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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象中十分艰难的入学却是出人意料的简单,李孝清和张嫣子虽然已经十七了,可是长相十分年轻,户口本和身份证写的是十六岁,所以这自然而然的从高二读起。
他们班里有五十多人,几乎一半都是出自机关大院的。李孝清今天一入学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李孝清的出现没有引起大伙的注意,倒是张嫣子的模样让大伙尖叫起来,一头长发在这个年代是很少见的,大家都见着部队的发型,女孩子的头发都是不过肩的,张嫣子的秀丽的容颜和飘飘摇摇的长发仿佛唤起了在场所有的男孩子对初恋的憧憬。
李孝清和张嫣子坐在了一起,新搬来的课桌椅就放到教室的最后面,但是大伙只是呆了一会,李孝清和张嫣子也是才知道,这学校他们是白报了,这会高中是二年制,难怪刚刚来学校的时候,这高中就没什么人,原来不少人都下乡去了,李孝清他们明年也得“跟随伟大统帅率号召,上山下乡。”
而且这眼看就要过年了,所以这帮人都回来了,老师话不多,话多的是同学们,一个个的斗志昂扬的,似乎都是一群见了血的毛驴子,都发疯了一样。
不过也好,学上不成李孝清就往以前的崔先生家里跑,崔先生家里什么最多啊?那是书呗!而且崔先生家里挨着学校的图书馆,现在四中没人了,可是图书馆好好的放在那,里面话本、小说多得是,李孝清在那一呆就是半天,简直就是替补的图书馆管理员。
春节前夕,那张震从广粤军区回来,光看长相李孝清就认出来了,这人跟老道士一样,瘦高瘦高的,而且下巴没肉,鼻宽面长。那张震见到李孝清第一眼就高兴的流眼泪,李孝清听师兄讲述这几年的事,才知道原来自从那惠老道离开他后,就四处给他积攒愿力,可现在这年代信佛信道的实在太少了,这年头大家都信马克思主义,而人家马克思哲学告诉你的第一句就是:世界是物质的,这唯物主义让老道士是真没招啊。
老道士闲来无事想到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渡劫飞升,于是只能去粤省军区去看看在那指挥打仗的儿子,这几十年没见的父子,此番相见却是十分激动,老道士住了好些日子。在那里老道士也发现了离这边不远的港澳地区还是挺信这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的,买个房子什么的还讲究看看风水,他一想到灵智不全的李孝清,老人便跟自己的大儿子打好招呼偷渡去那边了,自此以后也就没了消息。
李孝清听完了师兄的叙述,不禁泪流满面,而后李孝清和张嫣子也把那张宣和飞升失败的事情跟张震说了,张震的情绪更是波动的厉害,其实修道之人早就能心平气和的谈事了,但像李孝清和张震这样还保持着赤子之心的修行者实在是太少了。
说到这,李孝清哭的那是哗哗的,师兄弟二人是抱头大哭!这大年那叫一个伤感,但是这年却是李孝清过得最有年味的一次了,一屋子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说啥唠啥也随便,能哭能笑,不用在乎别人的眼色这便是家的作用。
过完年李孝清和张嫣子接受了号召,准备下乡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辽西,那地方挨着内蒙古,而他们要去则是那个重工业城市下面的一个自治县,自治县再下面的一个农村大队。
那年三月,李孝清和同学们坐火车出了山海关,又坐十来个小时火车才到辽省,东北三月份只能算是过去了大半个冬天,得到三月中下旬才能彻底回暖,李孝清和同学们出了火车站就有一伙人来接待,先是带着他们去参观了当时亚洲最大的露天矿工业基地,而后又给他们介绍当地的民情,他们也知道了自己要去的是蒙族自治县下设的一个生产大队。
这群半大小子那是浑身的热血,真真的是把自己当成革命接班人,一个个特有奔头,热情高涨,坐着拖拉机,还能唱着歌,喊着口号,从这自治县开到了那村生产大队。
下乡的所在地,由这市里出发经长途车到蒙古族自治县向西行50多公里才能到达那福星地村大队,这一段路况恶劣,不仅要经过农村土路,还得步行穿过一片沙草地。
这地靠近内蒙古,本来是一片草原,但是后来搞什么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放的羊太多了就把这地给糟蹋了。现在就成了一片沙草地,辽西这边春天的时候风沙大,一阵风能卷起三两沙。所以这一路上吃了几口风沙后,这终于是物质战胜看意识,也没谁再喊口号,唱红歌了,这一张嘴就是一口沙子,回去得喝多少水?
