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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今天怎么没去学堂?”清脆似银铃的声音惊醒了席地坐在石阶上发呆的荣祥,抬头他看到了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伊兰,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中的枯枝,“不用你管。”
“啊!”伊兰轻呼一声,她看到荣祥脸上有一大片青紫的淤伤,连眼睛都肿了,当下忙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脸上伤了这么大一块?”
“都说了不用你管!”荣祥把头埋在膝间不想与她搭话。
“你不说是吧?好!那我告诉阿玛去,让阿玛亲自来问你。”伊兰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被荣祥牢牢拉住,说什么也不许她去告诉阿玛,伊兰轻叹一口气,软声道:“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荣祥尽管万分不乐意,但还是说了出来,今早在去学堂的路上碰到了阿布库家的札泰,两人同在一间学堂上课,常有矛盾,这回札泰知道了他哥哥的事,一路上就不停地取笑他,还骂他哥哥活该,荣祥一怒之下就与他撕打了起来,本来一对一札泰是打不过他的,可札泰不是一个人,还有好些个跟班呢,这么一来荣祥自是吃亏,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连学都没去上,偷偷溜回了家。
“这一切都怪那个姓石的,要不是他从中捣鬼,大哥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又怎么会被札泰那个臭小子取笑!”荣祥恨恨地道,枯枝被他捏成了两截。
伊兰无言地坐在他身侧,小手托着香腮凝望天边变幻莫测的云彩,良久才轻轻道:“谁叫他们有一个当太子妃的女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这样的了。”如此感慨哪像出自一个年方八岁的女孩口中。
荣祥狠狠地把枯枝扔向雪地,“我就不相信他们能得意一辈子,说不定明儿个太子就被皇帝老爷给废了,到时……呜……呜呜……”
“嘘!”伊兰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斥道:“你疯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被人听到不止你没命,咱们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荣祥也晓得这话不能随便乱讲,刚才只是在气头上脱口而出罢了,垂首踢着脚边的积雪嘟囔了一句,“要是我们们家也有人在宫中为妃就好了。”
伊兰闻言想了想忽地拍手道:“对了,过几天姐姐不是要参加宫中的选秀了吗?如果到时候姐姐被皇上看中,那咱家不就可以出一个皇妃了吗?”
“不行!”荣祥当即反对,“姐姐将来是要跟容远哥哥在一起的,她要是入了宫,那不是要跟容远哥哥分开了吗?!”
伊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话是没错,可我觉得入宫也挺好的啊,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任其享用还有一堆人伺候,高高在上,想做什么都可以,待到那时谁还敢小瞧咱们家。”
“你那么喜欢,那你自己做去,别拿姐姐说事,她是不会入宫的。”荣祥给了她一个白眼,拍拍衣裳站起来就走。
“你等着瞧!”伊兰扮了个鬼脸也快步离开了。
他们并不知道,从始至终都有一个人站在他们身后,听到了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凌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铜镜前,纤指轻抚着铜镜中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吹弹可破的肌肤、灵动的双眼、小巧的鼻梁、嫣红的嘴唇,这一切拼就一张清丽无双的容颜。
这是她的脸,活了十五年的脸,可为何现在看起来这么陌生,仿佛……她从不曾认识过自己……
没错,想要重振凌家,摆脱石重德的迫害,就只有一条出路——入宫为妃!
可是她从未想过要走上这条路,一旦踏上,将会是永无何止的争斗,不是集宠一身登临天下就是成为他人路上的踏脚石。
她可以吗?可以做到吗?
双手紧紧攥成拳,连指甲嵌到肉里都不知道疼。是自私地放任自己去追寻幸福,还是用这张脸这具身体去为整个家族牟求利益?
良久良久,她终是睁开了眼,水雾盈满了整个眼眶,令她看不清镜中的自己,看不清那张秀美绝伦的脸……可是一切都不重要了,从此以后这张脸将不再属于她自己。
是的,她决定了,她要入宫!她要成为皇帝的女人!哪怕从此坠入无间阿鼻地狱也绝不后悔!
凌家已没有别的出路,只能靠她了,何况就像伊兰说的,入宫也没什么不好啊,吃得好穿得好还有人伺候,唯一不好的就是此生此命再不属于她……
红唇轻弯,勾勒出一抹倾绝众生的微笑,哪怕心痛到无法呼吸也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既已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她一定会努力走下去。
容远……
泪蓦然落下,如折翅的蝴蝶,坠落,永不得飞起!
这个名字注定要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褪下一身简素衣衫,放下如墨青丝,白玉般纯洁的身躯赤裸于镜中,无一丝瑕疵,是这样的青春与美好。睇视许久,她从箱底取出一袭鹅黄银纹暗绣海裳花的衣衫,慢慢套在身上,然后一点一点挽起柔滑如丝的长发,盘成一个如意髻,一枝翡翠簪子斜斜穿过发髻垂下细细几缕流苏,与颊边那对翡翠耳坠相印成辉,又在眉间仔细贴上浅金色的花钿。
望着镜中于清丽之中又添几分娇艳的自己,凌若长吸一口气,打开关了许久的房门,冷风带着晶莹的雪花呼啸而入,吹起她宽大的云袖与裙裾,翩然若舞,恍若似欲乘风归去的月中仙子。
又下雪了吗?明明刚才还是晴天……
轻轻叹了口气,取过放在门边的伞撑开,徐徐走了出去,既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么有些事她必须要亲自去了结。
踏雪而行,沿着西直门入了城内,此时虽天降飞雪,但进城出城的人还是不少,还有水车出入,紫禁城中的皇帝是不喝市井之水的,专喝玉泉山的泉水,故此每日都要派人从玉泉山运水过来,风雨无阻。
庆安堂——当这三个字映入凌若眼帘时,心狠狠地抽搐了起来,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真的要这样做吗?她捂着胸口在街上进退两难。
“让开!前面的女子快让开!”
