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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崔嵬的公寓出来,风挽月抽回了自己的手。
周云楼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她缓缓摇了摇头,“周云楼,我们也算了吧!”
周云楼心口一凉,“什么叫我们也算了?你刚刚只是在利用我离开他,利用完了就把我一脚踹开了吗?”
风挽月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抱住,“我不会放手,我背叛了老大,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机会,我不会放手。”
她抬头,隔着那层厚厚的镜片,凝视他的眼睛,“那你打算怎么样?”
“我带你去找女儿,我们把女儿接回来好好过日子,我可以好好照顾你,我也做好一个父亲。”周云楼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语气异常坚定,“你相信我。”
风挽月心中一片涩然,她是愿意相信他的,怕只怕没有机会了。
周云楼拉着风挽月去了林女士住的别墅,在院子里见到了正在学习发音的小丫头。林女士依旧是一身旗袍,闲适地坐在藤椅上,看着她的两个爱徒吊嗓子。
大徒弟齐欣发出来的声音更具技巧性,小徒弟风嘟嘟发出来的声音比较纯天然。
林女士瞥到风挽月和周云楼,扬声道:“好了,停一停,小嘟嘟,你妈妈来接你了。”
小丫头先看到风挽月,然后看到了周云楼,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瞪着周云楼,“你来这里干什么呢?”
周云楼正想说话,却被风挽月拉了一下。
风挽月走到小丫头身边,轻声说:“嘟嘟,你跟妈妈回家好吗?”
小丫头别过脸。
“不管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妈妈,我都是最爱你的妈妈。以前是妈妈不好,做了许多错事,总是欺骗你。妈妈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再给妈妈一次机会,跟妈妈一起回家好吗?”风挽月说着,不禁又红了眼眶。
小丫头开始委屈地掉眼泪,“那……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回家吗?”
周云楼连忙上来,柔声说:“还有我,嘟嘟,以后我就做你的爸爸好不好?我一定会全心全意照顾你,做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小丫头脸色立刻就变了,猛然后退一步,激动地大叫起来:“你也要给我找个后爸!你们果然一个要给我找后妈,一个要给我找后爸,我讨厌你们!讨厌!”
“嘟嘟!”风挽月想去拉去女儿,却被她跑掉了。
“嘟嘟。”齐欣也叫了一声。
小丫头谁也不理,跑进屋里,把自己关了起来。
“唉。”林女士轻轻一叹,挥挥手说:“走吧!小嘟嘟今天肯定是不会跟你走了。”
风挽月站在原地,含泪望着女儿离去的方向。许久之后,她才说了声“打扰了”,缓缓转身离开了。
周云楼默默跟在她身边,两人并肩走在别墅区的林荫道上。他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不知应该怎样开口。现在的问题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嘟嘟不喜欢他,这必然会影响到风挽月和他的关系。踟躇了片刻,他才说:“你……别太难过,慢慢来,嘟嘟总会接受的。”
风挽月拭去眼角的泪花,长吁一声,幽幽说:“周云楼,我们不合适,一点都不合适。”
周云楼有些急了,“怎么会不合适?我没有老大的野心,我可以为你而改变,我也愿意去做嘟嘟的父亲,为什么不适合?”
风挽月停下脚步,抬头注视他,“我有女儿,她不愿意接受你,这就是最大的不合适。”
“这……这可以慢慢改变,就算嘟嘟现在一时无法接受我,只好我全心全意对她好,我相信她一定会慢慢接受我的。”
风挽月仍是摇头,“你还有母亲,你的母亲也不会接受我,更不会接受嘟嘟。我和你在一起,比我和崔嵬更不合适,我们之间要遇到的阻碍更大,而我已经没有精力和你去面对那些阻碍了。”
周云楼心口蓦地一痛,忽然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的确,他还有母亲,他的母亲是农村妇女,思想有些传统,风挽月的年纪比他大在他母亲那里已经是个很大的问题,更何况她还带了一个孩子。
“算了吧!周云楼,算了吧!”风挽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拉紧身上的风衣,丢下他大步往前走。
周云楼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橘红的夕阳照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阵寒风吹来,扬起她的发丝,还有她的风衣裙摆,让她看起来更加单薄瘦弱。
“风挽月!”他突然大喊一声,拔腿追上,从她身后一把抱住她,低声说:“我不会放手,绝不会放手,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我妈,我会向她说清楚我要跟你在一起的决心。”
风挽月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往前走了。他把她带到车上,开着车离开这个高档小区,很快就把她带到了他的家里,站在了他母亲面前。
周母只是普通的农村老太太,淳厚朴实,看到儿子突然带了个女人回来,大吃了一惊。听到儿子介绍这是他的女朋友后,顿时高兴得眉飞色舞,忙不迭招呼风挽月坐下,洗了新鲜水果端上来,埋怨周云楼:“你这孩子,要带女朋友回来怎么也不太提前说一声?你看我什么都没准备,鸡鱼什么都没买。”她又转向风挽月,客气地说:“姑娘,你先坐一会儿,我去买菜,马上就回来做饭。”
风挽月坐在沙发,目光复杂地看着周云楼的妈妈,轻声说:“阿姨,您别忙活了,坐下吧,我有话想对您说。”
周母惊讶道:“什么话呀?”
周云楼显得十分紧张,抓住她的手,“不能缓一缓吗?非要现在说?”
