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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晚饭,周阳三兄妹还是在自己屋里吃的小米粥荷包蛋。周晚晚不知道周家的晚饭怎么解决的,周晨和周阳一整天都在西屋待着,对周家众人肆无忌惮地无视着,吃鸡蛋也没有刻意地瞒着任何人。
现在的周阳兄弟俩对周家人再无一点顾忌,想干什么干什么,行为里甚至还有着很明显的挑衅。早上的小米粥就是周晨拿斧子砸开锁头自己拿了粮食煮的,他现在看周家谁都不顺眼,更不可能跟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周家众人不知道是自顾不暇还是于心有愧,反正是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兄妹三人,当然,也没有人来关心一下这几个突逢大变的孩子。
“小二,过了年你就上学去。”这天晚上,周阳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决定了周晨的学业。这时候的学年还是实行春季入学,所以过完年正好是新学年的开始。
周晨沉默着,内心的渴望和母亲的期望让他对上学充满期待,可现实却不允许他毫无顾忌地去学校。
“你放心,大哥一个人干活也能养活得了咱仨。”周阳认真地给周晨说着他已经算好的帐,“大哥现在挣二等工分,一年能挣五十多块钱,咱仨吃两个半人的粮食,一年也就不到五十块钱,剩下的几块钱也够供你上小学。”
看周晨的神色还是犹豫,周阳又接着给他算账,“等过两年囡囡大了,能领一个人的粮食了,大哥也能挣一等工分了,养活你俩足够!
再说,咱们还有卖山货的钱,慢慢攒着,耽误不了囡囡上学,也够你去公社、去县里上学的。你就不用操心这些了,你不去上学,挣的钱也花不到咱仨身上。咱可不再干挣钱给别人花的傻事了。”
周阳慢慢开导着弟弟,其实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他越说语气越笃定,眼里的神色也越坚毅,“咱不用谁一分钱,谁要敢说啥,咱也不怕,大不了咱们让爹分家!咱们搬出去住。”虽然对周春亮这个父亲失望,可是他们与父亲是一家人的意识一直深深埋在周阳心里,直到现在他还计划着让父亲分家,带着他们兄妹离开。
“嗯。”周晨重重地点头,哽咽得几乎不能说话。“当年妈就想带着咱们搬出去,那时候要是真走了,也不能出以后的事……”周晨说的是当年为了让周阳上学,李秀华宁可离婚带着孩子单过也不让步的事。
“搬出去自己过!就咱仨!”周晚晚赶紧附和周阳,他们三个搬出周家,这件事大哥和二哥在心理上还没做好准备,不能一蹴而就,但必须在周阳兄弟俩的心里种上种子,以后等周晚晚找到机会分家,两个哥哥才能主动配合她。
“那爹呢?囡囡不要爹啦?”周阳爱怜地摸摸妹妹的头,看着她嘟着小嘴巴气哼哼的小样子。
“爹不跟我们好。爹只跟奶和老姑好。”周晚晚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卷翘浓密,让她更像个洋娃娃,说出的话看似童言童语,却震得周阳再没了开玩笑得心情。
“大哥、二哥跟你好,就咱仨好。”周晨赶紧哄妹妹,他情绪慢慢稳定以后,就越想越后悔,他们昨天晚上对妹妹太大意了,如果因为昨天的事让妹妹惊吓着或是出什么事,他得后悔一辈子。
“大哥带你飞飞飞好不好?”周阳架着周晚晚的胳膊把她举起来,一心一意地要逗她高兴。
这事现在还急不来。周晚晚一边和哥哥们玩游戏一边压制住心急。如果哥哥们不能从心理上彻底斩断对周春亮的父子之情,那她做什么效果都不大。毕竟现在周春亮虽然对几个孩子冷漠不负责任,却在表面上还没做任何激烈到让他们彻底心冷的事,所以还不能心急,绝不能心急……
最主要的是周晚晚宁可自己转再多的弯路,费再大的力气,也不想强迫两个哥哥做任何决定。她的两个哥哥太苦了,如果她这个做妹妹的都不能全心全意地为他们考虑、顾及他们的感受,那还有谁能为他们做这些呢?
