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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将法,这种三岁小孩子的把戏拿来本王面前上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苍昊语气淡淡,不带一丝感情,自优雅的唇畔吐出的句句字眼却生生把骄傲自负的天子骄子瞬间贬进了尘埃里。
冀北下意识地皱了下眉,静默了良久,才道:“什么问题?”
“朕的内阁大学士和吏部尚书共选出来的状元,原来却是如此的……”苍昊嗓音轻缓,带着几不可察的讥诮,一字一句自唇畔吐出清晰的字眼,“……愚蠢至极。”
愚蠢至极。
轻飘飘的四个字,是皇帝对第一次见面的新科状元最简单直白的评价,让颐修脸色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泛白,也让冀北脸上的表情迅速僵住。
进宫之前在颐修面前表现出的老成稳重的形象,只在这片刻之间,便碎裂成渣。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冀北力持镇定的嗓音带着难掩的压抑,“我以为,一个圣明的皇帝是允许臣下说实话的。”
“是么。”苍昊淡笑,“你也说了,那是你的以为。”
微微扬高下巴,冀北眸光无惧地直视着前面的天子圣颜,表情带着倔强与高傲,那是颐修之前没有见过的一面,“倘若因为怕死或者怕被受罚而在陛下面前畏畏缩缩,该说的话不敢说,该做的事不敢做,陛下最终将失去所有忠臣良将,并且为世人所诟病,永远做不成千古明君。”
话音落下,众人目光齐齐扫视过来,无一不带着莫名难懂的情绪,冀北不解那样的目光里有何复杂的涵义,也不想去了解,所以便只当未见。
“千古明君?”苍昊有趣地笑了,“进入国子监之前,你大概没有打听清楚朕的脾气。”
冀北闻言神色一动,竟难得的陷入了沉默,这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陈述,若是在以往,有人这样跟他讲话,他大概只会淡淡一笑,连理会都不屑,所有的骄傲自矜都被完美地隐藏在淡然的面容之下,虽然,他并没有他因此而感到虚荣的满足。
此时,这同样的一句话,却让他心里突然莫名地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一种完全超出自己控制的情绪在血液里缓缓流淌,转眼间流经四肢百骸,融为一种身体可以清晰感受到的寒凉。
这种全然陌生的情绪,陌生的体验,让他觉得有些无措。
抬起头,直视着前面不远处以极其慵懒的姿态半躺在软榻上的天子,冀北语调沉静地道:“陛下的意思是,臣子的直言无讳是错误的,陛下并不打算做个千古明君?”
“做不做千古明君,还轮不到你来替本王拿主意。”苍昊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今日来此的目的,就是要与朕讨论如何做一个圣明的天子?或者,直接教朕如何做一个皇帝?”
冀北淡淡道:“臣不敢。”
“臣?”苍昊眉梢淡挑,微微勾起唇角,“冀北,你还不是朕的臣。”
冀北神色微微一变,还没说话,苍昊接着笑道:“方才你问朕的问题,朕不妨回答于你。在朕面前,敢于直言不讳是个优点,但若是带着挑衅的直言,却无疑是个自己找死的行径了。”
苍昊天生清冷不容侵犯的性子,注定他永远不会是一个因为属下敢于犯颜直谏而给予赞赏的帝王。他那无人能及的谋略和手段,深不可测的才智与修为,也注定了他身边的人,永远只需记住“服从”两个字的真正涵义。
至于所谓的胆量与骨气,骄傲和尊严,那是离开他的视线之后才需必备的素质,在他面前,那些无谓的东西,从来不值一提。
自己找死……冀北心底升起些许不以为然,甚至带着淡淡的傲然不屑,却并未说话。
“颐修是朕亲自授命的国子监监考,也奉命替朕主持了殿试。”苍昊淡淡道,如画的眉目渐渐染上清冷的色调,带着凛然不可冒犯的尊贵,不容忽视的帝王威仪从言谈举止间一点点弥漫开来,让人无端心生泰山压顶之感。
冀北心底渐渐升起戒备,还有一丝莫名的不安,一股不详的预感随着苍昊的话落话起而愈发浓烈。
“他点出的状元,即代表着朕的意思。不过,也只是一个状元的虚名而已。若不想白来一趟,朕允许你带着这个新鲜出炉的状元名号回去,自我陶醉或者光耀家族,都随你的意。”清雅好听的嗓音总是教人无法听出其中情绪的波动,字里行间的意思却让人觉得心里寒凉更甚。
带着状元之名回去……自我陶醉……
因这句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意味的话语,冀北面上所有的表情只在一刹那间全部冻结。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今日故意而为之的举动,怕是弄巧成拙了。
“颐修,请他出去。”苍昊淡然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语调。
颐修心情很是沮丧,在心里暗骂自己,看今天办的这是什么事?