“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风挽月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注视着周母,开口道:“阿姨,其实我有一个九岁大的女儿,您能接受吗?”
周母惊呼:“什么?”
她一手放在小腹上,又说:“不仅如此,我现在肚子里还怀了一个,但这不是周云楼的孩子,是其他男人的孩子,您能接受吗?”
周母惊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怀孕!?”
周云楼也愣住了。
风挽月的目光移到周云楼脸上,语气依旧很平静,“周云楼,我怀孕了,是崔嵬的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你能接受吗?”
周云楼瞪大眼睛,傻不愣登的,什么反应也没有。
风挽月扯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虽然是在笑,却透出几分苦涩,“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阿姨,打扰您了,我先告辞了。”
她起身大步离去,走到住宅楼下的时候,周云楼又追了出来,拉住她的手。
“你真的怀孕了?”
“我没有必要骗你。”她停下脚步,看着前方。
周云楼蹙起眉,眼里透出几许不确定的光芒,“那我们……是真做还是没做?”
“呵。”她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风挽月!”周云楼握住她的肩膀,逼她看着自己,“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只想利用我离开他?”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眼睛里亮得出奇,犹如一团灼热的火焰。
“我……”她回答不上他的问题,因为她确实利用了他,她的本质目的就是离开崔嵬。
周云楼再次抱住她,沉痛地说:“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去努力,我会证明给你看。”
风挽月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酸,有点涩,逼得她眼眶很热,又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她慢慢抱住他,在他耳畔说道:“如果,你的母亲愿意接受这样一个我,我就全心全意和你试试。”
“好!”他答应得异常坚定,“我会想办法让她接受,那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要这个孩子。”她说得很轻,却很坚定,“我有能力养活他,我就要。”
“我明白了。”周云楼不再多说什么。
风挽月离开他的怀抱,“你回去吧!如果你的母亲真的愿意接受我,你再来找我。”
周云楼面露哀愁,深深地凝视着她。
风挽月没有停留,再一次从他身边转身离去,脚步虽然不大,却迈得格外坚决。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一个女人,不管遇到多少困难,多少的挫折,她总能坚强地走下去。
夕阳早已落下,夜幕降临。
都市里的万家灯火,犹如夜空中点点星光,迷离而绚烂。
深冬的夜晚寒冷无比,湿寒的空气钻进衣服缝隙里,穿得再多也暖和不了。
风挽月坐在街边小摊吃了一碗面条,方才觉得身体里有了一点热度,付了钱,又一个人静静走在街道上。身边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陌生的面孔,匆忙的脚步,喧嚣的街道。一切离她很近,却又好像离她很远,她身处其中,却又好像置身事外。
每一张面孔背后,每一盏灯光之中,都蕴含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而她的故事,也只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聚散离合,欢喜悲忧,在这座繁华现代的大都市里,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这么多年以来,她漂泊着,沉浮着,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风挽月停在了一家美容会所外,抬头看了一眼门店上华丽的招牌,抬脚走了进去。
美容师迎来上亲切地询问:“女士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可以洗纹身吗?”她看着美容师。
“可以呀!我们是用激光洗纹身,不会伤害皮肤,不留疤,恢复也快。”
“嗯。”她点点头,跟着美容师进了包房。
房间里开了空调,很暖和,风挽月脱了衣服,静静躺在美容床上。
美容师坐在她旁边,看到她胸口那条青蛇的纹身,有些感叹道:“你这纹身很漂亮啊,非常性感,洗掉真的可惜了,你确定要洗吗?”
“是的。”她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蛇眼那里是一颗红痣,麻烦你们一起去掉。”
“好,我一样一样给你操作。”美容师找来麻药给她敷在胸口的皮肤上,“虽然敷了麻药,等下还是会有一点疼,你忍着一点。”
“不要紧。”
美容师操作了将近两个小时。
风挽月起身时,胸口的那一片皮肤已经彻底变成了紫黑色,那颗红痣也不复存在,什么都没有了。她和崔嵬之间的性和爱都始于这片纹身,现在把纹身洗了,就让一切尘埃落定吧!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小妖精,也没有小贱人了。
美容师拿了一瓶促进皮肤恢复的药给她,说道:“洗一次可能洗不干净,过两三个月,等皮肤完全恢复了,你再来洗一次。”
风挽月答应之后,又回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继续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来了一条夜市街,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以前住在江州市时,她经常来买酸菜炒面的地方。也是在这个地方,她遇到了崔嵬两次,一次是夏天,他拉着她陪他喝酒划拳,一次是冬天,他把她拉到车里,破天荒地舌吻了她。
夜市街还是一样的热闹喧嚣,人却已经不同了。
风挽月没有停留太久,转身离开了这条街道,她却没有注意到,街道的角落里坐着一道落寞的身影,举着酒瓶,狠狠地灌了一口酒。
缘起缘灭,总是如此玄妙。
翌日一早,风挽月又去了林女士的别墅,只可惜小丫头压根就没有露面。
她只能站在楼下,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嘟嘟,你跟妈妈回家吧!妈妈从今以后就陪着你,好不好?”
小丫头趴在窗户边,悄悄掀开一点窗帘,看着楼下的母亲静静流眼泪,“妈妈……”
“嘟嘟,你真的不想跟妈妈回家吗?”风挽月声音都喊哑了。
齐欣走出来,来到风挽月面前,有些无奈地说:“风小姐,嘟嘟不是不想回家,她是不想回一个破碎的家。”
风挽月再也说不出话来,是她和崔嵬亲手毁了这个家,把原本完整幸福的家变得支离破碎,所以女儿再也不愿意回到她身边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退,回到他们还在山里生活的那段时间,该有多好?
