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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屋凌乱狼藉,桌椅板凳合着铜镜瓷瓶碎了一地。床幔被扯下,零零碎碎散落在地。古架、茶几全都毫无例外被人大力推到。而在那被推倒的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后,站着发丝散乱,衣着单薄凌乱神情狰狞恐怖的女子。此刻她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满头黑发披散,杂乱不堪。脸上还有被自己发疯所抓烂的伤痕,指甲里还有血痕,脚边满是摔烂的珠翠玉簪。
这样一幅画面,在一个素来温和贤淑的大家闺秀房里呈现,怎能让人不震惊?
最终还是月姨娘先回过神来,她惊叫着跑上去,一把抱住正欲打烂房间里最后一个花瓶的秋明珍。
“明珍,你怎么了,你别吓姨娘啊。”
这一叫倒是让呆怔的众人回过神来,老太君连忙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
“是”立即有丫鬟匆匆离去。
而此刻,秋明珍却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看着满屋子的人,有些错愕。
“姨娘?祖母?母亲?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二夫人脸色铁青,大夫人满脸的看好戏。
“我说明珍啊,你就是心情不好,也不该弄出这么大动静吧。”
秋明珍一脸不明所以,月姨娘松开她,面带忧色。
“明珍,你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发疯两个字她说不出口。女儿一向沉稳乖巧,怎会突然这般暴戾?
“简直胡闹。”
未等秋明珍反映过啦,二夫人就低斥一声。眼眸凌厉的看着月姨娘。
“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如此泼辣之行,何当名门闺德?”
月姨娘一颤,低着头道:“夫人名门望族,二小姐自幼教养于膝。妾本想,二小姐必会习得夫人闲得,便疏于指导,导致今日二小姐这般失礼之为,实为妾身知错,请夫人责罚。”
这月姨娘倒是个聪明的人儿,一番话字字谦卑请罪,实则句句指责二夫人身为嫡母没有教育好秋明珍,令她今日癫疯发狂。
二夫人眸底厉色一闪,老太君却已不想听她二人在此争辩,冷声打断。
“行了,别再添乱了。”
二夫人闭上嘴巴,月姨娘是老太君指给二老爷的侍寝丫鬟,后来生了儿子才抬为姨娘。无论是二老爷,还是老太君,对她都颇为喜爱。二夫人是聪明人,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惹得老太君不快。
秋明珍这时也发现满屋的凌乱,脑海中断断续续划过许多之前自己发疯发狂的片段。她脸色惨白,慌忙跪地。
“祖母…”却是不求情,而是嘤嘤哭泣,伤痛哀绝。
老太君蹙眉,吩咐一边全身是伤,脸带泪痕的水仙。
“还不扶你主子到床上躺着?”
“是。”水仙擦干泪水,连忙去扶秋明珍。秋明珍却不起来,而是抬起头来,满面悲戚悔恨。
“祖母,孙女儿自知德行败坏,有辱门风,不求祖母原谅,只求祖母莫要因此责怪母亲和姨娘,孙女愿一死了此残生。”她说着猛然站起来,然后冲向门口。
“不要,明珍—”
月姨娘惊呼着去抓她,老太君也没想到秋明珍会这么决绝,一惊之下连忙大声吩咐。
“快拦住她,快—”
于是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一拥而上,堪堪在秋明珍撞向门口的时候拉住了她。
“明珍啊,你怎么那么傻啊…”月姨娘抱着她就哭泣起来。
秋明珍也哭,“姨娘…”
母女俩抱头痛哭,声声哀切,句句凄绝,老太君听了也不免心软。
“好了,别哭了。月姨娘,先扶明珍到床上休息,等大夫给她诊断了再说。”
堂堂名门闺秀,居然大白天在屋子里发狂打骂下人几乎拆了整个静姝院。这般暴戾德行若传出去,莫说秋明珍这辈子无法做人,便是整个秋家门楣,也为人笑柄了。而为了保住秋家清誉,最好的做法,便是将秋明珍处死,以正家风。秋明珍自然知道兹事体大,所以方才她在月姨娘抱着她的时候就暗自对她使了眼色,让她配合自己演了出苦肉计,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
果然,老太君松了口,便也就不欲多过追究,大事化小。大夫人心中虽不满此次没有好好打击到二夫人,但是她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倒也没有再刻意找茬,唯恐天下不乱。
老太君又吩咐了人将满屋狼藉收拾干净,才带着一群人走了进去,秋明珍躺到床上,老太君才问:“明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秋明珍以手掩面,低低啜泣。
“我也不知道。”她低泣了几声,才轻声道:“今早起来,我就觉得身子疲乏,就让海棠去请府医过来瞧瞧。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就突然觉得烦躁,胸中有一股火,想要发泄出来。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老太君皱眉,大夫人低呼。
“明珍怕是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吧。”
满屋子的人顿时齐齐散开几步,眼神都有着几许惊惶。古代对于神怪之说向来颇为尊崇,尤其那些贵们高第之家,尤其相信鬼怪神灵。此时听大夫人这样一说,又联想到刚才秋明珍那狂乱的样子,不自觉就信了几分,面色都有些诧异和害怕。
二夫人脸色不虞,若是秋明珍染了邪物,那岂非整个北苑都被连累了?