“二哥上几年级?”玩儿了一会儿,周阳又和周晨说起上学的事,周晚晚马上想到了这个实际问题,周晨辍学的时候只有二年级,现在他已经十一岁了,再上二年级怕是有点晚了。
“小二明天啥都别干了,去找李老师给补补课,开学了让李老师给考个试,能上几年级上几年级,以后再慢慢学,不着急,你就是考到北京去大哥也供你。”周阳郑重地叮嘱弟弟,好似这些事他已经想好了很久一样,可实际上,从决定让周晨上学到计划这些事也就相隔几个小时的时间。
周阳以他十四岁少年人单薄的肩膀,又一次在生活的磨难中坚定地扛起了作为大哥的责任。
好似就在昨天才经历的所有委屈、愤怒、不甘、悲痛都已被他收拾起来,然后用他对弟弟妹妹无私的爱转化成一座保护他们的壁垒,他又是那个山一样站在弟弟妹妹面前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哥了。
可是,谁都不知道,这一刻,在周阳的内心深处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一直以来不是他在照顾弟弟妹妹,而是弟弟妹妹在支撑着他,让他坚定地往前走,让他有勇气面对一切困难挫折。
其实很多时候他也会害怕,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软弱,可弟弟妹妹的存在让他坚强,让他无暇他顾只能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让他眼里再无恐惧。
磨难与成长总是相伴而来,只有在磨难中勇敢地站起来的人才有机会体会无畏的人生。
从这一刻起,在周阳以后的一生中,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能从容应对,因为,他在年少时已经战胜过最深重的苦难。
“算术不用补,赵大壮四年级的数学题我都会算,”说起上学,周晨的话也多了起来,“就语文差点儿,得让李老师多教我认点字儿。”
至于其他的体育、音乐、图画三门课程,大队的小学师资有限,基本上是上课就让孩子们放羊,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到了四年级才会有自然、历史、地理这三门课程,现在可以先不用考虑。
“嗯,咱不急,能学多少是多少,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周阳怕弟弟一时心急累着自己,赶紧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他是下定了决心要让弟弟一直念下去了。
“嗯,”周晨哽咽着点点头,不同于这两天的眼泪,周晨这次的哽咽带着欣喜和动力,“我一定好好学!”
“给李老师学费!”周晚晚赶紧提醒哥哥们。李老师的情况她前世就很了解,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媳妇的身体也不好,全靠李老师微薄的工资支撑着,可他教学却非常认真,前世一直到周晚晚去世,李老师已经快七十岁高龄,还依然站在二道坎大队小学的讲台上。
前世,李老师就非常照顾周晚晚,一次周老太太趁周阳去别的公社出工,硬是让周晚晚辍学,去县城伺候钱刚坐月子的媳妇,还是李老师硬把周晚晚从周老太太手里抢出来的。
后来周晚晚每次升学,李老师都非常关心,考大学的时候还特意给她煮了几个鸡蛋带上……
每年寒假,李老师都在家打麻绳卖给供销社补贴家用,教了周晨就一定会耽误他的活计,虽然李老师人好不在乎这些,可他们有能力报答还是应该报答一下的。
好在农村孩子不重视教育,像周晨这样假期找李老师补课的学生基本没有,否则,周晚晚相信就是放下手里的活计不做,李老师也会先可着孩子们的。
“你还知道学费?”周晨心情好了,又开始逗弄妹妹,“你说,给李老师多少学费?”
“十个鸡蛋,打着野鸡再给李老师一只!”给钱李老师是绝对不会要的。他家劳力少,猪也养不起来,多送点肉食也能给清瘦的李老师补补身体。而且这些东西不多,不会引起别人太大的注意,李老师收起来也没有什么负担。
先送这些,来日方长,前世的恩情周晚晚总是要找机会报答的。
“行,就按囡囡说的送!”周阳温柔地摸了摸妹妹软软的小卷毛,心里又心酸又骄傲。他的小妹妹这么聪明漂亮,如果有母亲的爱护和教导,那得是一个多么伶俐幸福的小娃娃……
第二天一早,周阳去东屋盛了两大碗小米粥,拿了四个杂面馒头,周晨又用火盆给周晚晚烧了一个鸡蛋,兄妹三人还是单独在西屋吃饭。
早饭是沈玉芬做的,王凤英和周娟还躺在炕上,一个莫名其妙地全身剧痛起不来炕,一个脸肿得像猪头不敢见人,全家就剩下沈玉芬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女人。
本来她挺着已经九个月的大肚子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周老头是要吃饭的,吃不上饭的周老头骂人比周老太太还恶毒,沈玉芬在拖了一天之后彻底败下阵来,只能笨拙地挪动着严重浮肿的腿脚给一家人做饭。
装粮食的大柜昨天早上就被周晨一斧头砸开了,沈玉芬索性也不委屈自己了,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反正省下来粮食也是进了别人的嘴,她还节省个什么劲儿!