她没有再来这里,也没有留在江州,而是乘大巴去了埠远市,来到了姐姐的墓前。
九年的时光,墓碑上已经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那个和她有着相同相貌的女子,也已经在这里沉睡九年了。
“姐,对不起……”她眼中再次蒙上了一层水汽,“我还是没能照顾好嘟嘟,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也不愿意回到我身边了。”
她仰起头,想把眼里的水汽逼回去,泪珠还是滚了下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才能让她回到我身边,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接受我肚子里的孩子,姐,我该怎么办?”
“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宁愿一直带着嘟嘟生活在渔村里,就算让她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妈妈也没有关系,这样她至少不会怪我,也不会恨我。”
山间有呼呼的清风吹过,好似一道温柔的女声在唱歌。
风挽月抬起头,看了看辽阔的蓝天和大海,轻声说:“姐,我要回大理去了,姨妈还在大理等我。我会把姨妈带去江州见嘟嘟,让姨妈劝劝嘟嘟回家。如果嘟嘟愿意跟我们回家,我就带她来这里看你,让她认一认自己真正的母亲。”
两天后,风挽月回到了大理的客栈,看着那熟悉的建筑,熟悉的招牌,苍洱雪月客栈,恍如隔世。走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还没走到客栈的大门,便看到周云楼和尹大妈一齐走了出来,站在客栈外静静望着她。“这是怎么……”她放慢了脚步,满眼诧异地看着他们。
尹大妈还没等风挽月来到自己面前,便冲过去一把抱住她,感伤地说:“二妞,你受委屈了。”
“姨妈,你……”
“我什么都知道了,小周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尹大妈松开风挽月,心疼地看着她,替她捋捋头发,“你这个死丫头,什么都不说,就喜欢自己扛,以前也是这样的。”
风挽月又红了眼,“姨妈你别再招我哭了,我这两天哭得够多了。”
“好好好,我什么都不说了。”尹大妈拿出一张户口本放在她手上,“拿着户口本,去跟小周登记结婚吧!等你们登记了,我们再去江州把嘟嘟接回来,把小周妈妈也接来,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至于那个崔嵬,有多远就让他滚多远!”
风挽月盯着手里的户口本发怔,怎么突然之间就上升到结婚了呢?周云楼的母亲同意了?她转头,疑惑地看向周云楼。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说:“我妈妈已经同意了。”
风挽月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
周云楼目光闪了闪,掩去眼中的光芒,从外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户口本,“你看,她连户口本都拿给我了,让我们登记结婚。”
风挽月依旧难以相信,“这怎么可能……”
尹大妈拍拍她的手,“二妞,你的肚子可不能再拖,既然决定要生下来,就赶快结婚,难道还想再来一个非婚生子吗?小周这孩子好,以前我就觉得他踏实诚恳,是个居家好男人。现在他为了你,拿着户口本这么远跑来这里,就想和你结婚,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风挽月缓缓摇头,“不,嘟嘟不会接受的。她现在连家都不回,怎么可能再接受周云楼?”
“嘟嘟那里有我呢!”尹大妈一脸笃定,“嘟嘟生你的气,但她不生我的气啊!我去找她,她一定会跟我回来。嘟嘟虽然有点任性,但她舍不得我这个姨婆。至于接受小周,那也不用着急,只要小周全心全意对她好,嘟嘟就会慢慢接受。孩子虽然小,但她能感觉到谁是真对她好。原来二蛋为什么能让嘟嘟接受他,就是因为他是全心对嘟嘟好呀!”
说起这个名字,几个人脸上都闪过异样的神采。
“好了好了,别耽搁了,快去吧!”尹大妈把她推向周云楼。
“姨妈,现在就结婚,会不会太快了?”
“快什么?你肚子里的孩子还能等吗?早点领了证,那个崔嵬就再也不能来纠缠你了。他不珍惜机会,我们也不给他机会!”尹大妈义愤填膺地说。
风挽月愣愣的,由着周云楼揽着她往前走,脑子里反复想着,真的要跟周云楼登记结婚吗?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还没想明白这个事,人已经被他带到了民政局。
签字的时候,她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下豁然开朗。
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须臾期。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放下?还有什么不能忘却?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人也总要向前看。既然有些人已经走远,有些人又来到她身边,就不能再期期艾艾,犹豫不决了。周云楼愿意承担丈夫和父亲的职责,不管未来他和她是否能一直走下去,总要试一试的。
风挽月拿着笔,转头问周云楼:“如果我们结婚之后,又发现实在过不下去,怎么办?”
他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我尽量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认为我没有尽到责任,没有做好丈夫和父亲,要离开我,那么我也尊重你。”
“好。”她点点头,在结婚登记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填好了登记表,她和周云楼去拍照,并肩坐在一块红布前。
摄影师看看相机,指挥道:“你们两人的脑袋靠近一点,对,笑一笑,甜蜜一点。”
周云楼抓住她的手,靠近她,她也往他那边靠了一些。
咔嚓——
相机把他们两人拍在了一张照片上。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拿到照片之后,贴在红色的小本上,又放入打印机里打印。很快,两本结婚证就打印好了,只差最后一步——盖章。
周云楼的红本先一步盖好了章,他迫不及待地拿过来,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直接发给了苏婕。
轮到风挽月那本时,机器突然卡了一下,然后就不动了。
工作人员拍了拍钢印机,还是不动。
“怎么了?”周云楼急切地问。
“好像钢印机坏了。”
“没有别的钢印机了吗?”
