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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老太太这儿……
有那么一瞬间,除却探春之外的所有人都是疑惑的,虽说之前并未在她跟前点明去处,可稍微动脑子想想,也唯独只有贾母这儿了。只是,片刻之后,方才还带着疑惑的诸人再度变了脸色。
王熙凤赶在探春再度开口之前,急急的道:“瞧三妹妹你说的这是甚么傻话呢,不来老太太这儿,还能去哪儿?也是老太太疼惜小辈儿,这才唤了我去二太太处接三妹妹你过来。赶紧进去罢,免得老太太等急了。”
听得这话,探春面上的神情从狐疑转为了失望,好在她也仅仅是瘪了瘪嘴,并未再说甚么。
见状,王熙凤总算松了一口气。有些事儿,只要不曾真正说出口,甭管旁人怎么想怎么猜都没有关系,可万一要是说出了口,事情却是不好收场了。想到这儿,王熙凤还快速的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迎姐儿,见她只沉默不语的看着远处,当下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却同样没再说甚么。
好在荣庆堂的下人老早就看到她们一行人过来了,这会儿也忙急急的赶上来问安,又见着从未独自一人来过这儿的探春,以及她身后那些拿着行囊的丫鬟婆子,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不多会儿,一行人便进了荣庆堂,见着了贾母。
许是之前吃的苦头多了,又或者因着手头上又有了几个心腹之人,贾母这会儿心情虽也不是特别好,不过态度倒是较之以往缓和了许多。
见王熙凤几个过来,贾母只笑着开口招呼道:“可算是想起我这个老婆子了。”顿了顿,贾母瞧了一眼跟前新提拔上来的大丫鬟,面上的笑容愈发盛了,“我还不曾谢谢凤丫头呢,要不是你送了我几个使唤的人,怕是我这老婆子跟前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寻不出来了。”
谁也没料到贾母会将之前的事儿说出来,王熙凤等人皆面上一滞,尤其是探春,只蓦地身形一顿,面上闪过异样,又忙忙的低了头去。
好在王熙凤这人城府深,诧异归诧异,却很快的收敛的情绪,只笑着道:“瞧老祖宗说的,咱们这些个当晚辈的,图的不就是老祖宗您日日舒坦吗?对了,这事儿也不全是我的功劳,我可万万不敢将功劳全揽在身上。”
迎姐儿也接口道:“可不是,老祖宗只欢喜凤姐姐,却是不曾想过我给老祖宗挑人时,费了多少心力。”
说话间,王熙凤和迎姐儿姑嫂两个已经交换了想法,倒是索性顺着贾母的话,将事情的真相捅了出来。
先前,王夫人就是误会了这里头的事情是那拉淑娴所为,这才有了之后的那些糟心事儿。当然,若是王夫人一早就知晓那事儿是这姑嫂俩个干的话,也定然会生事儿的。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今有贾赦打头拉着仇恨,就算真的被王夫人知晓了事情原委,除却平添一肚子闷气外,甚么都不会发生。
话虽如此,贾母这番话却也是诛心得很,只差没明晃晃的表明,就是想要离间大房、二房之间的关系。
问题是,经历了迎姐儿身世被揭穿这一事儿,两房再无和解的可能。如此一来,离间与否也就没甚么好让人在意的了。
“瞧这话说的,老祖宗还能不疼妹妹你?”王熙凤笑着打圆场,又伸手轻推了推探春,“咱们这府里,哪个不是整日里想着老祖宗呢?不说旁的,三妹妹可是恨不得日日伴着老祖宗的。三妹妹,你说是不是?”