叹了口气,刚要应是——
“对不起。”咬了咬唇,冀北赶在颐修开口之前低下头道,“我为刚才的鲁莽感到抱歉,请陛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本王的机会不是谁想要都可以给的。”苍昊神色漠然,如画的眉目间似有些不耐烦,冷冷地道:“需要本王亲自动手么,颐修?”
“属下不敢。”
颐修忙低声请罪,稍早时带着一甲三名才子觐见天子时嘴角带着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眼神居然如此不好使,武功文采上乘,人品出众,气度涵养皆胜了别人许多筹的状元,居然是这样一副德行。
别说主子看不上,即便是他,若是早一步看到此人的这一面,只怕他压根没有机会站在主子面前。
冷冷的目光对上冀北倔强却显得有些无措的眼神,颐修淡淡道:“出去吧,你已经失去所有机会了,主子身边,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冀北没有说话,眼睑微垂,面无表情地屈膝朝地上一跪。
这个举动,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一瞬间,殿上各色异样的目光齐齐集中在他身上。
颐修皱眉。
“草民知罪。”深深吸了口气,冀北极力压抑着心里的情绪,因急切而显得有些颤动的嗓音带着莫名的焦躁,“求皇上再给草民一个机会。”
“本王说过了,本王的机会不是谁要都给的。”苍昊如此说着,忽而淡淡一笑,瞬间如冰雪初融,“这双膝跪地的举动,若是带着不甘不愿的情绪,总是无法让人产生愉悦的心情。”
冀北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本王不信。”苍昊浅笑,“只怕你自己同样不相信。”
冀北不说话,迳自垂着头,一副恭顺的姿态。
“你已经浪费了本王……”清雅的嗓音忽而顿了下,只是微不可察的一顿之后,苍昊再度笑道:“你进到这殿里来有多长时间了?”
“若以一个时辰的沙漏计算,刚好十成之一。”毫不犹豫地答完,冀北却蓦然怔了一下,只这短短的时间,自己居然已经一败涂地了么?
“对时间的把握倒是蛮精准。”苍昊点头,“浪费了本王这么长时间,本王就不与你计较了,本王身边的位置,不适合你……”
“我犯了三个错误。”不待苍昊说完,冀北已低声开口,似乎生怕对方的话一旦说完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苍昊凤眸微眯,眸底有深沉的幽凉之色翻涌。
冀北蓦然觉得从脚底生起一股寒意,闭了闭眼,他压抑着心里不安,硬着头皮开口道:“进殿之时见君不跪,这是错误之一。对陛下言语挑衅,此乃错误之二。妄自尊大,不合时宜的狂傲自负,此乃错误之三。”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未得允许,擅自打断陛下玉言,草民刚刚又为自己增多了一个罪名。”
说完,他俯首道:“四罪并罚,草民甘愿领罪,请陛下发落。”
语毕,殿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墨离、子聿两人视线早已从他身上移开,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十四站在除了南风、南云之外离软榻最近的一处,此时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尽可能地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颐修站得离冀北最近,身上早已遍布一层层冷汗,只等着随时在主子一声令下之后把此人扔出去。
他当真是眼神不好使了还是怎的,为什么之前没有看出这个人是这样一副性子?尤其该死的居然让这个人有机会站在主子面前触怒主子……
“四罪并罚?”须臾之后,苍昊的嗓音在一片令人几乎窒息的气氛中淡淡响起,“本王怎么觉得,你的罪名不止这些?”
冀北暗自一惊,深吸一口气,恭声道:“请陛下训示。”
“朕对你没什么好训示的,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苍昊抬手制止了南风南云二人伺候的动作,自软榻上起身,一身雪衣衬着绝世无双的容颜,瞬间使得整座大殿熠熠生辉。
唇角微勾,笑意却未达眼底,苍昊负手走到冀北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黑色的头颅,淡声道:“冀北,是你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