股天生的威严,还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慑之力。
白衣男人身后是位穿青衣袍服的男子,相貌也不比普通人,出得俊朗,这两人一前一后站着,后面那人身材和身形,跟平时方河的站姿颇有些像,看样子也是个会功夫的,再看这气质,他莫不是前面那位贵人的长随?
看两人的穿着与神态,恐怕就是县令大人也未必有这风采,不知是哪方的贵人?也不知为何要敲响他家的门,莫非,大河出事了?
正在苏小月心神不宁之际,方河扛着柴从外走了进来,看到两人,下意识的把小媳妇挡在身后。
“不知两位是?”
祁忆苏站着未动,目光却看向刚走来的方河,“在下姓祁。”
他没有把名字说全,但方河的脸色却变了,他别过脸上,眼底里有些复杂的情绪,祁忆苏看得真切,这孩子有恨,他苦笑了声。
“你们叫我祁叔吧,今日路过村头,看这处房子建得颇有新意,想进来歇个脚,讨碗水喝。”
苏小月一脸莫名的看向方河,在外怎么能看到这屋里建得有什么不同,家里不同的都是在里面的装设,外在没有什么不同。
方河把柴丢到一旁,拉住苏小月让开身子往屋里走,这模样显然是同意了。可是苏小月更加狐疑,方河今日是怎么了,既然让人家进来,进门就是客,怎么还板着一张脸,像别人欠他个百八十两银子似的。
祁忆苏踏步进去,青袍男子却恭敬的守住了门口。
袁氏见到人进来,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也不能招待不周,于是转后屋端茶水去了。
家里只有金银花和菊花,这次袁氏泡的是菊花茶。
苏小月从袁氏手中接过,袁氏转身进了厨房烧火,客人来了,怎么说也得吃顿饭,家里有余粮,也不在乎这点儿。
身子四个月大的苏小月,小腹微微隆起来,苏小月进屋时,坐在八仙桌主座上的白衣男人盯着她的小腹瞧,脸上露出喜色。
方河身子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坐在左边长凳上,没有出声,由得苏小月上去送茶水。
苏小月的本意是把茶水交给方河就回屋里去,虽然庄稼人没有那么多计较,但苏小月毕竟是妇人,两人看模样惊惊怪怪的,怕是有事情要谈。没想方河没有上前搭把手,她也不能在半途停下,只好大大方方的把茶端了过去。
还没有把茶端桌上去,对方就站起身来了,连忙接到手中,这模样,好似苏小月是过来敬茶似的,苏小月窘了窘,只好转身出屋。
苏小月走了,两男人坐在屋里也没有说话,一个是心里藏着事儿,不能挑明了说,但心里怀疑这孩子已经知道了真相。
一个却是虽有千言万语,却忽然一句话也不想说,觉得自己这样的农家生活挺好的,他不想挑明,他不想离开小媳妇,他只喜欢热被窝,温软女儿香,所谓志不相同,不如不认,不如就做个陌生人吧。
袁氏进厨房,苏小月也进来了,她琢磨了一下,福至心灵,心里忽然透亮了,心想着莫不是方河的生父?要不然方河对一个陌生人板着脸,而那人不但不生气,还看到她的小腹脸上就有了笑容,刚才送茶去时,他猛的站起来,权当新妇敬茶了的模样。
这特么的也太悲催了,两人明明见到了,完全可以相认,可以明正言顺的喝到儿媳妇的茶的,可为何要以这种百般说不出口的模样相对。
或许他们有不为人知的苦衷,看这人这一身贵气逼人的打扮和言谈举止,肯定认了还有麻烦,若是朝庭中人的话就更有苦衷了。
袁氏见苏小月在发呆,抬头奇怪的看她。
苏小月笑了起来,上前接过袁氏的活计,说道:“娘,你帮我烧火吧,这一顿我亲自来。”
“可是你的身子……”袁氏还想说什么,最后停住了。
她的这个娘其实也是聪明的,虽然她没有猜到这些,看那贵人的模样,也能猜到一点边沿。
苏小月有好几月没有下厨了,三个月前闻着油盐味想吐,现在四个多月了,反应没那么大了,掌个厨还是可以的。
苏小月做了自己的拿手好菜,家里方河猎回来的野猪肉还有一些挂在屋下,这天气还算凉,能吃几日。
她做了一个水煮肉片,里面调料加得足,味道挺重,但有豆芽菜在里面混着还是爽口的。