探春面上一片羞涩之情,嘴里倒是清脆的答了一声“是”。
“好好。”贾母倒是满面和善的将探春唤到了跟前,又是拉着她的手,又是将她往怀里搂,一副稀罕得不得了的模样。
见事儿妥当了,起码明面上已经妥当了,王熙凤和迎姐儿相继告退离开了。
眼见看戏的人走了,贾母也懒得继续做戏了,抬眼看了看探春带过来的两个丫鬟并一个婆子,眉头微微一皱。
梨香院里发生的事儿,贾母并不知晓,这主要是因着贾赦这回是发了狠心的,即便再怎么碎嘴的婆子,都不敢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儿。也因此,贾母并不清楚为何探春跟前伺候的并不是往日里常见的那几个,这丫鬟换了也就罢了,没的连奶娘都换了的。
原因当然是梨香院遭到了大清洗,虽说事后证明探春的奶娘并不是王夫人那头的人,可到底也算是间接参与了这件事儿,自然也在清洗的名单之中。如今跟在探春跟前伺候的人,皆是前不久刚从府里旁的地儿拨来的人儿。
想也知晓,这临时拨过来的人绝不可能有多稳妥。毕竟,若是真有能耐的,一早就被管事嬷嬷挑上来伺候主子了。既先前没那个能耐伺候主子,如今硬生生的矮子里头拔高个般的挑选上来,也定然妥当不到哪里去。
贾母到底是经历过事儿的老人精了,都不需要询问,只轻飘飘的一眼看过去,就知晓跟着探春过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皆是三等或者干脆以下的。这若是搁在以往,贾母也不介意拨个大丫鬟予了探春作个人情,可如今连她自个儿手头上能用的人,都只有那么几个,自是不舍得了。
思忖片刻,贾母笑着道:“难得三丫头你有如此孝心……这样好了,我记得后头的抱厦还空着,让人领你过去先安顿下来罢。对了,动作稍微轻点儿,你二哥哥还在午后小憩之中,要是把他闹醒了,回头又该折腾了。”
探春自是笑着答应了,只是心里却是冰凉一片。
荣庆堂能住下贾母这尊大佛,就代表此处在府里算是排得上号的院落。
事实上,整个荣国府里,荣禧堂只能算是正院子,地位尊崇,实则院落并不是很大,里头的房间也不算多,甚至连个小园子都没有。且四四方方死板规正,除却所代表的意义之外,可以说院落本身并无出彩之处。
相反,如今予了琏哥儿小俩口的东院,反而是雕栏玉砌,里头甚至还有个假山流水环绕的后花园子,房舍也更显得精致一些,除却整体环境看着不大气外,较之荣禧堂简直要好上天了。
而贾母所居的荣庆堂,简直就是结合了荣禧堂和东院两处的优点,既然整体看来大气十足,里头又是大院套着小院,间或曲径通幽处,还有个微型的小园子,端的是别有洞天。自然,房舍也不会少,且因着格局精巧,哪怕间隔不远,也像是拥有一处私|密的小空间。
像以往前头那几个大孩子还小的时候,珠哥儿和元姐儿都是各拥有一处小院子的,很小,也就是一间正房并两间耳房、两间厢房罢了。可饶是如此,也算是有个正经的落脚之处,譬如招待一下朋友,或者自个儿安安静静的做些事儿都无妨。
可这抱厦……
抱厦是本朝的说法,搁在前朝往上,则是被称呼为“龟|头屋”的。指的是在原建筑之前或者之后,接建出来的小房子。一般都是突出一间或三间,这个要看具体建筑的大小而论。换句话说,抱厦是属于整体建筑之外的房舍,若是普通人家,倒也有安排自家姑娘住进去的,可像荣国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且原本荣庆堂就属于后宅,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到避讳问题,让姑娘住在抱厦,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合理了。
然而,贾母发了话,旁人又能如何?
至少探春本人没有任何办法。
忍着心底里的委屈,探春老老实实的跟着领路的丫鬟去了后头的抱厦。凭良心说,房舍总体并不差,里头无论是整洁程度还是家具摆件,都是上乘的。想也知晓,这里是贾母的地盘,哪怕之前贾母被王夫人压的喘不过气来之时,王夫人也没胆子让丫鬟婆子怠慢贾母。
可饶是如此,探春心底里的委屈还是不由得冒了上来。
“三姑娘喜欢哪一间?”眼见抱厦到了,领路的丫鬟便开口问道。
这话一出,探春却是再也忍不住了:“老太太如何安排的,就如何好了,哪里就有我说话的份儿了!”虽说抱厦有三间,可每一间都是小小的,恐怕三间加在一块儿,也就堪堪抵得上梨香院的一间厢房罢了。就这般,竟还要询问她住哪间?难道不都是让她住的吗?