老太君却是道:“这两日你可碰见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秋明珍摇摇头,“没有。”
老太君眉头皱得更深,叫来海棠和水仙。
“你们是贴身伺候二小姐的丫鬟,这几日可发现静姝院有什么不同寻常之物?”
海棠水仙相视一眼,齐齐摇头。
“没有。”
这时候,丫鬟已经带了府医进来。
“太君,大夫来了。”
老太君站起来,那府医看起来五十岁左右,须眉华发,手提药箱。走进来后,先是给各位主子行礼。
“太君。”
老太君挥挥手,“李大夫,二小姐前两日感染了风寒,你给她瞧瞧。”
那府医何等精明,一看这满屋子的人便知此事不同寻常。常年呆在深宅大院里,自然明白这里面弯弯绕绕多了去了。老太君既是已经说了秋明珍是感染了风寒,那么无论他今日诊断出来的结果是什么,秋明珍也就只能是感染风寒而已。让他过来,不过是一个堵住悠悠众口而已。
“是”
他躬身走上前,水仙拿了一块丝巾放在秋明珍手腕上,又放下帘帐。
半晌,李大夫拂了拂胡须,收回手。
“如何?”
月姨娘忍不住开口询问。
李大夫站起来,“二小姐一切安好,只是有些睡眠不足,待我开一幅方子,服用几天也就无虞了。”
“真的?”月姨娘仍自有些不放心。
李大夫道:“月姨娘放心,二小姐脉象平稳,并未有异。”
月姨娘这才松了口气,老太君道:“辛苦李大夫了。”
李大夫惶恐道:“不敢。”
“来人,送李大夫去账房支诊费。”
“谢太君。”李大夫身子躬得更低,“太君慈爱,躬身亲顾,二小姐定能早日康复。”
老太君面色柔和了些,挥挥手。沉香立刻就走上来,带着李大夫离去。
“娘,我看这事儿不寻常。”大夫人典型没事找事,虽然这事儿不能闹大吧,但是能刺激一下二夫人也好。
二夫人回头冰冷的目光刺了她一眼,大夫人思若无毒,继续说道:“明珍向来乖顺,今日这般狂乱的行为,倒是少见。别这院子里真沾染了什么邪物,倒闹得府中人心不稳。”
秋明兰突然道:“祖母,我倒是想起,那日在寿安院,三姐也这般状若疯癫的样子。”
秋明玉今日因抢画一事心虚,一直沉默寡言,此刻见秋明兰提到她,她下意识的抬头,目光迷茫。
大夫人皱眉,不满的瞪了秋明兰一眼。秋明兰却微微一笑,和善对老太君道:“祖母,三姐性子虽急了些,但是总不会那般毫不讲理便打人。我一直觉得,那日的事儿有蹊跷。今日见二姐这般状况,倒与那日三姐情形一般无二。我猜,这其中可否有什么关联?”她顿了顿,见老太君似有所悟,又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污垢陷害,意图毁灭我秋家?”