村子里的人都挺朴实的,可就是谁家也不乐意招着刚下乡的年轻人,一来这帮京城里来的少爷小姐们实在难伺候;二来,怕自己家孩子染上这帮人的臭毛病,整天吆五喝六的,不干正事。于是村里面的人就在东边自发的盖了两排板房,还挺结实的,而且宽敞的很,一屋能住下五六个人不是问题,李孝清和张嫣子还有另外八个同学留在这村子里,剩下的都分到别的村子了。
那镇长还说李孝清他们运气好,这村子比西边的那几个村子还要好些,同学们分别的时候,那是相当难受一个个哭的死去活来,李孝清和张嫣子就没这感觉了,趁着他们哭着,各自提前回房屋里洗漱完事就睡觉了。
这伙人今天算是睡得相当不错了,没人打扰他们,第二天一早这大伙开始分工,李孝清因为刚转到这班里来,所以没什么人缘,于是被分配去放羊,这放羊是累活,起大早去放羊,羊走到哪他就走到哪?晚上还得把羊赶回去,一直也不能少。不像是种地,苦点累点大不了偷偷懒,反正是大伙一起干,自己干不完的活,别人也得帮着干。
这之前放羊的是个老汉姓韩,他爹本来是个地主,后来主动把土地分出来,可没过几年这一家子人还是照样被拉出来批斗。人们都说老汉不容易,人家的地是一亩亩开出来的,祖辈还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他这人也憨厚,所以也没给他安排放羊这么重的活。前几年来了群知青,其中有几个人那都不是善茬,放羊这废腿、劳心还容易落下埋怨的活,所以谁也不乐意干,找到村长,问村里有没有什么黑五类,结果村子里加起来就俩人算是黑五类。
一个是祖上给人当镖师的张宝全,家里父亲参加过国民军跟解放军打过仗,还有一个就是这韩老汉。这批知青去张宝全家里看了,看到那张宝全是个一米九多的个子,还是村第一生产大队的队长,一身的武艺能摔倒头耕牛,而且平日里干活最积极,知青弄不完的地,他都主动的帮着干,把他安排出去放羊,那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再看看那韩老汉,蔫声蔫语的,把他支出去靠谱,于是这批知青就找村长说“村长的革命立场不坚定,忘记了阶级斗争,优待地主阶级,不分敌友,把下乡的知青不当人。”这村长没见过世面,被这群“有文化的人”给吓怕了,于是村里可怜的韩老汉就被支出去放羊了。韩老汉该着倒霉,放了三年,最后一年出了事,今年冬天韩老汉在村东边的大青沟放羊,让狼把羊咬了,那群知青也知道自己在这村里呆不了多久了,怎么也得做出点事业来。
第二天就带头开了批斗大会,按理说冬天,内蒙的狼没吃的,总能有几条孤狼脱离狼群乱窜,这地方挨着克什克腾旗,也算有点草原,羊在冬天被狼咬了这事挺难避免的。
可是知青却是抓着这件事不放,那个带头的人也是一年没碰油水了,趁着韩老汉被关到牛棚的时候,把那伤羊杀了。第二天,大伙揪着韩老汉在台上批斗,还不让老韩说话,那怎么说来着,叫做“只许你们老老实实,不许你们乱说乱动。”就这样老韩被扣了个“不满组织派下的任务,破坏集体财产”的大帽子,那群青瓜蛋子下手没轻没重,老爷子的右小腿就被打断了,走道都难了,就更别说放羊了。
对于摊上这个苦力活,脑子不怎么灵的李孝清居然还乐呵呵的,而张嫣子却是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摆明欺负人呢吗?大家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怎么还这么算计人。不过他知道李孝清这修为远远高于她早就能辟谷了,可这家伙还是嘴馋,活该他被安排出去放羊。
张嫣子的活还好,主要是在村大队的食堂帮厨,然后和另外几个女生轮流下地。分配完任务,这十人里出身最好的胡振宇被选为了知青小队的负责人,这胡振宇的老子是当时公安部谢部长的亲密战友,谢部长前几年死的不明不白,于是一个顶一个补缺,他爹就升职了,过了几年补位的部长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爹官又升了,所以他这身份也跟着升了些。
清早短暂的会议结束后,李孝清就去韩老汉住的地方了,一进屋他也没敲门,倒是吓了韩老汉一大跳,拄着的拐杖都掉在了地上。