探春心里的委屈没人知晓,倒是那领路的丫鬟没想到自己一句很寻常的问话,偏就得了这么一顿抢白,登时被噎得好半响没回过神来。待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却是不想再在这位三姑娘处儿浪费时间了,便索性没好气的道:“那姑娘您就自个儿慢慢挑罢,我还急着给老太太回话去呢。”
说罢,压根就不给探春说话的机会,那丫鬟就一扭身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莫名的被人甩了脸子,探春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毕竟依着她的眼力劲儿,轻易就能看出领路的丫鬟仅仅是荣庆堂一个不起眼的二等丫鬟罢了,这若真的是得脸体面的大丫鬟,她也不敢随便呛声。因而,探春只气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立在抱厦之前,愣是缓了半天都没能顺过起来。
其实,反过来想想就知晓了,探春是觉得区区二等丫鬟配不上她好声好气的说话,而人家二等丫鬟也同样觉得区区一个二房不受宠的庶女哪里就值得她舔着脸上前拍马屁了?两人互相看不上,自然只落得如此形状了。
偏生,探春原本的奶娘和贴身丫鬟都被责打后送往庄子上了,虽说她跟前的人受伤比较轻,就算送到庄子上,也未必会有事儿。可不得不说,就因着跟前伺候了多年的可心人被送走了,自然也没有人会劝解探春。她立在门口气了好半日,这才开口命人归整一番,想赶紧歇下顺顺气。
想法倒是不错,可收拾房舍哪里就有那般容易了?诚然,荣庆堂的丫鬟不敢偷懒,里头的家舍也是齐全的,可单单是将打包好的行囊解开归整好,就少不得要花费小半日的工夫,更别提不管怎么干净,像床榻、桌案上肯定还是要抹一遍的,自是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其实,像这种情况,准确的做法应当是提前安排小丫鬟过来归整,待里头弄好了,再将主子请过去休息,而不是东西乱糟糟的一团,偏主子还在跟前杵着,甚至还要拨出人手给主子拿茶拿帕子递扇子等等。
总之一句话,等抱厦这头终于归整好了,探春已经甚么都不想抱怨了,只草草的歪在榻上歇了半刻,又抹了一把脸上了面脂,便匆匆往前头伺候贾母晚饭去了。
然而,晚饭时又出了状况。
原本探春是养在梨香院的,自然她那份饭菜是直接由大厨房的人送到梨香院里的。可今个儿,她不是来荣庆堂了吗?梨香院那头是亲眼看着她离开的,又听了王熙凤的说辞,便在午后唤了个人去大厨房支会了一声,说是消了她的份例。按说,大厨房在听到探春如今所在后,自然该将份例往荣庆堂送来,偏那头因着忙乱给漏掉了,以至于等她往前头厅里去时,贾母和宝玉的份例都上来了,她的那一份却完全没有踪影。
解决法子倒是简单,贾母日常的份例是八菜一汤并一盅药膳粥,宝玉的份例则是四菜一汤并两碗米饭。甭管他们哪个都吃不完这些,加上饭食又都是搁在一张桌子上的,在意识到不对时,刚来贾母跟前不久的新鸳鸯便急急的同贾母耳语一番,旋即便装作没事儿一般,招呼宝玉和探春吃了起来。
宝玉从头到尾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儿,甚至于至今为止,他对于自己日常份例膳食是甚么,都完全没有概念。甚至有一度,他专挑贾母的份例菜吃,只因他人小,嚼口不好,贾母份例里头的肉炖得特别软和。
可宝玉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不代表探春也是。
尽管表面上装着甚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可等饭罢回了房里,探春便借口身子不适,躺倒在拔步床上偷偷的哭了起来。
……从没有觉得这般委屈过。
这是探春此时此刻最大的感触,甚至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以往也不是没受过委屈,哪怕之前养在王夫人跟前时,并无人苛待她,可指望王夫人对她尽心尽力的照顾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像甚么料子极好,颜色却老气的要命;或者赏了两样首饰,却皆是搁了好些年头的老旧款式,根本戴不出去;再譬如,自作主张的将她的料子裁成了衣裳,偏让人做了两三份,予了她一件,又将另两件予了跟前体面的大丫鬟……
王夫人做过的奇葩事儿,简直就是一言难尽,偏因着做得很是小心,就连探春本人都没法说甚么。当然,最关键的是,她要跟谁?整个荣禧堂上下,又有哪个能替她做主呢?