老太君一震,她自然不若深闺妇人那般单纯只想到争宠。上次那件事虽然是家宅内乱,但是秋明玉那日疯癫得太过蹊跷,感觉莫名其妙。其实后来她也对老太爷说过这事儿,老太爷当时沉默了一会儿,才让她安排清扫府中丫鬟。怕真是有老太爷在朝中的政敌见不惯皇上对秋家厚荣,蓄意陷害。今日秋明玉这样一说,她更是心中惊惧。
秋明珠看了秋明兰一眼,眼底划过清凉的光色。
“祖母,这几日的事情确实太不寻常。”
大夫人立即哼了一声,“何止啊,自从沈氏母子三人来了以后,府中天天就每个安生。”大夫人就是个榆木脑袋,别想她能聪明到哪儿去。这个时候,她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将脏水往沈氏身上泼,最好因此事过后,老太爷一怒之下就将沈氏和秋明月仗杀或者赶出去。而她,就将秋明瑞过继到膝下,作为嫡子养在身边。既解了老太爷和老太君心病,也可重获大老爷的心,一举两得。她美滋滋的幻想着,老太君却冷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家宅之乱,你身为当家主母,也有责任。”
大夫人暗自咬牙,不明白老太君为什么处处护着那个贱人。
秋明兰看了大夫人一眼,又道:“祖母,不若搜查一番。或许,这西苑里真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早日查清了,也免得府中人心惶惶。”
老太君没说话,搜查院子倒没什么。但是于秋明珍一个未出阁的闺秀来说,实在损坏名誉。
月姨娘已经急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哭求道:“太君,妾身求您,不要搜查,不然明珍这辈子就毁了。”
二夫人也道:“娘,明珍怕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才导致一时情绪紊乱。如此大张旗鼓搜查,不知道的怕是会胡乱揣测。”
“揣测?”大夫人冷哼一声,“揣测什么?这么大的事儿,如果不查清楚,日后若有个什么好歹,弟妹你可负得起责?”
二夫人清凌凌望过去,“大嫂,你多年掌家,如今内宅出事儿,若闹大了,府中丫鬟人人自危之余,怕是也于大嫂威信有碍。”
“你—”大夫人不甘的闭上嘴,又对老太君道:“娘,那这事儿就这样算了?”
“自然不能…”
老太君话说到一半,忽而听见有女子低叫一声。
一个丫鬟匆匆而来,跪在地上,一脸惶惑。
“太君。”
老太君皱眉,“你是静姝院的丫鬟?”
那丫鬟道:“奴婢春文。”
二夫人解释道:“她是上次牙婆带进来的丫鬟之一,被明珍选中,伺候在外院。”她又对春文道:“做什么这般惊慌?”
春文脸色有些白,“沛香…疯了。”
“什么?”这下子老太君再也无法淡定了。
“不好了…”又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沛香…杀了念云。”
“啊”到底是妇人家,立刻就有人惊叫了一声,满脸惊怕。便是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变了变脸色。老太君脚步踉跄了一下,喝道:“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是。”那丫鬟脸色惨白,支支吾吾的说道:“沛香发疯…手里一直握着一个小匣子。念云想去抢,那盒子好像对沛香很重要。沛香不给,然后她们就…就争执了起来。最后…沛香,杀了念云。”
“匣子?”大夫人这次敏感了一次,“什么匣子?”
“是…是这个。”那丫鬟颤颤巍巍拿出一个黑木匣子。那盒子质地厚重,上有浮雕斑斓如画,纯银镶边,几片祥云浮于表面,环绕一面圆镜。锁扣已经被打开,微露的缝隙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浅淡的…若有似无…却又无处不在的…阿修罗香!
秋明珠抿唇,眼神淡凉。秋明容目光一缩,手指紧紧掐入肉里。秋明兰脸色猛然沉了下来,死死的盯着那个盒子,眸中波涛狂卷。大夫人也是一脸阴沉,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秋明玉瞪大眼睛,眼神震惊而不敢置信。
“胭脂醉!”
秋明兰猛然抬头,目光如利剑一般剜了她一眼。秋明珠平静的容颜下微笑自若,秋明兰将胭脂醉放到秋明容房里,自然不可能单单只是为了陷害秋明容而让秋明兰脱罪。她的目的,是要将秋明容打入地狱,让秋明月没有机会收留这个帮手。她在变相的…孤立秋明月。
十二岁的孩子啊,真是好深的心机呢。
秋明兰眼中笑意微微,止不住的寒凉沧桑。
老太君一张老脸风云转换,秋明珍和月姨娘早已惨白了容颜。
“这…不…不可能的…”秋明珍喃喃自语着,猛然大喊。
“怎么会这样?”