“一天也没几对新人来登记,哪还需要准备两个钢印机啊?”工作人员倒也无所谓的样子,拿起座机打了个电话,对着电话说了几句方言之后,抬头对他们说:“钢印机可能要过两天才能修好,你们过两天再来拿证吧!”
“过两天?”周云楼一脸震惊。
工作人员又把周云楼手里的红本也抽了回去,“这个也暂时不能给你,等钢印机修好了,我再打电话通知你们。”
风挽月和周云楼两人走出民政局,一时相对无言。
没有领到证,那就还不是合法的夫妻,谁能想到领个证也能遇到这么多事。
周云楼牵住她的手,轻笑道:“没关系,好事多磨,我们去买结婚戒指。”
风挽月也笑了,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一群鸽子从头顶上呼啸而过,片刻后又再次呼啸而过,如此反复。
如果说,真是好事多磨,她跟崔嵬经历了这么多,却又为什么没能成就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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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遥远的江州市里,江氏集团的高层管理者正在会议室里召开董事会,商讨拓展模块化建筑项目的事。
这是崔嵬半个月以来第一次出现在公司里,他穿着一套深色西装,依旧卓绝不凡,高雅贵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本该是春风得意的新郎官,却越来越让人觉得他的神情过于阴鸷,眼角多出来的皱纹平添了几分狠辣和沧桑的气息,若不是他上头还压了一个董事长,旁人几乎以为他就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帝王了。
崔嵬身边跟着的人已经不是周云楼,而是江家小公主江依娜。董事会成员都围桌而坐,听江依娜阐述模块化建筑项目的具体情况。
这个项目是崔嵬以前要做的,现在他又重新捡起来,打算继续完成这个项目。虽说是崔嵬要做的项目,可其实这段时间都是江依娜在跟进项目,总裁职能也是江依娜在履行。崔嵬由于私人的事,许久没有关注公司的事。
此刻,江依娜一身利落的职业装,剪了干练的短发,站在投影仪前,对着屏幕上的数据侃侃而谈,俨然一个职业女性,再也不复从前娇滴滴的模样。
把详细情况介绍完后,江依娜说了声“谢谢”,回到崔嵬身边坐了下来。
崔嵬转动手里的钢笔,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意见就提,没什么意见就直接举手表决。”
程为民的脸色沉了下去,“崔嵬,你这是什么态度?项目是你要做的,你就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有吗?”崔嵬乜眼,神情有些轻佻,“我难道不是在咨询董事会成员的意见吗?”
程为民气愤道:“你能不能有个当总裁的样子?对待婚姻草率,莫名其妙就要结婚,对待工作也一点都不严肃!”
崔嵬的神情一下变冷了,目光森冷地射向程为民。小丫头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这件事绝对是有人悄悄告诉她的,那么不是保姆就是保镖。这件事后两个保镖还在,就保姆溜了,那就说明有人收买了保姆,这个收买保姆的人会是谁?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嘟嘟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世,也不会独自一人跑出去,那么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
崔嵬阴阳怪气地说:“程董事长过问工作上的事情就算了,有什么资格来过问我的私事?我要跟谁结婚,草率不草率,好像轮不到董事长来多嘴?”
“你!”程为民双目赤红地瞪着崔嵬,“你简直就是狗咬吕洞宾!”
会议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令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董事长和总裁虽然不和,但是也不会这么撕破脸皮在会议上吵架,现在这样的局面,确实太过紧张了一些。
江依娜轻轻笑了一下,抬眼往程为民身边的李沐看了一眼,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继续沉默。
崔嵬散漫地笑道:“哦,原来董事长把自己比喻成了狗,确实挺贴切的。”
“崔嵬!”程为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若不是腿脚不方便,他可能已经冲到崔嵬面前,扇给他一个大耳光。“你别太过分,小心遭天打雷劈。”
崔嵬豁然起身,怒骂道:“到底是谁该遭天打雷劈?”
就在程为民和崔嵬怒视彼此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会议室的门,一个小秘书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公安局的民警来了。”
会议室中众人微微一惊,都往门口看去,只见几个身着制服的民警走了进来,其中还有一个穿羽绒服的年轻男人,正是沈琦。
程为民的视线对上沈琦,脸色一下就变了,“你、你……”
崔嵬看到沈琦顿感不悦,但程为民的态度又令人觉得十分奇怪,为什么见到沈琦会这么紧张?
沈琦手上已经戴着手铐,神情看上去有些低落,他先是往江依娜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才走到程为民身边,对民警说:“警察同志,就是他曾经用两百万收买我,让我故意把艾滋病传染给别人。”
会议室里的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程为民脱口喊道:“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沈琦说:“不管你承不承认,我的银行账户上都有收款记录。”
江依娜突然站起身,高声道:“程为民董事长涉嫌故意伤害,我认为,应该暂停他的职务。”女人的声音细腻娇脆,突然这么喊出来,却又多了几分英气。
所有人都看向江依娜,刚开始是震惊,现在终于渐渐明白过来。江家小公主或许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这就是精心她策划的一次政变,目的就是为了在召开董事会的时候,引来警察,彻底击垮程为民,夺回江氏集团。
崔嵬拧起眉头,没有吱声。按说江依娜如果要行动,至少应该告诉他一声,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她除了偶尔打电话关心一下他的生活,工作上的事情什么都没对他说。
江依娜到底想干什么?