没有,一个都没有。
一想到今个儿看到王熙凤和迎姐儿来梨香院接自个儿时的情形,说真的,探春那会儿极是激动。只是她小小年纪就早慧得很,哪怕心底里再怎么激动,当着诸人的面,还是将情绪按了下来。
不曾想,自己是真的被接走了,却不是去荣禧堂,而是去了不远处的荣庆堂。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如果,她当初能够早点儿出生,是不是就能被大房那俩口子收养了?不对,那是过继,才不是收养。过继啊,正正经经的过继到大房里,成为荣国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可是!
就因为她晚出生了那么几年,这个大好的位置却被她同父异母且还是姨表姐妹的迎姐儿占了去。这叫她如何甘心?!
也不知晓过来多久,探春才将将睡了过去。睡梦之中,她仿佛看到自己被大房过继了去,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厢房里,用着属于嫡女份例的衣裳首饰膳食,还有很多很多见过却从不曾把玩过的精美玉器。
……
“姐儿睡了?”
探春并不知晓,她自以为特地将头埋进被窝里哭,就断然不会有人知晓。却不知晓打从在荣庆堂前,因着诧异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就已经被人瞧出了端倪来。
能在荣国府当下人的,各个都是人精。哪怕之前没得管事嬷嬷看重给拨到主子跟前来,也是因着旁的重重缘由。譬如,长相不端正,或者手脚不麻利,亦或是人品不够好,还有就是因着碎嘴的缘故。
很不幸的,如今被拨到探春跟前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都拥有着至少两种以上的毛病。
抱厦是不大,可探春是睡在最里头靠墙的拔步床上的,又遮了一层纱帘一层布帘,还立着前后错开的两道屏风。再加上她小孩子家家的,睡得沉,除非大声说话,一般来说是不会吵到她的。尤其这当下人的,哪怕做事再不稳妥,最基本的用气声说话,以及踮着脚尖走路,那肯定是出了师了。
婆子睡在了隔壁尚未来得及收拾出来的房里,而两个小丫鬟则挨着睡在靠门边这块的榻上,头靠头的说着悄悄话。
“铁定是睡了,方才我凑上前去听了听,呼吸声都变了。啧,她以为她装的很好,却不知醒着和睡着时候的呼吸声是完全不同的。”
“要假装倒也容易,可我知晓,三姑娘铁定没那么聪慧。”
嗤笑声响了起来,又有人道:“瞧她晌午时那副模样,还真以为要去荣禧堂给大老爷、大太太当闺女了?想的倒是美,可惜她没那个富贵命!”
“唉,快别提这事儿了,我也盼着能去荣禧堂呢。你没听说吗?就因着先前大太太传出了喜信儿来,荣禧堂上下所有人多赏了三个月的月钱。三个月啊!那可是整整三个月啊!偏没我的份儿。”
“你也少做白日梦了,要是三姑娘真的去了荣禧堂,你以为咱俩还能伺候她?也不睁眼瞧瞧能在荣禧堂伺候的都是甚么人。咱们呀,也就只能伺候伺候像三姑娘这种不受宠没人在意的姑娘了。谁也别嫌弃谁!”
“哼,你倒是不嫌弃她,怎的知晓她也没嫌弃你?方才在老太太那儿,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她一个劲儿的盯着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就是那个新来的鸳鸯。这是巴望着老太太能将人赏给她?”
“对对,我也看出来了。最可笑的是,那新来的鸳鸯被她瞅着一个劲儿的往老太太后头躲,一副就怕她死缠烂打上的模样!”