怔忡之际,她不曾听到有人在喊她,更不曾注意到有一队人正策马而来,飞快地接近,等她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马上的人根本止不住撒腿狂奔的快马,眼见就要伤在马蹄下,后面一人策马快跑上前,险险在马蹄踩落之前探身将她腾空抱起。
“你想死吗?”这是那人将她放下时所说的话,言语中有隐约的怒气。
定一定神,凌若抬起头,隔着漫天雪花看到了救她之人的模样,是一个相貌极出色的男子,浑身散发出一种逼人的贵气,只是神色太过冷峻,令人难生亲近之感。
“谢谢。”她道谢,他却不领情,一勒马绳冷言道:“想死的话就离远点,别在这里害人。”
先前差点踩到凌若的那个人回过头来不耐烦地催促道:“老四跟她废什么话,还不快走,咱们已经晚了。”
他深深地看了凌若一眼,漠然吐出一句话,“命是你的,要与不要你自己看着办。”说罢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马蹄飞扬,在雪地中留下一大片蹄印。
这人说话好生刻薄无礼,枉生了这么一副好皮相。凌若摇摇头捡起掉在地上的伞,缓步走向已近在咫尺的庆安堂。
庆安堂是一间百年老药铺,此间的主人姓徐,历经数代,皆是宅心仁厚者,常有布医施药之善举,为周围百姓所称赞。
眼下没什么人来抓药,掌柜的眯着眼在柜台上打盹,不曾发现有人进来,凌若也不叫醒他,径直转到后院,她知道,此刻他一定在那里,果然,刚一进去便看到一个年青男子在檐下捣药。
随着她目光的驻足,男子有所感应,抬头望这边瞧来,待看清是凌若时,露出一抹干净纯粹到极点的笑容,犹如春时的阳光,温暖却不耀眼。
凌若近乎贪婪地望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男子,将他的容与笑一点一滴刻入骨子里,从今往后,只能在梦魂中相见……
“怎么下雪天过来了,不冷吗?”他问,伸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雪。
“不冷。”凌若别过头不敢再看他,深怕再多看一眼,眼泪就会不受控制。
“若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容远敏锐的感觉到今天的凌若有点不同。
凌若点点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忽地轻笑出声,轻盈地转了个身问:“容远哥哥,你看我这身打扮好看吗?”
容远一愣,不意她会问这个,当下答道:“自是好看,我从未见你打扮得这般漂亮过。”
“那你说我入宫选秀的话,是不是有很大机会被皇上看中选为宫妃?”每说一个字她的心都在滴血,表面上却装的若无其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容远皱眉问道,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隐约觉得凌若接下来要说的话,绝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凌若故做不解地道:“怎么?你听不懂吗?我说我要入宫为妃!”
“若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为什么我越来越听不懂,你明明曾说说选秀只是迫于无捺,不会去争什么宫妃之位,而且我们们也说好了……”
“说好了要在一起是吗?”凌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掩唇娇笑道:“那只是我跟你开的玩笑罢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呵,这么老套的话你居然也相信,真是愚蠢到家了!”
“若儿,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不是太过熟悉,容远都要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他所认识的凌若,否则为何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是你不懂罢了!”弹一弹指甲,她漫不经心的道:“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事,现在我有这个机会,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怎么说我们们也算是相识一场,你不是真想让我跟着你一辈子受穷吧。”
“不是!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信!”荣远大声否认不愿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我是!不论你信与不信,我都是这种人。”她漠然看着他,双眼没有一丝温度,冷得教人打从心底里发颤,“我告诉你,这样穷困的日子我过够了也过怕了,我想要有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生活。而且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喜欢过你,只是穷极无聊逗你玩罢了,没想到你还当真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拂袖于风雪中转身,未及离去,被人从后面用力抱住,容远在她耳边大声道:“我不相信!若儿,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相信你会是这样的人,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告诉我!”
“没有苦衷,徐容远,你将自己看的太高了。”垂目看着环抱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整整守候了她十年,而今她却要亲自推开,从此再没人替她遮风挡雨,唯有自己一人孤零零走下去。
后悔吗?也许吧,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步一步,挣扎着走出那个怀抱,不再理会他的话,任由自己沉沦在风雪之中。
恨吧,如果恨我能让你今后的人生好过一点,那么你就恨吧……恨过后,请将我忘却,从此海阔天空任君游……
容远哥哥,虽然不能与你白头到老,但是我会永远记住你,记住你曾深爱过我,矢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