程为民冷哼,“没有证据,谁也无权暂停我的职务!”
“有证据。”李沐这时缓缓站了起来,从身边的文件夹里取出一份对账单,交给旁边的民警,“这是我舅舅程为民私人账户去年第四季度的对账单,里面用红线标注了一条记录,就是他用来收买沈琦的记录。”
会议室里的人再次一惊,万万想不到李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倒戈背叛程为民,而且李沐还是程为民的外甥,这可是亲族相残呐!
崔嵬的眉头拧得更紧,脸色也愈发凝重。江依娜趁着他和风挽月闹矛盾的时候,策划好了一切,甚至连李沐都被她收买了,可是他却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已经把他算计在其中,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告诉他?
程为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李沐,你……”
李沐的目光落在程为民的脸上,带着几分凉薄的意味,“舅舅,我真的不能助纣为虐,你还让我去杀人,这是一个舅舅会让外甥干的事情吗?”
“你!你!”程为民已气得面色铁青,那目光凶狠得恨不得在李沐脸色凿出一个洞。
李沐抬眼,朝江依娜看去,递给她一个暧昧的眼神。
江依娜勾勾嘴角,回给李沐一个眼神。
这两人一来二去的眼神,已经尽数落在了旁人眼中。
崔嵬表情紧绷,握住钢笔的手指微微泛白。
沈琦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脸色很差,眼里透出几分矛盾之色,似乎不太敢相信之前看到的情况。这怎么可能呢?娜娜怎么会跟其他男人眉来眼去?就在昨天晚上,他们还亲密地抱在一起热吻,彼此抚摸,彼此慰藉,她怎么可能跟其他男人有暧昧?
昨天下午,江依娜下班之后去了沈琦的家里,和他一起吃晚饭。之后,她躺在沈琦怀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沈琦便忍不住询问她究竟。
她随即把崔嵬和风挽月的事情告诉了沈琦。
崔嵬为了拿回程为民的犯罪铁证,答应和一个不爱的女人举行婚礼,却让风挽月心灰意冷,决定离开崔嵬,最后闹到好好的一个家支离破碎,连孩子也住在别人家不回来了。
江依娜说完还落了几滴泪,十分懊恼自己的无能,没有能力帮助崔嵬对付程为民,夺回江氏集团。
沈琦最初是没有主动承认这件事的,直到他上厕所回来时,江依娜把手机上的信息展示在他面前,他才不得不承认了这件事。当初只想赚钱为将来治病做打算,就答应了程为民的这个交易,主动去找冯莹,千方百计把艾滋病传染给冯莹。任务完成后,他才离开冯莹,接着就认识了她。
江依娜听完他的解释后泪如雨下,控诉他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去害人。
像沈琦这样,明知自己有艾滋病,却隐瞒病情,不使用保护措施,故意与人发生关系,故意传染艾滋病的情况,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罪,是要判刑的。
沈琦面对江依娜的眼泪,他只能沉默。
最后,江依娜收了眼泪,对他说:“你去自首吧!这样你可以轻判,我给你请一个最好的律师,最多判一两年,我们不会分开太久。但是你站出来指控程为民,就帮了我和我哥哥一个大忙,我们不用再辛辛苦苦想办法扳倒程为民,我哥哥也不用为了拿回证据去跟不喜欢的女人结婚。沈琦,我哥哥一直反对我们在一起,如果这一次你帮了我们这个大忙,他一定不会再反对我们了。”
正是因为江依娜的这番话,沈琦才会主动走进了公安局自首。
然而,现在的江依娜已经不是曾经的江依娜了。
现在的江依娜,就好像曾经的风挽月,为了实现自己复仇的目的,游走于各色男人之间,甚至出卖自己的身体。
仿佛……又是另一个轮回。
程为民已然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一个江大小姐,士隔三日,刮目相看!我算来算去,怎么也算不到你会跳出来咬我一口,真是比崔嵬还凶猛!”
江依娜冷眼呵斥:“程为民,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使诈让莫一江跑到我哥身边,骗他非法集资,害得我爸和我哥去坐牢,又害得我伯父中风昏迷不醒,企图谋夺江家的资产,今天就是你的报应!”
“报应?”程为民收起笑容,拍桌怒喝:“你爸你哥坐牢,你伯父中风,这才是他们的报应!江氏集团本来就应该是我的,要不是我,哪有你今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江依娜不甘示弱地呛声:“江氏集团是我伯父一手做大的!”
程为民破口大骂:“狗-日的江平涛命都是我救回来的!没有我,你们全家现在就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屁民,是一堆臭狗屎!我告诉你江依娜,我手里还有9%的股份,想弄我,我就全部抛售!”