周家众人看着周阳理直气壮地拿走了比平时定量多不少的食物,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再看看他挺直得如标枪一样的背影都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钱磊看看盆里所剩无几的馒头,一巴掌将周霞颤颤巍巍准备往嘴边送的馒头打下来,拿到了自己手里。
周霞啊一声尖叫,她前天晚上被周晨打伤了,昨天一天没起来炕,今早实在饿得不行才起来吃饭。现在她全身都疼,尤其是手腕,肿起好大一个包,很可能是挫伤了。被钱磊这一打,周霞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周霞一边哭一边瞄向往外走的周阳,周阳没听到一样,一丝犹豫都没有地开门走了出去。
周家人开始闷头吃饭,即使在他们大多数人眼里心里,李秀华的死可以完全归咎于她不识相和运气不好。可他们在见识到了周晨兄弟俩暴怒后的拳头以后,都不敢再将这些话说出来了。这两个半大小子可不是吃素的,他们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一点。
吃过早饭,周春发急匆匆地赶去基建队了,对炕上躺着的妻女和妹妹毫不理会。
一个个地都不是省心的东西,就知道折腾出事儿来连累自己。周春发气哼哼出门了,家里出了这样丢脸的事,他更得积极工作、好好表现,要不然影响了他的前途可就糟了。
而且他还得去公社给干岔河那边摇个电话,让三个兄弟赶紧回来呀,昨天线路不好,说一半就撂了,也不知道接线员听清没有。
周老太太的事可是需要人手跑前跑后,他这做干部的也不好出面。别的不说,公社的小黑屋可是不管饭的。他们不回来,周富和周军又被杨高志吓破了胆,不肯再进公社大院,家里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再耽误几天周老太太别没交代清楚问题就给饿死了!这饿死亲娘的名声一传出来,全公社的人都得嚼他们家的舌头根子,到时候他还拿什么抖国家干部的威风!
钱刚几个吃完碗里的饭,再看看早就空了的饭盆,气得直摔碗。太不像话了!他们还没吃完就把馒头分光了!他们还没吃饱呢!
“回家!告诉咱妈!他们不给我留馒头!”五岁的钱磊这些天在姥姥家养出了不少肉,脸上都有了婴儿肥,“他们还偷吃鸡蛋!不给我!”虽然只有五岁,可凭着直觉,钱磊也知道周阳兄弟现在不好惹,只敢低声跟哥哥姐姐告状,说完还有些胆怯地瞄了一眼屋门。
受钱磊影响,钱家其他三个孩子也紧张地看了一眼屋门。
“回家!这老农村埋了咕汰地有啥好待地!”钱铁也主张回家,他早想县城的一帮朋友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又琢磨出啥好玩儿地了。要不是舍不得姥姥家的好吃食,他早走了。
几个人心里都气得不行,这么亏待他们,他们不待了!回家!看到时候他妈来怎么收拾这些土包子!
穿好新衣裳,钱刚又去拿了个面口袋,每回从姥姥家走他们都大包小包地带东西,现在没有姥姥给张罗,老姨又躺在炕上哼哼唧唧,他们就自己动手!
粮食挑细粮拿,钱刚装了大半口袋麦子,又在柜角发现了一小口袋白面,马上装起来。这肯定是他姥姥准备送给他们过年包饺子吃的!
钱家几个孩子背着一口袋粮食,又准备去仓房拿猪肉,迎面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周军。
钱燕最压不住火气,张嘴就对周军开骂,把对周家人的火气全都撒在了周军身上。
周军先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等弄明白他们这是要去拿猪肉,马上就不干了,“猪肉我们自个家还不够吃呢!你们拿走了我吃啥?”
“你个农村土包子,还想吃猪肉?你有那个命吗?”不得不说,钱燕还真是得了周红英得真传,连思维都一样。
“二乐,咱家粮食也不够吃呀,”沈玉芬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把着门框,小心翼翼地站在西屋门里对周军说道,“这要是让他们背走这么一大口袋麦子,以后咱家还得天天喝稀糊糊,像今天早上的馒头啥地,咱们可就再也吃不上了。”
“嗯呢!麦子也别拿!”周军吸了一口大黄鼻涕,满不在乎地冲钱家几个孩子一挥手,“啥都别拿,我们自个还得吃呢!”
“你算老几?这是我姥家!我姥地东西,给我们啥你也管不着!你等我姥回来不收拾死你!”钱燕叉着腰指着周军的鼻子骂。
说到周老太太,周军的眼睛就不敢看钱家几个孩子了,沈玉芬也闭了嘴。
“你姥现在给政府抓去蹲小黑屋了,过几天还得批斗,你知道她啥时候回来?”不知何时,周晨站在了西屋门口,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钱家四个孩子,“你们算哪头大瓣儿蒜?来做我们老周家的主?东西给我放下!你们要走就赶紧地!跑我们家养老爷子来了?白吃白住还上瘾了?”
“我*你妈!你说谁白吃白住!?”钱铁被周晨说得恼羞成怒,跟县城里几个小流氓学的横劲儿马上就上来了,架着胳膊就要冲上去揍周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