二夫人却一步冲过去,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眼神冰冷而愤怒。
月姨娘轻呼一声,扑通跪在了地上。
“夫人—”
秋明珍捂着被打肿的脸颊,有些茫然的看着二夫人。
“母亲?”
“闭嘴。”二夫人声音仿若地狱九幽之镜,带着莫可名状的寒意。
“平时我是怎么教导你的?言必温,行必端。你又是怎么做的?居然纵容丫鬟偷窃他人之物,闹得全家鸡犬不宁。何尝为大家闺秀?”
“不,夫人—”月姨娘抓住二夫人的言外之意,“定是那些大胆的丫鬟背主窃财,二小姐她…她定然也是被瞒在鼓里的。求夫人开恩啊—”
二夫人抿唇不语,老太君已经恢复了冷静,目光淡漠而微凉。
“明珍,你说,为什么你的丫鬟会有胭脂醉?”
秋明珍心中一紧,道:“都怪明珍御下不严,才让这起子小人钻了空子。我…”
秋明容却咦了一声,有些诧异道:“二姐,这几个丫鬟是前几日才进府的吧。那个时候大伯母的胭脂醉已经失窃了,她们怎么会有?”
秋明珍咬牙,暗自瞪了秋明容一眼,脸色微白。
“我…”
老太君面色有些沉,大夫人却又阴阳怪气道:“二妹啊,虽然这胭脂醉有市无价,但明珍若是喜欢,我这个做伯母的,自然会给她。哎,又何必…”大夫人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言外之意任谁都听得明白。不外乎就是说秋明珍偷窃了她的胭脂醉,又借此狠狠打击二夫人一番。
二夫人死死抿唇,眼神更冷。秋明珍脸色更白,“不,不是我,我没有偷,没有…”她惊慌失措的就要下床,急忙辩解。
“祖母,母亲,我没有偷窃,真的没有。”
月姨娘抱住她快要摔倒在地的身子,哭求道:“太君,明珍乖顺收守礼,岂会做那偷窃之事?此事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意欲陷害啊。”
大夫人哼了一声,“陷害?”她眼眸凌厉,冷声对着跪在地上的春文道:“你说,胭脂醉什么时候到了沛香的手上?”
春文一抖,“奴婢…奴婢不知。”她看向身边的丫鬟,“小蕊,你跟沛香走得最近,你是何时发现她有胭脂醉的?”
“我…”小蕊身子颤抖,弱弱的看了眼满屋子的人,似有些害怕。
“奴婢不知。”
“废物。”大夫人当即一怒,“养你何用,来人—”她立即就拿出当家主母的威严,想要好好惩戒一番小蕊。
二夫人在她话落之前打断她,“大嫂,这里不是你的东苑。便是明珍房里的丫鬟有错,要打要杀也该由我来处理。”
大夫人冷笑,“你处理?”她目光森冷炯然,带着厉色。
“那胭脂醉乃是家姐给予,前日不甚被盗,至今未得见。却不想,今日却出现在静姝院。二妹,你说我无权干预此事?”大夫人这话不仅是打压二夫人,也同时在对老太君说,薛国侯夫人如今还在府上。这事儿若是处理不好,被薛国侯夫人知道了,老太君面上也无光。
老太君面色沉了沉,二夫人目光冰冷如猝了毒的寒剑。大夫人毫不畏惧的瞪回去。二夫人眼一眯,忽而笑了。
“也对,到底是大嫂的东西,大嫂的确有资格干预。”
大夫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神色间颇为得意。二夫人却话音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大夫人挑眉,寸步不让。
二夫人勾唇,“这胭脂醉却有蹊跷。”她已然恢复清高淡静,“上次明玉碰了那胭脂醉突然神情癫狂,今日明珍又出了这事儿。娘,我觉得,这事儿甚有蹊跷啊。”
老太君面色一凛,看向大夫人。大夫人气急,“你什么意思?”