对江氏集团这样的大企业来说,大股东突然抛售全部股票,对企业的股价影响相当巨大,可能会引起震荡,致使股民对这家企业丧失信心,导致股价暴跌。
“你抛啊!你抛多少,我买多少!”一道沧桑低沉的男声插了进来。
众人回头,只见江平涛坐在轮椅上,出现在会议室的门口。此时的江平涛面色森然,即便坐在轮椅上也丝毫不减其老辣气势,斑白的头发更为其增添了不少王者气魄,犹如太上皇突然降临在会议上之中,要将程为民这个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施琳站在江平涛身后,默默推着轮椅,头上同样多了许多银丝,神情有些消沉萎靡。
众人再次狠狠吃了一惊,万万想不到江平涛已经清醒过来了,就连崔嵬也惊得站了起来。
程为民目眦欲裂地瞪着江平涛,脸上表皮抽搐,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悲,“你竟然醒了!”
“对,我醒了。”江平涛波澜不惊地回视程为民。
这两人都坐着轮椅,正好可以平视对方,视线交汇处,激起无数的惊涛骇浪!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程为民先一步移开了视线,看向站在后方的施琳,“小琳,你还是选择站在他那一边?”他往崔嵬看了一眼,又说:“你以为,今天过后,这个秘密还瞒得住吗?”
施琳垂下眼帘,凄迷地说:“这个秘密早就不是秘密了。”
崔嵬浑身紧绷,心里慢慢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一件比风挽月离开他还要更糟糕的事就要发生了。
江平涛驱动轮椅,缓缓朝程为民而来,“我作为江氏集团第一大股东,持有18%的股份,现向江氏集团董事会提议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推举我本人重新成为董事会成员,并推举我本人担任董事长职务,同时推举我的侄女江依娜担任集团总裁职务。”
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又霸气十足,足可见老一辈创业者的风范。
崔嵬猛然转头,满目震惊地看向江平涛。
江平涛似乎知道崔嵬会看自己,便也转过头,回视他,平静道:“崔嵬,我很遗憾,我不能把你继续留在江氏集团。”
“为什么?”崔嵬怒目圆睁。
江平涛没有回答。
江依娜走到江平涛身边,冷漠道:“因为你是程为民的儿子。”
“不可能!”崔嵬指着江依娜怒骂:“江依娜,我对你不差,你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江依娜扬眉一笑,环着手臂,冷声道:“你们一家三口联手谋夺我们江家的产业,害得我爸和我哥去坐牢。在我伯父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妈害怕伯父醒来就会跟她离婚,一直给伯父用药,导致伯父迟迟无法清醒。你爸甚至劝你妈杀了我伯父,这就是你们对我们的好?”
崔嵬的脸色刷一下苍白下去。
施琳上前一步,想为自己解释:“平涛,我……”
江平涛抬起一只手,“你先不要说话。”
“是。”施琳黯然地退到一旁。
程为民看向施琳,讥笑道:“小琳,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一直爱着的男人,你在他心里到底有多少价值呢?”
崔嵬阴鸷地瞪着施琳,“妈,你今天就把话说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施琳垂着头,面色凄凄,什么都不说。
江平涛徐徐开口道:“崔嵬,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你不是我儿子,我跟你母亲虽然是初恋,但那个时候从未发生过关系。”
崔嵬脸上青白一片,整个人摇晃了两下,险些一头栽倒,“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做过亲子鉴定。”
江平涛转过头,“小琳,你说吧!”
施琳的脸色奇差无比,张了张口,艰涩地说:“你做亲子鉴定的样本,被我换成了我的头发。”
崔嵬霎时跌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呆愣得如同一尊木偶。
程为民突然爆笑起来,“哈哈哈……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为了留住男人的那点感情,连儿子都不要了,哈哈哈哈……你以为经过了这些事,他还会要你吗?”
施琳满脸悲戚,静静龟缩在角落里。
江平涛淡淡道:“我不会跟小琳离婚,她一直都是我的江太太。”
程为民仍是大笑:“哈哈哈哈……江太太?多么可悲的江太太,哈哈哈……”
施琳眼里蒙上水汽,泪珠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却没有任何人看到。江太太的位置她可以坐到她死的那一天,只可惜,她和江平涛之间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了。他醒来的第一天就立好了遗嘱,60%的遗产留给他的亲生儿子,5%给江平潮,5%给江俊驰,20%给江依娜,她和崔嵬也各有5%,这便是血缘的差距。
崔嵬机械地转向程为民,看着那个癫狂的老年男人,他的鬓边灰白一片,脸上沟壑纵横,大笑让他苍老的脸庞看起来格外扭曲,像个老妖怪。
程为民突然停住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看什么看?你以为我是你父亲吗?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哈哈哈……”他继续大笑。
崔嵬心口蓦地无比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牵动了身上那根疼痛的神经,让他浑身上下五脏六腑全都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
“你这个野种!野种!”
“崔嵬那个野种!”
原来,他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野种。崔嵬也陡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又狂放,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底谁真谁假?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那两个疯癫大笑的男人。
崔嵬站起身,没有搭理任何人,一边大笑,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了。
江平涛驱动轮椅转了个圈,对旁边发愣的民警说:“警察同志,这些违法犯罪的人,请你们全都带走吧!”
民警这才回过神,走上前将程为民的双手铐了起来。
程为民盯着手里的镣铐,忽然就不笑了,看向旁边的李沐,意味深长地说道:“李沐,老江醒了,你以为你背叛了我,又能在江氏集团里再待多久?”
李沐浑身一震。
程为民又盯着江依娜看了两眼,轻蔑道:“上过床又如何?我还跟老江的女人上过床,结果呢?女人呐,只会为她自己在乎的人而活,其他男人对她而言,都只是利用。”
李沐一语不发,再去看江依娜,她已经不回应他的目光。
民警把程为民和沈琦都押走了。
沈琦回过头,大喊道:“娜娜,我不后悔!就算你是利用我,我也不后悔,我爱你!”