接着弄了一个粉蒸肉和油炸鸡丁,从菜地里摘来青菜,炒了一盘,荤素搭配,看着菜色就不错。
菜弄好了,苏小月取了坛子里的酱菜,转身想到什么,于是拿了银子准备去村里头买酒,袁氏不让,自个儿代她去了。
村很大,袁氏干农活的妇人,手脚快,很快就回来了。
一坛子酒和一些菜端了上来,白衣男人盯着苏小月瞧,苏小月恭敬的把东西放下,接着转入后屋,与袁氏在小灶上吃了起来。
屋内两位男人倒上了酒,祁忆苏闻了闻,一股米酒的香味儿,并不浓,称不上好酒,但他觉得这酒比他喝的所有的好酒都要美味,还有这桌子菜,刚才那妇人说是自己亲手做的,看来不但人长得不错,还心灵手巧,最要紧的心智也不错,定然是看出什么来了,这前后才多久的时间,她的态度就转变了过来,后来送菜过来把他当长辈敬着,这儿媳妇不错。
男人之间不说话,喝酒也是一种无声的表达,几杯酒下肚,方河忽然笑了起来,似忽然想开了什么。
祁忆苏掀目看他,接着也跟着笑了起来,父子俩把一桌子的菜和酒都吃完了,一路笑着吃完的,这是祁忆苏从没有过的温馨,心里头暖暖地,却有愧疚,有歉意,有无奈,也有狠下心的决别。
坐了一许,祁忆苏起身,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方河把人送到门口止步,祁忆苏回身往内屋望了一眼,叮嘱道:“媳妇儿是个知暖知热的玲珑人,你好好待她,还有……”
祁忆苏望着眼前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祁家人一向勇猛,别让我失望,多生几个,最好能生上十个八个的,我会含笑九泉。”
“小媳妇儿身子受不住。”方河无语。
祁忆苏的脸色微微一黯,转身要走了。
方河往前走了一步,“我尽量,我尽量……不丢祁家人的脸。”
他承认自己是祁家人,这就够了,他祁忆苏有后了,马上要有孙了,他要做祖父了。
苏小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未来生孩子的命运,就在刚才整的那一桌子酒菜上拍了板,生十个八个的,要是苏小月听到了,肯定掀桌子骂人,她可是打算优生,第一个生了,再等几年,最多生两个,这样她才是最轻松的。
方河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苏小月什么也没问,她跟袁氏收拾了碗筷就回厨房清洗,忙完后,两人坐树阴下做针钱活儿,方河从屋里出来,搬来一张小板凳坐苏小月身边,接着忍不住把苏小月一把抱入怀中。
“你轻点儿,小心我的肚子。”苏小月一抱怨,方河吓得松了手,虚虚抱着,也不放手,就是要把人圈怀中,就算岳母在眼前他也不管不顾了,这一生他将隐姓埋名,守着小媳妇过完这一辈子。
这新婚夫妇缠缠绵绵的,袁氏看不下去了,端起篮子转身入了屋,把空间留给小两口。
苏小月俏脸羞红,没有了旁人,她转过身来,“你发什么神经呢,我娘还在这边,这让我怎么面对我娘,你让我娘情何以堪。”
方河脸皮越来越厚,在苏小月的唇辨上吃了一口,舍不得放开,低喃:“都是过来人,弄不好岳父年轻时比我还在行。”
“你得了吧,谁有你这么不要脸。”
“就是不要脸才有肚子里这个小家伙。”方河说着,把大手掌伏在她的小腹上,感受里面的动静。
忽然方河惊喜的要跳起来,“他……他踢我了。”
苏小月也是一脸不会吧,她这几日老摸着也没能感觉到。
方河不高兴了,拉着她的手伏上面,许久,没有什么反应,方河把她的手放开,自己的手伏上去,没一会儿又踢了,“他真踢我了,你这只臭手。”
“你再说一遍。”
“香的,香手。”……
“我看八成孩子对你刚才的话有意见才踢你的,要不我怎么感觉不到。”苏小月边说话边偷偷的把手放有腹上,一会儿也感觉到那小家伙的力劲,这下苏小月不淡定了,一把把方河推开往屋里跑,“娘,我感觉到孩子踢我了,你快来感受一下。”
袁氏喜不自胜的从屋里出来,拿手放在上面,又踢了一下,把袁氏乐了,笑道:“这孩子力气不小,不管是个小子还是女娃儿,将来性子肯定烈,像月儿啊。”