二夫人淡淡道:“小妹并无他意,今日静姝院出了这事儿,我自知管理不善。不过罪魁祸首,却是那胭脂醉。大嫂,你也逃不开。”
大夫人气得胸腹上下浮动,“你—”
“娘。”秋明兰淡淡开口了,她眼波微微一转,笑道:“二婶子说得有理,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来。上次七妹指甲上的胭脂醉,是六姐识别而出。”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所有人的神色,又道:“六姐见多识广,不出闺阁却能闻知这胭脂醉,我等真是自愧不如。”
此话一出,老太君等人顿时就想起来。秋明月是如何识得这胭脂醉的?上次情况太过混乱,大夫人又被气急忘记这个重要的问题。此刻秋明兰这样一说,所有人都想起来了。
秋明玉一愣之下立即狠狠道:“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她哪有那个福分能得这样的好东西?说不定那胭脂醉就是她偷窃去的呢。”
大夫人面色阴郁,低骂一声。
“小贱人。”
秋明珠皱眉,“伯母,五妹自幼养在深闺,熟读规训,不会是那宵小之辈。”
大夫人嗤笑一声,“谁知道呢?到底是小家小户养出来的,没见过世面。见着好东西,一时眼红也不是不可能。”大夫人打定主意要将秋明月拉下水。想起上次秋明玉被罚禁足,她现在还恨得牙痒痒呢。
“娘说得对。”秋明玉也站出来道:“要不然她怎么知道胭脂醉?”
秋明珠抿了抿唇,不语。她现在于秋明月来说,是二房中一颗隐形的棋子。若稍微有行差踏错,二夫人定然能看出端倪。
见她沉默,秋明玉更加得意了。
“沈府在扬州也算不得多富贵的人家,沈姨娘又一贯小家子气,哪里能拥有胭脂醉这般尊贵之物?”
秋明兰暗自恼怒,老太君已经沉了脸。
“看来抄了几天的佛经,你的心还是静不下来。”老太君惦记当年救命之恩,遂处处偏爱沈氏。沈府当年虽算不得多富贵,但是好歹也是官宦之家。沈氏曾经也是清清白白的名门闺秀,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她决不允许,有人这般污蔑沈府。
秋明玉脸色一白,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惹怒了老太君。然,她害怕的同时更加嫉恨。愤愤不平的闭上了嘴。大夫人心中不平,想要辩驳几句,却被秋明兰给拦下了。
“祖母别生气,三姐只是一时口无遮拦。”
老太君脸色微缓,“去叫五小姐过来。把这胭脂醉交给李大夫检验。”老太君当然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大夫人和二夫人步步紧逼,各不退步。今日这事儿又太复杂,偏偏薛国侯夫人又在府上。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若是处理不好,传了出去,对秋府可是大大不利。她相信,以明月的聪慧,定然能化险为夷。
大夫人达到目的,得意的笑了。二夫人神色淡定,无喜无悲。
老太君又吩咐所有人到前厅,满屋子坐下。秋明珍简单的换了衣服,跪在正厅前。小蕊、春文、海棠、水仙,以及这静姝院所有丫鬟婆子都跪在她身后,低着头默默不语。
老太君喝了一口茶,才道:“水仙,海棠,你们是二小姐身边的近身丫鬟。你们先说。”
“是。”两人齐齐应了一声。水仙开口了,“小姐这几日一直在屋里绣花,除了晨昏定省给太君和夫人请安以外,并没有出门。”
海棠也道:“奴婢二人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可以作证。”
大夫人又哼了一声,“你们都是二小姐的心腹,自然帮着她。”
“大嫂,是非定论,自有娘做主。”二夫人优雅的喝茶,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
大夫人冷冷看她一眼,冷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二夫人放下茶杯,“我也很期待。所以,在真相查出来之前,你我都不合适说话。”
大夫人不屑的别开头,老太君看了眼争锋相对的二人。又问,“春文,小蕊,你们说。”
“是。”
春文首先开口,“奴婢二人以及沛香和念云住在西侧,平时在外院伺候。念云性子沉默,沛香又有些孤傲,两人个性不合,经常拌嘴。”
小蕊又接口道:“奴婢与沛香是同乡,她父母死得早,从前村里的人都欺负她,是我娘收留了她,将她认作干女儿。几年前,家乡发大水,全村的人都死了,就只有我们俩活了下来。”她想到从前艰难生活,不免有些苦涩酸楚。
“后来我们就被卖到醉乡楼里做杂役,沛香长得漂亮,老鸨要她接客,她性子倔强,抵死不从,受了很多苦…”小蕊擦干眼角的泪水,有些哽咽道:“沛香年长奴婢几岁,那几年里,她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照顾我。后来…后来我们几经波折逃了出来,又被卖给人牙子…直到前几天入得秋府,才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她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哭道:“太君,沛香虽然性子孤傲,却绝不会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以前在醉香楼里,有个员外要为她赎身,她却宁死不从。若她是那贪慕富贵荣华之人,又岂会放过那样一个大好机会?”她已经泣不成声,哀哀哭泣。
老太君皱眉,“念云与沛香可有什么过节?”