江依娜麻木不仁地站在原地,双目泛红,眼中有泪光闪过,又被她生生逼退了。
繁华过后,曲终人散……
**
天色昏暗,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如漫天的柳絮,洁白轻柔。街道上车少人少,路人行色匆匆,急急忙忙往家赶,喧嚣的都市在此刻沉寂下来,高楼大厦,火龙长街,全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雪幕之中,如斯安详。
雪花落在地面上,化成了水,落在草坪上,结成了冰花,打在人的脸庞上,刺骨冰冷。
崔嵬站在街边,静静地看着路上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心中一片茫然。
他从何而来?将往何而去?
谁能给他一个答案?
这么多年来,他所有的执着,所有努力,所有布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处心积虑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证明自己的能力,要把自己的人生乃至整个江氏集团都牢牢掌握在五指之中,现在看来,好像一个天大的笑话,他都什么都没有抓住,什么都失去了。
崔嵬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他再一次来到滨江边,临江而立,看着滔滔江水生生不息地向前流去,无数的飞雪落入江中,也全部被大江吞没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他忽然很想对着这条江水大笑三声,眼中却分明闪烁着泪光。
世事无常,瞬息变化,原来纵然有再大的本事,再强的手腕,也难以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多少英雄好汉,帝王将相都同这大江一样,付诸东流,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是……沧海一粟,天地蜉蝣。
崔嵬的手机响了很多次,他始终没有接听,听凭它漫无边际地喧闹下去。
许久之后,天空已经完全黑暗下来,大江两岸灯火阑珊,璀璨夺目,在这样的雪夜之中,又多了几分朦胧梦幻之美。
然而,那所有的荣华,所有的富贵,都是别人掌中的玩物,他除了这一身臭皮囊,什么都没有了。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不远处停妥。
苏婕下了车,裹着风雪,朝崔嵬跑了过来,心急如焚地喊道:“老大,你怎么了?打你的电话一直都没接。”
他在原地站得太久,一动不动,雪花在他的头顶和肩膀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
苏婕红了眼眶,连忙用手拍去他身上的雪花,撑开伞,为他阻挡风雪,“老大,今天江氏集团董事会的事他们都跟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问题,你振作起来,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你还有我,还有网络公司,你不是一无所有啊!”
崔嵬终于有了反应,转了一下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苏婕,把婚礼取消吧!”
“老大!”苏婕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我们还有几天就结婚了,什么都准备好了,你不要这样对我。”
崔嵬没有说话,又继续面对大江。
苏婕忍不住开始掉眼泪,哽咽道:“我知道,现在程为民被抓,你也不需要那段视频了。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风挽月不仅跟老四在一起,她以前还害了如诗姐,难道你还是放不下她吗?”
崔嵬麻木地开口:“不管你取不取消婚礼,我都不会出现。如果你要把网络公司入侵其他公司的记录曝光出来,那你就去吧!对我而言,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苏婕激动之下扔了手中的伞,冲着他哭喊道:“你就是还想去找风挽月是不是?我告诉你,来不及了,她已经跟老四登记结婚了。”
崔嵬的脑子又迟钝了一下,仿佛没听懂苏婕的话,皱着眉头说:“你刚才……说什么?”
“风挽月已经跟老四登记结婚了。”苏婕大喊,迎着风雪,拿出手机,把周云楼发来的结婚证照片展示在崔嵬眼前,“你自己看,他们今天去领的证。”
崔嵬的视线茫然地移到她的手机上,盯着屏幕上的照片。
果然是结婚证的照片,持证人周云楼,登记日期就是今天,旁边还贴着一张盖了钢印的结婚照,那上边的人就是风挽月和周云楼,他们两个人的脑袋轻轻靠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
崔嵬眼前一下变得模糊起来,他拼命睁大眼睛想要再看清楚手机上的结婚照,可是眼睛却越来越模糊,好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水汽。
为什么……会这样?
苏婕万万想不到崔嵬竟然流泪了,一瞬间心都慌了,连忙摁灭手机屏幕,上前扶住他,“老大,你别吓我啊!”
崔嵬用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湿润冰凉,也不知道究竟是泪水还是雪水。他抽出自己的手,推开苏婕,掉头大步离开。
“老大……”苏婕急忙小跑追上他,“老大,你别走,你要去哪?”
崔嵬没有减慢速度,依旧快步行走,面无表情地说:“苏婕,网络公司留给你,你愿意怎样管理就怎样管理。还有老二老三他们,都可以去追寻他们想要的生活,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们帮我,也不会再见你们。”
“不要!”苏婕哭了起来,“老大我错了,你别走,我以后再也不威胁你了,你别走啊!”她脚下不小心崴了一下,跌坐在雪地上,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哭喊:“老大,你回来啊!”
