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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也证明他们足够小心谨慎。”齐朗道,“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身份,既然是要对付我们,事先必然已经摸清了我们的深浅。若有人暗中跟踪,绝没有一丝可能瞒得过我们。引起了我们的警觉,他们反而不好下手,甚至于,他们或许根本连见都没有见过我们,只有在完全不认识的人面前,才能真正将戏演得逼真。”
虽然足下使出全力飞奔,离分舵越来越近,齐朗面上却没有半分焦躁担忧之色,语气也愈发淡然:“我们在进入酒楼之前,他们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就是他们要对付的人。那个男人看中了少主的玉佩,和那个下流老头故意的挑衅,都只是为了激怒我们,然后试我们的身手,一步步逐步把我们引入他们设下的局中,直到他们猜出了我们不是西域子民,继而确定了我们的身份,杀招才会真正派上用场。”
碧月听完他的话,一路沉默,未曾想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时而幼稚无比的男人,头脑竟然如此犀利而敏锐,才短短片刻功夫,居然就能分析出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并且,听起来就像亲眼见到或者亲身参与的一样,连细节都不曾忽略。
这样的分析,碧月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反驳,虽然,目前还没有一点证据可以证明,他所分析猜测的就一定是对的。
“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人?即墨莲的手下?”
“不是。”齐朗丝毫不用考虑,便断然否决,“即墨莲或许很厉害,作为一个女流之辈,且不说她的野心和手段是否光明磊落,只说她的头脑心计,这世上估计已经没有几个男人能比得上她。但经过问州一事,她败得狼狈不堪,以她的自负,事前她绝对未曾料到她会惨遭那样的失败——多少年心血俱毁。”
“这个打击太大,她一心要回纳伊整顿朝廷与军队之力,急于重整旗鼓之时,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想出并且实施如此缜密的计划?”
碧月点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心计再深沉,面对骤然遭逢巨变的噩耗,极度急怒之余,或许会有滔天的恨意,也或许会产生毁灭一切的冲动,但绝不可能还有那么缜密的心思计划这一场看不出丝毫破绽却不一定能得手的阴谋陷阱——甚至于,她或许压根不会猜到他们就一定会在虎城暂时落脚。
走到偏僻小巷的尽头,拐过转角,二人连门都没敲,直接翻墙进入院子——谁知道谢长亭此刻是在休息还是在做什么,敲了门他就算能听到,再等着他或者其他手下来开门,几分钟之间就耽误过去了,还不如翻墙进去来得快。
晚饭没吃成,这一番折腾下来,此时已是月上中梢,二人刚刚自墙头跃下,却见一身谢长亭站在庭院中负手而立,背对着二人,不知道在看些或想些什么。
月辉洒下,照得院子里一地银白,谢长亭一身玄色长衫,身形挺拔而高挑,骄傲仿佛早已刻在了骨子里,周身窥不见半丝棱角。
即使从后面看,也丝毫不减其风神俊朗,而那背影,儒雅中透着沉着稳重,犹如四季不改的常青树,任雷霆风霜,也无法折损他一丝骄傲和如磐石般坚定不移的意念,教人从心底生出一种由衷的敬佩来。
缓缓转过身子,看着夜半翻墙的二人,谢长亭淡淡道:“出了什么事了?”
“淮阳酒楼,少主被困住了。”齐朗言简意赅,“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时间一长,只怕支撑不住。”
那四个高手对苏末来说,不足为惧,以苏末的效率而言,一盏茶之内杀了他们完全不在话下。但酒楼外布下的阵法,对于苏末来说,却是唯一一窍不通的致命弱点。
谢长亭淡淡点头,“你们怎么就脱身了?”
齐朗道:“他们临时设的阵法,我们离开时还没成形。”
“若如此,你们能离开,末主子同样也可以。”谢长亭眸光锁住碧月,平和得不见一丝情绪波动。
碧月静了一下,微微低下头,“末主子是为了让我们先脱身。”
“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谢长亭摇头,“你们能脱身,是末主子缠住了袭击你们的高手,但以末主子的身手,紧跟在你们身后甩开对手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更遑论,若对方打算以阵法对付你们,而末主子已经料到了他们的意图,那么,更应该趁着对方阵法未成,早早离开为妙,而不是留下来缠住对手。”
“少主是要杀了他们再走……”下意识地说完,齐朗声音却蓦然顿住,然后皱起了眉,看看碧月,又看了看谢长亭,“若少主只是打算杀了那四人,完全没必要留下来以身涉嫌,她若离开酒楼,那四人必定紧追不舍,出了酒楼,少主要杀他们更是易如反掌,为何非得留在酒楼里?”
