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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前院里一片安静。
因着有贵客来访,赖管家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将小厮婆子们都尽数赶走了,只留了最体面的几个管事嬷嬷,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婆娘赖嬷嬷,并儿子儿媳妇。不过,随着主子们之间的对话进入到白热化,赖管家只跟个鹌鹑一般的缩着脖子,只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埋了才好。这府上的欠银他自是添上嘴的,可眼见着贾母和贾政哭得肝肠寸断跪倒在地……
苍天啊大地呐!他还是赶紧闪人罢!
万幸的是,到了这个地步,还真没有人注意到赖管家等人。原因很简单,贾赦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其耀眼程度甚至盖过了廉亲王殿下。
凭良心说,贾赦的模样是真的不差,身形挺拔容颜俊俏。相较之下,整日里黑着个脸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他万八千两银子模样的廉亲王殿下倒是显得平庸了。然而,这也就是在荣国府,天知晓先前廉亲王每到一处,都能引来哭嚎无数,虽说接手讨债的差事不过才月余,可廉亲王的威名几乎已经到了止小儿夜啼的地步了。
可就在荣国府里,往日里煞神一般的廉亲王,完全被贾赦给压制住了,包括廉亲王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贾赦面上,诧异有之,赞赏有之,可更多的是懵圈。
“……端闰四十二年,这是最后一笔了,我家老爷子没了,圣上特许从国库支取八千两银子,用于操办丧事。”哪怕廉亲王殿下已经明确的表示极为信任他,可贾赦仍是絮絮叨叨的将所有的欠债掰着手指头细细的数了一般,还不忘提醒道,“廉王殿下,方才说的那个八十万两银子只是虚指,真实的数目只多不少,毕竟我府上借银也不是每次都整数的。”
廉亲王也是好涵养,除却惯常就有的黑脸外,并无任何不耐烦的表示,且在诸人皆陆续崩溃之下,他依然保持着镇定自若的面瘫脸。哪怕贾赦已经将某年某月某日借了多少银子用作甚么去处,某年某月又借了多少等等,都跟他分说了,他仍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全无任何打断之意,只在贾赦微微停顿时,附和的点点头。
这下却是坏事了,贾赦这人原就是极为容易嘚瑟的性子,若是你吼他两句,倒是没事儿了,他再怎么不会揣测人心,也不至于白目到这个地步。偏生,廉亲王一副侧耳恭听的谦逊模样,直接导致贾赦认为自己说的都对!!
当下,原就嘚瑟翻了的贾赦,几乎都要乐得上天了。
“廉王殿下,我跟您说呢!您这条子都是错的,好多个细则都不曾记录下来,那些小笔的欠银也就算了,几百上千的那没甚么。可上万两上十几万两几十万两呢?天啊!这也差得太离谱了,倘若今个儿您说我府上欠银八十万两,那顶多就是漏个小缺口,可如今……整整一半啊!!”
见廉亲王微微颔首,贾赦将方才拿到手的条子甩得啪啪响。
“我就都不对了,那人家呢?要是每家每户都缺少了一半,国库的欠银还能追讨回来吗?哎哟哟,廉王殿下,我觉得您如今除却忙着讨债外,还应该仔细派人核对细则。这会儿立刻回去改还来得及,再不然寻不到细则,您多要一点儿呢!把欠银数目翻上那么一番……”
“你个孽子!!”贾母惨叫一声,歪倒在了贾政和王夫人身上。
不曾想,贾赦就如同丝毫不曾听到一般,连瞥都没瞥一眼,只扯着嗓子将自个儿的心得体会告诉了廉亲王:“多要点儿准没错,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等到时候都把欠银给还上了,您要是再说数目弄错了,还怎么玩呢?索性趁机多要点儿,您没证据,他们也没呢!”
忽的,贾赦抬手指向正慢慢的往大门挪动脚步的贾敬、珍哥儿父子俩,猛地一拍大腿,高声嚎道:“旁的人家我不敢说,东府的欠债绝对不比我府上少啊!”
贾敬、珍哥儿父子俩一个腿软,齐齐软瘫在了地上,目露绝望的看着已经侧过脸望着他们的廉亲王:“殿下……”
“叫啥都没用!你们不用抵赖,起码前头那八十万两银子的欠银绝对没错!之后那些零零碎碎的不太好查找,那就索性二一添作五,作价一百万两好了!”