苏小月高兴,不管生男生女,她都高兴,就算生下个女汉子,她也高兴。
孩子有了动静,不比刚怀孕时,那感觉特别的美妙,一个新的生命就在她体内,母爱自然流露出来。
方河也是在意的紧,晚上多半摸着她的小腹入睡,就喜欢孩子踢他时引来一笑,想想就觉得这生活过得温馨。
苏小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了,更不谈下田里去,方河每日早起,她醒来时,不见了踪影。
苏阿吉有一段时间没有过来,这天方河把老人家接过来住几天。
苏家田地多,这会儿下了种,除了草,可以轻松两天,过几日也有杂事空不得身。路上方河把孩子的事说了,老人也是高兴的紧。
一家人坐下吃团圆饭,聊了田地里的近况,地里麦子长势好,今年雨水都适量,看来是个丰收年。
方为上山放羊,方金满也跟着一起去了,两孩子在山坡上玩,苏小月坐院子里往上看能看到两个小身影。方河后来陆续买了一羔羊回来,已经有三十头羊。
羊在山上也不用多照顾,两孩子玩得开心,到傍晚时分再由大人赶回羊栏里。
方家昌的媳妇齐有玉来窜门,跟苏小月坐在树荫下聊天,抬头看到山坡上的两孩子还有一些羔羊,不由感叹:“还是大河有想法,这山坡空在这儿几十年了,我家和大业叔家里没有人想着放羊这一事。”
齐有玉说这话的口气就似一个朋友一般的,没有半点忌妒之心,她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家里也没有余钱去买羊,庄稼人买条牛得斟酌好半晌,再加上咱们上游水田少,买回来用处也不大,还得占个人工,有这闲时间,大多上镇上干小工了。”
齐有玉说的也是实情,苏小月若没有豆芽菜赚点现钱,她也没有这个银子买坡地,更不会想着养羊。
“羊肉价格贵着,市面上还少,有的多送给富人宅子里,被人定走,大河会杀羊,将来养大了,直接杀了卖划得来些。”齐有玉看着苏小月说道。
苏小月没有想这么远,她刚开始的目的,是希望有一头奶羊,万一自己奶水不足,孩子能有羊奶吃,接着又想着,山坡地这么大,种树木什么的还得慢慢来,最近方河三两头上山去瞧,有枣树、板栗树、橘子树、柿子树的苗都会挖回来栽种,不管成不成,也是个希望吧,反正地空着也是空着养羊算是额外。
两人聊着聊着聊到了方家院子里,上次元南花离家出走,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帮着寻找,没有寻到人,村里人难免唏嘘,方二福横蛮的名声越来越响,越来越不好,这样间接的连累到了老五方芳的婚事。
听说最近看中齐家村的一门亲事,梁氏还曾问过齐有玉,齐惠也是齐家村的,但齐惠许久不同家里人往来,再加上现在闹出了这么多的事儿,梁氏当然不会再问齐惠。
齐有玉前不久回过一次娘家,对齐家村的一些事是有些了解的,那一家以前是地主,几代下来败得只剩下养活一家人的田地,但在普通的村人眼里也是块肥肉,家里兄弟也多,方芳若嫁过去铁定要跟着下地干活的,没有闲钱请工,只能靠家里几兄弟了。
可是这样的一户人家,听到方二福的名声,居然打了退堂鼓,要知道方芳看到这一家已经是第二家了,若这一家又不了了之,恐怕方芳的名声也随之变坏,这婚姻之事怕要耽误。
“那现在亲事是成了还是没成?”袁氏问道。
苏小月停下手中的针钱活,看向齐有玉。
齐有玉点头,“事情是成了,但采礼少了,如今梁氏问了我情况,一心只想把方芳嫁到齐家村去,怕再蹉跎方芳受不住。”
“而且这亲事也变得急,换了庚帖才二个月的功夫,就要办喜事,就在这个月月中。”
方芳身上有梁氏的影子,在家做姑子,梁氏护着,去到那一大家子里,不知会闹出什么事儿来,但愿她从此能学好,好好跟夫家过日子。
几人正说着话儿,方河从外回来,手时提了两只野鸡,经过几人身边时,被清风吹起一股腥风,苏小月皱了皱眉,没想旁边的齐有玉却捂着嘴吐了起来。
袁氏和苏小月都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