春文这时候开口道:“几天前,念云曾经不小心打碎了沛香一支手镯。沛香很生气,当时就和春文撕扯起来。”
“手镯?”老太君皱眉,看向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小蕊,威严道:“小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奴婢不知。”小蕊低下头,神色闪躲,声音低若蚊蚋。
二夫人凉凉瞥了她一眼,“沛香已经疯了,现在关在柴房。你若知晓什么事情却隐瞒不报,为避免家风污漏,她只有病死了。”
小蕊身子一颤,哭道:“奴婢说,太君,求您,求您救救沛香,她不是小偷,不是…”
老太君道:“好好说话。”
“是”小蕊擦干了眼泪,这才说道:“在醉乡楼的时候,沛香曾经遇到过一个富家公子。沛香很喜欢他,一直等着那公子来将她救出去。可是后来那人却一去不回…沛香一直等着他,那只镯子,就是那公子送给沛香的。沛香一直爱若至宝,任谁都不能碰一下。后来,醉香楼的妈妈又逼迫沛香接客,她不愿,才带着奴婢逃了出去…三年了,沛香一直珍藏这那只镯子,她一直相信那个人会来找她。念云打碎了她的镯子,便是打碎了她的梦。所以她才会那么愤怒…”
又是青楼女子与富家少爷那些戏码儿。大夫人自诩名门,自是不屑这些妓女肮脏龌龊之事。二付热素来高傲,也不屑一顾。便是秋家上上下下几位小姐,也面露不虞,神色之间颇为厌弃。秋明珍恨恨瞪了小蕊一眼,早知道她们曾在青楼呆过,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选这两个贱婢,没得惹了一身的骚。
老太君却是波澜不惊,继续问:“如你所说,沛香杀了念云也是情有可原?”
小蕊哭着摇头,“太君,沛香虽然恨念云,但是也断不可能杀了她。因为…”
“因为什么?”老太君逼问道:“还有曾经与沛香相识的那位富家公子是谁?”
小蕊抬眸,目色悲愤痛楚。
“起初奴婢并不知道他是谁,只从沛香口中知晓他姓吴。后来,我们离开了醉乡楼,他也没来找过沛香。直到半年前有一天,奴婢和沛香在街上偶然见到有送亲队伍沿着街道走过。那坐在马上的新郎,赫然便是那吴公子。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那公子是左相府的嫡长子吴云昊。那天是他与安国公嫡女安思霖的大婚之日。”
老太君眸色震动,大夫人二夫人脸色也变了。
安国公夫人与当今皇后乃嫡亲姐妹,左相府吴老太君乃林太师之妹,也就是大夫人的亲姑姑。算起来,那吴云昊,倒是大夫人的侄儿。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吴老太君虽然与娘家关系亲厚,但是与大夫人的关系,却是冷淡如冰。这么些年,几乎都不曾走动。然而重要的不是大夫人和丞相府的亲厚程度如何,而是事关朝堂之事。
当今圣上共有子嗣不多,大皇子凤倾寰乃皇后所出,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是正牌的皇位继承人。二皇子六岁的时候就夭折了,三皇子是前皇后所出。据说一生下来就死了。剩下的除了三个公主,便只有德妃生的四皇子凤倾墨。德妃的母族乃是异性王洛王,她的母亲太长公主则是先皇一母同胞的姐姐。所以,德妃是皇上的表妹。哥哥又是打小和皇上一起长大的,关系匪浅。而她的侄儿,则担任督察员右督御史。家族势力可谓庞大。
所以皇后和德妃,各具一方势力。大皇子和四皇子都具备皇位继承人的实力。
皇后身后有镇国公府、安国公府、丞相府。吴老太君和薛国公夫人都出自林府,吴老太君的孙子娶了皇后的侄女儿。薛国公夫人的女儿做了大皇子的侧妃。怎么算,其实大夫人与皇家还沾着姻亲。但是娘家人与皇家沾了亲,但是大夫人并没有儿女在其之列。