这话一出,贾敬真的很想抬脚踹这个熊弟弟一脚。读书少真可怕啊,先前欠银八十万两,二一添作五就是一百万两了?你算术是跟你家那胖闺女学的吗?!
还真别说,这种算法连廉亲王都有些受不住了,只出声提醒道,“零碎的作价五万两就可以了,算一起八十五万两好了。”
“天!廉王殿下您可真是好人呐!!”贾赦发自肺腑的感概道。
廉亲王默默的抬头望天,今个儿真的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
他觉得他大概可以含笑九泉了,活了小半辈子头一次被人夸是好人,这个赞誉他是真的担不起啊!
“孽子孽子!!”贾母被贾政俩口子掐着人中,好不容易才醒转过来后,浑浑噩噩之间就听得贾赦这话,登时被气得直翻白眼,却仍坚强的咬着后槽牙挤出了几个字。
贾赦完全不担心。这要是搁在几年前,乍一看贾母被气成这样了,他还会觉得心虚。然而,这几年贾母三天两头的被气晕过去,要是有段日子好端端的没晕也没病的,贾赦反而觉得乖乖的。如今见贾母又开始了怄气晕厥的日常,贾赦表示一点儿压力也没有。
可惜,贾政并不这么想。
将贾母交给王夫人照顾,贾政起身踉跄着走到了贾赦跟前,带着满脸的忿恨,控诉般的道:“大哥!我还唤您一声大哥,可您能不能瞧一眼老太太?她都被您气成那样了,你你你……”
说到后来,贾政索性省略了敬语,目光凶狠的冲上前来,一副要跟贾赦拼命的架势。这要是换做旁人,但凡有着半分良知,也该放下身段安抚一二。可贾赦却不这么想,见贾政冲了过来,他先是往后头退了两步,旋即直接硬碰硬的撞了上来,口呼:“保护廉王殿下!”
——廉亲王无奈表示,贾政那是冲着你来的!!
“贾政!枉你自称读书人,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老太太如何,我能不知晓?对,老太太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好,可她是个后宅妇人!目光短浅见识狭隘,她不知晓如何做才是利民利国的,你也不知晓吗?天地君亲师,君在亲的前头!!贾政,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万万不曾想到,当忠孝难以两全之时,你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忠,而选择了孝!”
这话一出,即便是原本还算镇定的廉亲王,都彻底傻眼了。
谁也不曾料到,贾赦竟会将这事儿提高到道德层面上来。的确,除却是像廉亲王这般身份,不然在很多情况下,忠孝难以两全。若是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又该如何选择呢?
显然,贾政选择了孝道,而他往日的行事作风也的确证明了他是个纯孝之人。
可贾赦却选择了忠心,也许在某些人看来,他确是有些不孝了。可在上位者眼里,尤其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廉亲王,却是彻底改变了以往对贾赦的印象。
甚么纨绔子弟,甚么贪杯好|色,甚么不孝不悌……
有道是,人无完人。贾赦不过只是区区凡夫俗子,指望他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人,这本身就是很不靠谱的。
可他忠心啊!!
站到廉亲王这个位置上,能人异士实在是太容易寻到了,可像贾赦这般一心为国的人,却实在是难得一见。
廉亲王陷入了沉思之中,头一次,他对除了长青帝以外的人有了一丝敬佩之情。试想想,有几个人会在老母哭求晕厥的情况下,仍然坚定不移的站在国家的立场上?
当下,廉亲王便伸手拍了拍贾赦的肩膀,叹道:“贾庶吉士忠君爱国,实在难能可贵。放心,若往后再有人说你不孝,本王愿站出来替你作保。”
贾政:“…………”这甚么跟甚么啊?他要去一头撞死,谁也别拦着!!
“廉王殿下,您的好意我收下了,不过他们到底是我的至亲家人,即便目光短浅了些,我也不能见着他们如此也袖手旁观。这样好了,我先领着殿下您去开库房,不管他们是如何想的,至少如今的荣国府是我在当家,欠银必须全额还上!”