崔嵬走得飞快,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雪幕之中,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一排浅浅的脚印。
苏婕扑倒在地上,眼泪落下,融入了雪花之中,“老大……你回来啊……”
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哭喊,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
夜越来越深,雪越下越大。
崔嵬走了很久,才走到一栋高档中式别墅的大门外。他拨开大铁门下面的积雪,隔着防水的真皮大衣,就这么坐了下去,静静靠在铁门上。
已是凌晨两三点,四周一片漆黑,所有人都沉入了梦乡,只有他孤独地坐在大门脚下,像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家……是多么温暖的一个地方。
他原本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一无所有,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小的时候,是养父把他捡了回去,给了他一个家。后来,是她把他捡了回去,给了他一个家。他本来可以有美丽性感的妻子,有活泼可爱的女儿,他却没有珍惜,亲手毁了这个家,让这个家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女儿不认他,妻子和别的男人结婚,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再次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
崔嵬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进入相册,这里面仅仅只有四张照片,都是关于她们的。
第一张,是她身上纹身的照片。
第二张,是他在温泉山庄给她拍的照片。
第三张,是小丫头给他上课的照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恢复记忆,像个孩子似的,背着手傻傻坐在院里的石凳上,跟着小丫头学习拼音。
第四张,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在大山深处的小学校里,小丫头第一次叫了他爸爸,他和她一左一右亲着小丫头的脸蛋,三个人的脑袋挤在一起,对着镜头幸福地微笑。
崔嵬看着第四张照片,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痛彻心扉地哭出声来,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在这样的雪夜之中,男人呜咽的声音叫人格外心酸,犹如杜鹃啼血前的哀鸣,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明亮起来。
雪下了一夜,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
大门下坐着的那个男人,几乎已经与白雪融成了一体。
别墅里的保姆清晨出门买菜,打开门时,发现了这个男人,顿时大叫一声:“哎呀,怎么有个人?你还好吧?”
崔嵬一动不动地坐着,好似已经冻僵了。
保姆吓得连忙跑回去,把别墅的主人叫了出来。
林女士披着厚厚的大衣走出来,看到崔嵬的侧脸,就认出了他,连忙对保姆说:“快去把小嘟嘟叫出来。”
保姆答应一声,转了回去。
小丫头出来时,一眼看到陷在积雪里的男人,焦急地冲上去,拨开他身上的积雪,大喊道:“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崔嵬缓缓抬起眼皮,眼睛深处闪耀着幽暗的光芒,低哑地说道:“嘟嘟,你还愿意叫我爸爸。”
小丫头红着眼,慢慢用手拨开他头发上的积雪,然而他两鬓上的几缕白色却怎么也拨不去,就像是被雪花给染白的。小丫头哭了起来,豆大的眼泪往下掉,“爸爸……你怎么多了好多白头发?”
只这一夜,他已两鬓染霜,几屡银丝夹杂在黑发中,显出一片灰白之色。
“爸爸没事。”崔嵬知道小丫头心疼他了,多好啊,就算她生气不肯回家,还是会心疼他。在小丫头心里,他依然是她最依赖的爸爸。崔嵬将小丫头抱进怀里,轻声说:“嘟嘟跟爸爸回家,一起去找妈妈好吗?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就像以前在大理的时候一样。”
小丫头离开他的怀抱,哭花的小脸带着几分怀疑,“你骗了我,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你还要跟讨厌的阿姨结婚。”
“爸爸不跟那个阿姨结婚了,爸爸只跟妈妈结婚,嘟嘟再相信爸爸一次,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好不好?”
小丫头难过地低下头,“可是……就算你不找后妈,妈妈也找了一个后爸,怎么办?”
“我们去把妈妈找回来,让她和我们在一起。妈妈最爱嘟嘟,她一定会回来的,我们三个人再也不分开了。”
小丫头看着他的眼睛,抽抽啼啼地说:“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和妈妈再也不吵架,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吗?”
“真的。”崔嵬眼中又染上了红晕。
“那我们拉勾!”小丫头伸出小拇指。
“好,拉勾。”
一大一小两根手指紧紧地拉在一起,一如很久以前的那样。
……
“那你不能把帮我做题的事情告诉我妈妈,听到了吗?”
“好的。”
“拉勾。”
……
“那你以后都不抽了?”
“以后都不抽了。”
“拉勾。”
……
江州城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千里之外的大理却十分温暖。
没有风的时候,太阳照下,暖洋洋的感觉。
民政局的钢印机修好了,工作人员打电话过来通知风挽月和周云楼过去领证。
出门之前,尹大妈絮絮叨叨地说着:“你们领了证,做完了产检,就早点回来啊!我在家里准备好饭菜,等你们回来好好庆祝一下。下午还要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去江州把嘟嘟接回来。客栈暂时交给阿萍和孙广云,那也不能太久,要不然我不放心。”
“好了姨妈,我知道了。”风挽月摆摆手,和周云楼一起跨出客栈的大门。
周云楼也跟着说:“阿姨放心,我们会早点回来的。”
风挽月向尹大妈道了别,蓦然回首,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两鬓灰白,满身风霜,双目幽深沧桑,仿佛看遍了世间无数的辛酸苦楚,只剩下尘埃落定后的透彻。
男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扎了两个羊角辫,娇俏可爱,穿着一身红彤彤的羽绒服,显得喜庆又活泼。
一大一小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她。
朝阳从东方升起来,金光照在那一对的父女身上,仿佛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神圣而美好。
小女孩开口大喊道:“妈妈,我和爸爸回来了,你也回来吧!”
一瞬间,风挽月热泪盈眶,周云楼苦涩一笑。
隔年七月,风挽月产下一子,取名崔咚咚。
有诗云:
平生坎坷欲争辉。
思虑营营事愿违。
夜雪悲鸣寒彻骨。
浮华落尽是人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