如今皇位之争虽不激烈,但是背地里已经暗潮汹涌。光看与皇后有关的几大家族互相联姻就知道了。秋老太爷是皇上的老师,大老爷和二老爷也都在朝中身居要职。然,秋家父子三人从不参与任何皇嗣之争。所以如果此次薛国侯府与秋府联姻成功,也就是说将秋府卷入了皇嗣之争。
这,也是令老太君闻之色变的原因。
自古皇权争斗无论结果如何,其背后都是森森白骨堆积而成。
二夫人变脸的原因嘛,便是想到那位自她嫁人后就与自己关系冷淡的姑姑。二夫人自是明白其中弯弯绕绕,身为二房,虽然也是嫡出,但好歹不若长房来的尊贵。这些年来她一直和大夫人暗自较量。大夫人也就一股嚣张泼辣劲儿,脑子就跟装了浆糊差不多。最令她忌讳的,便是大夫人高于她太多的庞大家世姻族。更是让她脸色阴郁。
可无论朝廷如何,眼下最让老太君关心的是。今日这事儿似乎越来越大了。那个叫沛香的丫头,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老太君很快就强自稳定了心神。
“然后呢?”
小蕊轻轻抽噎着,顿了一会儿,才道:“沛香一直不肯面对这个事实,总是期盼着吴公子会来找她。可是…可是…”她说道这儿不免哀哀哭泣起来。
“沛香…她真是太傻了。”
傻,当然傻。秋明月站在门外没有进来,那日收到凤倾璃送来的信息,她也很意外。
她没想到,沛香一个小小的丫鬟,居然可以牵扯出这么多事儿。这事儿往小了说说不过就是青楼妓子遭大家少爷玩弄抛弃,往大了说,那颗牵扯广泛了。沛香曾经既然和那吴云昊有一段,安知她不是吴云昊安插在秋府的棋子?内宅里的那些女人整日想的就是些恩怨争斗,自然联系不到朝堂争斗。可老太君不一样啊,十九年前宫变她可是亲眼目睹京城那场厮杀的。所以刚才老太君一霎那变了的脸色,便是如此吧。
那日见念云打碎了沛香的镯子,她那般激动的摸样,秋明月就知道,这个丫鬟定然有非同寻常的故事。后来分析了这件事的起因由来以后,她便暗自有了计较。以老太君的谨慎程度,沛香定然不能留,知道这件事的小蕊也不能留,春文、念云更不能留。眼下念云死了,沛香疯了。小蕊单纯,春文心机深。这两人,端看老太君怎么处置了。久在大宅院内的女人,自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老太君自然也不是。所以,今日这事儿闹到最后,处死几个丫鬟是必然的。至于什么罪名嘛,倒是不便公众。而秋明珍,经过此事后,在秋府便再也没有容身之地了。
唯一的出路,便是尽快嫁出去。
秋明珍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今日这番事故她遭人算计,不,应该是多重计策。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分析到底是谁算计了她,她只知道,他这辈子完了。她的丫鬟无意之中牵扯到了朝廷,她识人不清,便是罪过。她也快十五岁了,出嫁是迟早的事儿。可是她不甘心啊,玉姨娘还没有被提为正妻,她还没有成为嫡女。就这样出嫁,便是正妻,也定不会是什么显贵之家。要她就这样嫁给小富人家,她岂能满足?
“祖母,我…”她颤抖的开口,企图挣扎。
老太君淡淡看了她一眼,“五小姐呢,还没来吗?”
秋明月知道,该是她出场的时候了,便给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会意,高喊道:“五小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