听得贾赦这一席话,廉亲王虽面上不露,心中却是愈发的敬佩起贾赦来了。招呼上廉亲王府上的人,只浩浩荡荡的跟着贾赦往库房而去,留下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待贾赦一行人走得没了踪影,贾敬起身后狠狠的一跺脚,咬牙切齿的向珍哥儿道:“你等在这儿,回头廉王殿下出来了,直接给领到咱们府上去。”
“甚么?”珍哥儿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别看他跟贾赦一道儿高中,可事实上长青帝对他并不曾另眼相看,而他本人也没有太多的上进心,故而这都近两年时间了,他只老老实实待在翰林院里,跟在老翰林身后学习。差错倒是确实没有,可同样的也没丁点儿功绩。甚至于因着日子过的太过于悠闲自在了,他反而有种越活越回去的感觉。
贾敬抬脚狠踹了珍哥儿一脚,他方才就已经忍不住了,可惜当着廉亲王的面,他没法对贾赦出脚。况且,贾赦只是他隔房的堂弟,两家到底早已分家,关系也不似先祖那般亲近了,很多事儿他都不方面开口,更别说动脚了。可面对珍哥儿……
呵呵,老子打儿子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珍哥儿莫名的捱了一脚,等回过神来就看到他老子已经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当下,即便他有再多的疑问,也只得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老老实实的立在一旁,耐着性子等着廉亲王出来。其实,静下心来仔细想想,珍哥儿还是猜到了他老子的打算。还欠银这种事儿,只能仗着法不责众,但凡有人起了头交了欠银,余下的人家最好立刻跟上,尤其是极为亲近的人家。
宁荣二府原就是一本同源,虽说早已分家单过,却尚未出了五服。在这种情况下,荣国府交了欠银,宁国府能不交?尤其还有一个将自家并亲戚家家底都倒了个干净的混账在!
想到这里,珍哥儿只怨念的看了一眼贾母和贾政等人。他是晚辈,很多事情都没有他开口说话的份儿,且他也不至于蠢到口不择言,故而只住了嘴,用眼神来责备荣国府诸人。
这档口,一直远远的避开诸人的那拉淑娴吩咐容嬷嬷寻几个老嬷嬷过来,先将贾母送回荣庆堂去歇着。不想,她一开口,贾母便如同寻到了出气筒一般,怒气冲天的吼了起来。
“张氏!你就眼睁睁的看着贾赦那混账东西发疯吗?他脑子不清楚,你也跟着脑子不清楚吗?八十万两银子啊!不对,就他那德行,指不定主动要求加钱……天呐!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这些个败家玩意儿,这是铁了心的打算将家底都掏空,让咱们一大家子都去大街口要饭讨食吗?!老太爷,您怎的不干脆把我这老婆子一并带走算了,我不活了,这是不给咱们家活路啊!!”
瞅着贾母连哭带喊的控诉,那拉淑娴只觉得今个儿长见识了。
她还以为只有像前世那只鸟那样市井出身的人,才会撒泼打滚无理取闹,哪会想到堂堂侯府千金、超品国公夫人竟然也能干出坐在地上疯狂哭叫的事情来。可惜的是,那拉淑娴没有那只鸟的本事,面对瞬间化身成为泼妇的贾母,她只能干瞪眼。
不然还能怎么办?双手叉腰跟贾母对着骂吗?
那拉淑娴茫然了,她突然开始怀疑人家了,本以为从宫斗沦落到宅斗已经很跌份了,不过看在夫君和孩子们的面子上,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期待。可若是从宅斗沦落到街边泼妇对骂……
——本宫有点儿想念令妃了。
“张氏!我说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是罢?”贾母在王夫人的帮助下,艰难的从地上站起身来,可惜也不知是因着腿软还是旁的甚么缘故,即便勉强站了起来,她的身形还是略微有些摇晃,最终不得不整个倚在王夫人身上,将后者压|得东倒西歪的,一看就觉得悬乎。
“老太太,虽说我家老爷素日里是有些不着调,可今个儿他这话我却认为并不曾出错。旁的大道理我也不懂,可忠孝节义这四个字我却是认得的。一旦同忠扯上关系,纵是背负了不孝的罪名又如何?老太太,您也该回去仔细想想。”
“你这是在教训我?!”