村里人虽然都管他叫韩老汉,其实这韩老汉也就是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中年人,只不过他成分不好,前几年又闹的厉害,韩老汉本来有个女儿的,后来嫁到了京郊的大兴庄,他女婿是下乡的时候和他闺女认识的,那小伙子的成分也不好。一对新人回到燕京的时候是65年,结果第二年八月,京郊的大兴县内13个公社,48个大队的红卫兵,先后弄掉了三百多人,有22户人家被绝了户,他女婿一家没能幸免,都死于非命。
于是这韩老汉更成了孤家寡人,村里人也知道这事情,也没人敢告诉他,但他心里知道,这老汉一夜间白了头发,人也特别显老。
李孝清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张嫣子聪明伶俐却是事先把这事打听的一清二楚,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孝清,让他不要在老人家面前问他家里的儿女什么的。
李孝清虽然脑袋转的慢,可是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他是打心底可怜韩老汉。
“大叔,我是新来的知青,以后放羊的活就交给我吧?你这是要生活做饭,你腿脚不方便,我帮你弄吧。”李孝清二话不说,就去灶上生火。
“哎呀,小同志,你坐炕上去,这活我来!”那韩老汉前一阵听说又有知青来了,吓的把村里人接济他的几斤高粱米藏到了羊棚的灶下。早上起来拿着个空盆,准备弄点高粱米煮着吃,谁知道这傻小子,一进门就要生火,给他弄的一脸苦相!
“祖宗唉,我就这点高粱米了,都是些粗粮,你们吃不惯。”
“没事,我刚刚在大队食堂吃完了来的!”李孝清傻呵呵的说道。
“你真不要啊?”老爷子哆哆嗦嗦的问道。
“不吃,我吃饱了,你要是煮的多,我跟着吃一口也没事。”李孝清看着老爷子这么“诚恳”也不好意思拒绝。
“好嘞。”说着老爷子就从灶台底下掏出一小袋高粱米用大锅煮了些高粱米饭,然后拿出点用盐水泡过的榆树钱(榆树钱是榆树的种子。翅果倒卵形或近圆形,光滑,先端有缺口)端上了桌。
“小同志,我也没啥东西可以吃的,您就凑合下吧!”老汉可怜巴巴的看着李孝清生怕他再折腾自己。
“大叔啊,你就吃这个?”李孝清看着还带着盐粒的榆树钱,心里也是有些难受,端起碗啪啦几口高粱米水饭,夹了口榆树钱。
李孝清觉得有些难受,他刚说完,就看着大叔在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咸菜疙瘩切了一小块,放到李孝清碗里,自己舔了舔手指头,示意李孝清尝尝。辽西或者赤峰那边的兄弟应该知道咸菜疙瘩是啥玩意,就是用大粒盐盐腌渍的芥菜头,有的地方的干咸菜疙瘩那用舌头舔一口都得喝一茶缸水。
韩老汉自己放羊,放了三年多,自己没吃过一口羊肉,没喝过一口羊汤,没跟羊崽子抢过一口羊奶,倒是被人逼着喝过羊尿。这柜子里的咸菜疙瘩是今冬天偷偷摸摸腌的,自己舍不得吃,老汉过年的时候,才狠下心来拿咸菜炖了点黄豆吃。
“小同志,等过一阵子,香椿冒芽了,我多摘点,你要是在大队食堂吃不饱,就到我这吃一口。”大队里有不少是闯关东的灾民后代,把这生长在华北山东半岛的香椿树带到了这地方来。韩老汉看着小伙子没打自己,没埋汰自己,还挺好说话的,这就也放心了,心里琢磨着怎么和这小伙子说上话,以后批斗的时候让那些知青别动手打人就行,他这老胳膊老腿受不了这个啊。
“大叔,我吃饱了。”李孝清知道这点高粱米老汉怕是自己一个人都不够吃,他本身也不饿,扒拉几口就不吃了。
“真吃饱了?”老汉看他不像是装的,这才慢慢的收拾碗筷,把剩下的饭放到柜子里上了把锁。
“大爷,你吃饱了?”李孝清疑惑的问道。
“这些留着晚上吃点,明天早上再吃点。”老爷子吭哧吭哧的说道。
李孝清本来想去放羊,老爷子是真怕他把自己的那七八十来只羊给放丢了,这上面怪罪下来,自己又得倒霉。所以老人家不放心的拄着拐杖跟着李孝清去放羊,这一走就是十多里路,最后到了大青沟,这地方有条河,所以水草丰美,但是野地草深,什么玩意都有,老韩的羊上个冬天就在这被狼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