“嘻嘻……”
俩小丫鬟虽不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却也是买了好多年了的。因着本身长相不够好,加上没人仔细教养的缘故,很是碎嘴,酷爱私底下编排人。如今,因着梨香院出了事儿的缘故,倒是让她俩上来了,可见将来有好些日子探春是免不了被人嚼舌根的。
可惜,探春甚么都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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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一个荣国府,下人们的消息来源远比主子们更为灵通。
又因着贾赦的雷霆手段在先,愣是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迎姐儿身世一事,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消失在了人们的口中耳中。然而,同样因着心里头有事儿却说不出来的这种感觉,下人们迫切的需要另一个大消息来振奋自己。
而探春就在此时倒了霉。
消息毫不意外的是从探春跟前的丫鬟婆子处开始走漏的,先是详尽的描绘了探春离开梨香院时的喜悦之情,甚至将之形容为逃离狼窟般的兴奋。之后,又传出探春在荣庆堂前的失落神情,附上隐晦的猜测。还不到一天工夫,下人们之间就纷纷议论起了探春之事。
若说迎姐儿身世一事,是被贾赦强制性的压下来的话,那么探春一事,既同贾赦的命令毫无关系,又影影绰绰的能跟迎姐儿之事联系在一起,实乃不二之选。更重要的是,谈论探春是不会惹来麻烦的,毕竟探春那个爹简直有了跟没有毫无区别。
而主子们这头,愣是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风言风语。
这里头的原因很简单,并不是所有忠心耿耿的下人都愿意将小道消息传给主子听的。当然,若是有损自家主子的利益,或者有可能危害到自家主子的,她们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而探春这事儿,一旦弄得不好却是两面不是人,那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因此,等下人们之间的流传的版本超过二十个时,主子们那头依然一无所知。
而这里头,容嬷嬷便是知情者之一。
不怪她未将此事告诉那拉淑娴,事实上容嬷嬷本来就是忠心护主到有些极端的忠仆。对她来说,天塌下来都有高个儿顶着,只要她的主子没出事儿,管它外头乱成甚么样儿,都不会令她变脸色的。
自然,探春一事于容嬷嬷而言,就是属于毫不相关的事情。
你说探春想要攀上大房,当贾赦俩口子的闺女?笑话,谁不是这么想的呢,容嬷嬷对于自家主子无限的推崇,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半点儿不对,甚至连探春的想法,她除却有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慌缪之外,也没有旁的意见。
——她家主子那般完美,想当主子的闺女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至于探春对王夫人不满——王氏那蠢妇,但凡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不会喜欢上她,贾政能忍受那么多年,全因他本身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那也没啥问题,毕竟王夫人确实不讨人喜欢。
话虽如此,等容嬷嬷发觉这个话题非但不曾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散时,反而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时,终究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正常来说,从谣言出现,到慢慢平息,再到彻底没了动静,大约需要一到两个月之间。当然,要是在这期间发生了甚么特大消息,将诸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旁的地方时,那么这时间就不好估算了。可一旦某件事情过了三个月都毫无动静时,却是不得不思量一番,里头是否有人在故意推波助澜了。
转眼,时间已到腊月里,可容嬷嬷仍旧时不时的听人提起探春。
甚么三姑娘今个儿又站在荣庆堂门前,眼巴巴的望着荣禧堂方向。甚么琏二奶奶和迎二姑娘来荣庆堂问安时,就看到三姑娘舔着脸凑上前去,一副狗腿子的模样。再甚么贾母跟前明明就有聪慧伶俐手脚麻利的大丫鬟在,三姑娘竟然不顾颜面的帮着贾母端茶递水,这说好听点儿是有孝心,说难听点儿不就是同丫鬟们抢活儿吗?
终于,荣国府里又出了一件事儿,这事儿足以将有关探春的话题尽数掩了过去。
琏二奶奶王熙凤怀孕了。
若说那拉淑娴怀孕所有人都觉得意外,那么王熙凤怀孕却是阖府欢腾了。毕竟,对于贾赦和那拉淑娴来说,儿子女儿都有了,这胎无论生男生女,都没有太大的意义,顶多就是多个孩子承欢膝下罢了。可琏哥儿小俩口就不同了,身为荣国府未来的继承人,膝下有无儿女可是极为重要的。
尤其……
珠哥儿和李纨已经有了一子兰儿,加上还有个隔壁东府的惜春姑娘养在跟前,更衬得琏哥儿和王熙凤俩口子膝下孤独了。
然而,甭管发生了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总归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就如王熙凤怀孕一事,大房这头自然是乐坏了,可二房呢?就算不至于恨到出言诅咒,可总归失去了过年的好心情。
而在这期间,身为孕妇的王熙凤,也显得兴致缺缺的。
怀孕是好事儿,她本身也是很期待属于自己的亲骨肉的,可这个孩子来得略微有点儿不是时候。
王熙凤是今年六月里嫁进荣国府的,并且在新婚第二天就得了那拉淑娴看重,继而慢慢的开始掌握管家权。尽管王熙凤很早以前已经在娘家练过手了,可到底王家是比不得荣国府的,哪怕有着那拉淑娴的支持,以及迎姐儿的帮衬,等完完全全将管家权捏在手里时,已经过去了将将半年时间。
换句话说,就在查出来有孕之时,刚巧是她将荣国府中馈理顺不久后。
说真的,王熙凤是既欣喜又无奈,很是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孩子来了,就代表着缘分到了,甭管从哪方面来说,王熙凤还是很爱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可无法忽略的是,一旦怀了身孕,就意味着她必须放弃管家权,或者将大半事儿让给别人才行。并不是说她的身子骨真就虚弱到了这个时候,而是因着这是个姿态。
甭管是贾母年轻那会儿,还是那拉淑娴或者王夫人年轻时,只要是怀了身孕,让出管家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哪怕暗地里依旧在查账,明面上还是要将事情交出来的,好让旁人瞧瞧,自己并非一个贪恋权势之人,而是一个温柔和善一心为了孩子的好母亲。
啊呸!