贾母见那拉淑娴只一脸淡然的立在前方,琏哥儿和十二各立在她一边,无形中竟好似给她助威一般。反观贾母这头,先前为了塑造家境贫寒的表象,贾母连个丫鬟婆子都不曾带,只带了王夫人往宁国府去,故而这会儿她身边也就只有王夫人一人,且还被她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两厢一对比,贾母愈发的来气了,偏她的身子骨也确是有些不大好,哪怕素日里仔细将养着,可大夫也千叮咛万嘱咐了,绝对不能动气,要不然旧疾复发,随时都有晕厥的可能性。
旧疾复发……
随时晕厥……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人会心疼你啊!
那拉淑娴不是一个会自虐的人,甭管是立在原地挨贾母的痛骂,还是等待会儿贾母晕厥了帮着照顾,都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因此,在略思量了片刻后,那拉淑娴尽可能平静地道:“老太太,其实我何尝不心疼府里的银子呢?可如今已经这般了,与其待在这儿心疼,我瞧着还不若让政二老爷过去瞧瞧。免得我家老爷没分没寸的将整个库房都掏空了。”
贾母登时一个激灵:“政儿!政儿你快点儿过去瞧着,别等下廉王殿下并不收,你家混账大哥硬塞到人家手里,逼着人家收下了!!”
还真别说,以贾赦方才的做派来看,这个可能性还真是蛮高的。
“另外,也可以让政二老爷提醒一下我家老爷,这金子银子倒是无妨,可千万别将库房里那些个千金难买的古董玉器、名家字画都给糟蹋了。”那拉淑娴幽幽的道。
话音刚落,贾政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一般的冲了出去。以他对贾赦的了解来看,最该担心的当是名家字画。贾赦这人虽没甚么内涵,可对于古董玉器还是挺在意的,另外像一些坠子、扇子之类的,他也挺喜欢的。唯独对于名家字画……
可惜的是,贾政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之时,贾赦已经将库房里多半的名家字画都推销了出去。
虽说几位皇子之中,真正欢喜名家字画的唯独只有三皇子文亲王一人,可四皇子廉亲王对于这些也颇有涉猎。加上荣国府库房里的名家字画都是极为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廉亲王一面命人将银子、金块收箱,一面亲自上前对每一幅名家字画进行估价,还很善良的多添了一成的价钱。
见状,贾政便知大势已去,为时已晚……
整整一日,廉亲王都待在荣国府里的库房里。虽说有着贾赦无条件的配合,可八十万两银子真的不是小数目,先不说荣国府根本就不可能存那么多的现银,哪怕算上其他的东西,想要在一天时间里凑齐全部欠银,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儿。
忙活了一整日,待日落西山之时,廉亲王亲自点了数目,白银加上银票共有十一万两,金条、金块并一些纯金器物等等,都是可以直接折算成银子的,中间虽会有一些耗损,那损失不大。廉亲王命人仔细称了金子的数量,先不算损耗,得出结论是十五万两银子。库房里所有的名家字画都被贾赦推销了出去,贾政倒是想阻拦,却明显不是贾赦的对手,而廉亲王心善多提了一成的价,共计二十四万两。
单这些累积到一块儿,便是整整五十万两的白银。
“廉王殿下,真的是对不住了,我倒是想立刻还上欠银,可府上一时之间真凑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对了,要不我带您去开私库?我院里的私库由我媳妇儿管着,二弟……”贾赦下意识的看向贾政。
贾政迅速扭头呈面壁思过状态,完全不往下接。
无奈之下,贾赦只得转了话锋:“那先去我院子里罢,多少总能凑出些的。”
“贾庶吉士不必如此。”廉亲王先是深深的看了一眼贾政,旋即才缓了缓语气,安慰贾赦,“本王原也没想过一日之间就将所有欠银收回的,贾庶吉士有这份心,本王已然很感动了。这样好了,再缓几日,你看看能不能再凑上一些,若是有甚么困难,本王还可以多宽限些日子的。”
“廉王殿下您真的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大好人啊!”贾赦用他那近乎贫瘠的语言赞美着廉亲王,且无视了廉亲王隐隐有些抽搐的嘴角,只拍着胸口打包票,“殿下您大可以放心,我府上有钱的!您看,一日之内就凑了五十万两,余下的绝对没有问题,动不了根本的。这样好了,这回劳烦您亲自跑了一趟,下回我给您送过去。成吗?”