长亭却没再说什么,只道:“你们二人可以先去歇着了。”便抬脚往院门方向走去。
“我也要去。”齐朗在后面叫道。
“自己选一个。”谢长亭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淡淡一笑:“谢某去,你留下,或者你去,谢某留下。”
“你——”齐朗咬了咬牙,冷哼一声,“若我非要去,你还敢袖手旁观不成?别忘了,我家少主也是你的主子。”
“谢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谢长亭淡淡道,“因为谢某压根就不会去,又怎么旁观?至于说谢某的主子,不妨告诉你,严格意义上来讲,苏末算不得谢某的主子,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主子的女人。救与不救,皆在谢某,最多不过以命相抵而已。”
碧月心里一惊,万万没想到谢长亭居然在这个时候敢说出如此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来。
若苏末听到了……末主子听到了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许她心里从来都清楚,谢长亭不过是看在苍昊的面上才尊她一声“末主子”?但这番话若是主人听到了……
若是主人听到了,碧月不敢想,谢长亭会有什么下场。
从刚入宫就给了末主子摄政女王的最高封位与荣宠,足以说明主人对她的重视,也向所有宣告了她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主人的威信,至今还没有人敢真正质疑。这个谢长亭,究竟心里是真这么想,还是只是嘴上一说吓唬齐朗,碧月真不敢确定,但这种话,又岂是随便乱说的?
碧月心里震动,万千心思瞬间窜过心头,滋味复杂难辨。相对于他而言,齐朗的想法就实在单纯太多了。
最多不过以命相抵而已……听听这话,说得多轻松。
人家连死都不放在眼里了,他还能怎样?齐朗郁闷地想着,到底是不敢拿苏末的安危冒险的。
恨恨地瞪了一眼谢长亭,转身大步往院内走去。
“那个……”望着他的背影,碧月有些困难地出声道,“不管你心里是不是真这么想,我……我今晚当做没听到这些话,但……”
“你紧张什么?”谢长亭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不管心里怎么想,谢某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终此一生,长亭也只服过两人,再多也没有了。对末主子,我感恩在心,有些话……说说便也只是说说而已。”
淡淡说完这番话,谢长亭便举步出了院门,独留碧月一人站在原处皱着眉头纠结。
他的意思是不是说,只是苏末对他有恩,所以他才愿意尊一声末主子,虽然不是真心臣服,但最起码终此一生,他不会生出其他的想法。
什么样的恩,足以教谢长亭这样连自己的性命都从来不放在心上的人,感恩铭记一辈子?
虽然与谢长亭相处的时间还不算太长,满打满算也不过这一月有余,但已足够让他看清楚谢长亭此人的性子与隐藏在骨子里的骄傲——一个本不受世间任何人、事、物约束的真正自由的人。
一个人,当他足够骄傲,世间所有的一切——包括名利、财富、权势,甚至生命都完全可以视为粪土,他的心才是真正自由的。
只是心里渐渐形成的执念,让谢长亭的身心自由从此被禁锢,再也释放不出来。
也是直到此刻,碧月才终于明白,谢长亭的自由,与一般人所谓的自由有多大的不同,那是翱翔于天地间如风一般潇洒不羁的心灵的放纵,这世间,又有谁能做到如此这般真正的无拘无束?
只是当自由远离,心里被另外一种执念取代时,或许,此刻的谢长亭,心里才真正觉得一种充实,因为那是心甘情愿用最宝贵的自由换来的被禁锢与约束。
看着已经被关上的院门,碧月想了半晌,最终还是觉得谢长亭这个人心思委实太过复杂,他心里所思所想,根本不能用正常人是角度去猜测分析——
不,也或许是,他的心思太过简单,简单到除了心里所在意的人,其他的一切,他完全不在乎,即使得罪了所有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人,也无所谓。
而这一点,却也同样是一般人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