“哎哟我的凤姐儿哟,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恼上了?”琏哥儿刚归了府,就立刻去了东院,才进了屋就瞧见王熙凤一脸懊恼的扯帕子,登时就无奈上了,“你说说,这回又是谁给了你受?你告诉我,我去找那人算账!”
说是这么说的,琏哥儿面上还是一脸的笑意,他很清楚,也许阖府上下会给王熙凤气受的人很多,可有这个本事气到王熙凤的,却一个都没有。当然,如果他那对不靠谱的亲爹亲娘有意针对王熙凤的话,那还是极有可能的。可问题是,他那对爹娘才懒得理会东院这地儿。
琏哥儿的意思,王熙凤自然也是明白了,可她这人天生就属于闲不下来的。事实上,多半的人都有这个通病,一旦沾手了权利,就很难就此收手。
换句话说,王熙凤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她有着旁人皆有的私|欲,贪慕虚荣的同时也贪恋权势、钱财。
“我好不容易才将管家的事儿理顺畅了,这才多久呢,偏就……都怪琏二爷你!”王熙凤颦眉瞪眼,这副模样反而将琏哥儿给逗乐了。
“哈哈哈,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如今你那副好笑的模样!”琏哥儿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瞧着王熙凤,眼见她真要恼了,这才帮着出主意,“其实才多大的事儿呢,你说你好不容易才理顺?那是因着先前你没管过荣国府的事儿。像我娘那会儿生琮儿时,不也休息了一年多吗?回头没两日就将管家的事儿重新捡回来了。后来,她又生了璟儿,一样都是将管家权丢开不管,回头等做完月子养好身子,将要回来呗!”
“琏二爷您说的可真简单!”王熙凤没好气的横了琏哥儿一眼,“大太太是大太太,就算她如今不管事儿了,阖府上下又有哪个怠慢了她?旁的不说,先前我掌着管家权,不也是她主动松口的?但凡她有丁点儿的不愿意,我一准儿得将管家权拱手送上去!”
瘪了瘪嘴,王熙凤颇有些意兴阑珊的道:“我是不知晓甚么时候才能练就她那份能耐,可我多少也有一些自知之明,别说如今的我了,就算我再修炼个十年,也决计做不到这份上。”
轻而易举的让出了管家权,这既说明了那拉淑娴对权势的毫不在意,同时也证明了另外一件事儿,那就是但凡她想,不出三日,必能再度将管家权收拢到自己手里!
单凭这一点,就不得不让王熙凤佩服万分。
“你傻不傻?”就在王熙凤对那拉淑娴的手段敬佩不已时,琏哥儿却冷不丁的道,“我知晓你担心回头要不回管家权来,看你不会找二妹妹吗?那丫头死懒死懒的,你就是愿意私底下掏钱贴补她,她也保准不愿意接手这档子事儿。你让她去做,回头等生下了孩子,再要回来便是了。说不准到那时候,还能白骗她一些私房呢。”
王熙凤听得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琏哥儿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许久,直到将琏哥儿看得心头发毛后,才轻笑着道:“好你个琏二爷,我就听爷您的话去寻二妹妹帮衬。不过,我也会将爷您这话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告诉二妹妹!哼,爷是不是愿意拿私房来哄我呢?”
琏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