“……好。”廉亲王努力绷着脸,维持住了他一贯的面瘫形象。
不多会儿,原本空着手来的廉亲王府的人,背的背扛的扛抬的抬,一副满载而归的丰收景象。
等他们到了前院时,贾母等人已经散去了,廉亲王倒是不曾责怪,毕竟即便他是亲王殿下,也没有非要人家女眷等在大门口迎接的道理。只要荣国府的当家人一直跟在他身边,这礼数也算是尽到了,更别提还有个一脸面若死灰的贾政。
不过,让诸人感到意外的是,珍哥儿仍屹立在寒风之中。
五月中旬,非但不冷反而让人感到闷热难耐,可惜珍哥儿的内心拔凉拔凉的,他没有贾赦那么宽广的心胸,况且宁国府和荣国府的情况也不一样,身为独一个的嫡子,从珍哥儿懂事以来,府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别说没有兄弟争家产了,连个妹子都没有的他,压根就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家要被迫拿出去那么多的钱财。
八十五万两银子……
“珍哥儿,你怎的还不家去?留在我府上等着吃晚膳吗?”换做旁人也许会顾忌有贵人在,收敛了平素的作风,可贾赦却完全不在意,见珍哥儿一脸麻木的立在他家大门后头,只诧异的问道,“真要用晚膳的话,你去后头呢,左右是一家子,没的避讳那么多。”
宁荣二府分家多年,却尚未出五服,且珍哥儿从辈分上来算,是跟琏哥儿他们同一辈的。因此,这对外人止步的后宅,对于珍哥儿来说,虽不能说可以随意乱闯,可若有事儿的话,他仍是可以进入的。这也是为何贾赦见他立在大门后头这般诧异的缘故,你要是走了,便是走好了,要是想留下,那就去后宅待着呢,傻不愣登的待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赦大叔叔,侄儿我是在这儿等您呢!!”
饿了一天累了一天,珍哥儿看到贾赦过来,只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算了。当然,他还有留着那么一丝理智的,略缓和了一下心情后,珍哥儿向廉亲王行礼道:“廉王殿下,我宁府也准备好了银两,只是八十五万两银子实在是太多了,一时半会儿的,怕是筹措不出来。我家老父方才使人来传话,说已经备下了三十万两的白银,并三万两黄金,折算起来价值六十万两银子。还请廉王殿下务必多宽限些日子,容我府上筹措钱财。”
“看罢!我就说了宁国府比咱们家有钱多了!”
不等廉亲王回话,贾赦又扯着他那破锣嗓子嚷嚷着算起了账目:“廉王殿下我同您说呢,宁荣二府原本的钱财其实是差不多的,可谁让宁国府素来都是一脉单传呢?我敬大哥哥倒是有个兄弟,可惜很早就夭折了。珍哥儿更能耐,独他一个!再看我荣国府,我爹倒是一个,可我有一个蠢弟弟,三个庶出妹子,一个嫡出妹子。”
一不小心说了大实话,贾赦被自己弄懵了一下,旋即立刻当做没这回事儿,继续掰着手指头算账。
“蠢弟弟就不说了,一家子吃喝拉撒都是用公中的钱财。单说我那四个妹子好了,三个庶出的妹子虽说嫁妆少了些,可我爹疼孩子,哪个出嫁时不给了七八万两银子的嫁妆?加上把她们养大花费的钱财,统共算三十万两不夸张罢?至于我那嫡出的妹子可不得了,就是嫁给了林家哥儿那个,当时那叫一个十里红妆啊,白花花的都是银子呢!!”
廉亲王默然的侧过脸瞧着贾赦,完全寻不出可以接的话,无奈之下只好继续保持着面瘫表情。
“嫡庶四个妹妹,打小花费加上嫁妆,少说也得有五十万两银子罢?只多不少!更别提我那蠢弟弟哟……哎哟,贾政你在啊!”贾赦就跟刚瞧见贾政似的,猛地一拍脑门,“瞧我,说啥大实话呢。廉王殿下,我不耽搁您了,要是您的人手不够,我给您寻些人来。您先往宁国府去罢,回头我在宁荣街上等着您哟!”
见贾赦夺命狂奔一般的跑了个无影无踪,廉亲王在原地立了片刻,旋即大手一挥,去宁国府罢。
宁国府那头,并不曾准备名家字画等等充数作抵,唯独只用了白银和黄金这两种物件。当然,也包括金票和银票,以及纯金、纯银的头面首饰装饰摆件之类的。这种都是被允许的,毕竟正常人家也不可能屯着官银。虽说将这些器皿等物融化制成官银会有些耗损,不过廉亲王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抠是抠,却没有抠到蛮不讲理的地步。
待出了宁国府大门,贾赦果然带着好些人等在宁荣街上,马车、驴车都有,其中有一部分还是直接从宁国府划拉的,左右两府都拿他没辙儿,他只管可劲儿的作。
不过,等送走了廉亲王后,贾赦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这一日,宁荣二府如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般,可廉亲王却是心情极佳。宁国府给了相当于六十万两银子的财物,荣国府则是给了五十万两,虽说并未如数还清,可两府的态度极佳,他也并不担心两府会赖掉之后的债。
准确的说,廉亲王坚信像贾赦这般忠君爱国之人,一定会带着钱财主动来寻他的。
同时,因着数目重大,廉亲王并不曾立刻回到自己府邸里,而是径直去了户部,连夜开箱验收贴封入库。直到破晓时分,终于将所有钱物尽数入库封存,而廉亲王本人则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样,打算径直去上朝。
结果还不等他换上朝服,就听得外头下人匆匆来报,贾赦带着呼啦啦的一群人来户部了。
本能的,廉亲王觉得贾赦是来还欠银的,可旋即又觉得不大可能。从常理来看,一夜之间拿出剩余款项明显就是不切合实际的,这要是千八百两银子也就算了,可几十万两……
当然,正常人都做不到,可贾赦是谁?他丫的就没正常过!
待被允许进了户部后,贾赦直接嚎了一嗓子:“廉王殿下,好久不见!”
廉亲王:“……我们昨个儿才见过。”
“哦哦,那不重要。殿下我同您说哟,我府上的钱凑齐了。”贾赦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我昨个儿连夜让我媳妇儿开了私库,又磨了我家老太太和我那蠢弟弟半宿,好不容易凑齐了二十万两银子。又拿了我家老太太私库里珍藏的一幅王羲之真迹去敲了文亲王的大门!哎哟诶,殿下您都想不到,文亲王他太好糊弄了,一幅真迹换了十万两银子,他可真有钱!”
王羲之的真迹素来都是有价无市的,不过有价无市这话乍听之下是赞美之词,可有时候也憋屈,明明手头上有好东西,它却卖不掉呢!好在贾赦先前因着入狱一事,跟三皇子文亲王的关系不错。这里头不错,指的是他直到如今都会每隔一段时间上交几本手抄本,一来二去的,即便没交情也慢慢的熟稔起来了。
一副真迹,换十万两银子,贾赦觉得赚大发了。
左右这东西原也不是他的。
“对了殿下,您没忘记昨个儿答应我的,给我府上算八十万两欠银罢?您说过您不收利息的,还把零头抹去了,您记得罢?”贾赦忽的想起了一事儿,满脸忐忑的看着廉亲王。
说真的,廉亲王还真不记得了。
并不是他想赖账,也不是他记性不好,而是昨个儿发生了太多颠覆他三观的事情。也因此,有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不过,这并不要紧,廉亲王只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语气平静的道:“嗯,我记得。”
“那就成了!”贾赦乐得手舞足蹈的,偏他这会儿穿的还是庶吉士的服饰,整个徒家王朝最经典的文人服饰就这样被他穿成了耍猴戏一般。
廉亲王只觉得眼睛疼,却依然要保持住固有的形象:“贾庶吉士这是要往宫里去吗?本王同你一道儿去。”
“不不,今个儿我不当值,我要往翰林院去补个眠!”贾赦毫不犹豫的卖了自己。
“……好。”看在贾赦是头一个将欠银全部上缴的份上,廉亲王决定无视贾赦偷懒这事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是在上衙时摸个鱼偷个懒,还是可以容忍的。
当下,廉亲王留下心腹在户部继续钦点银两封存入库,他本人则是立刻入了宫。
彼时天色微明,等廉亲王匆匆赶到宫中里,恰逢早朝。于是,廉亲王当着长青帝并诸多亲王贵胄、文武百官的面,一改往日言简意赅的做派,直接变身为话唠,拿出平生所有的赞誉之词,尽数加在了贾赦身上。
所有人都懵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