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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早已悄然降临,作为贾母所居之处的荣庆堂,自是满室静寂。
这也难怪了,就算事实上如今时辰还不算晚,可老人家嘛,早睡早起已经成了习惯了,尤其在这隆冬时节,不早早的歇下还能作甚?又因着宝玉是验证该贾母跟前的,除却早间略有些贪睡起不来外,旁的作息倒是同贾母相差无几。
唯独今个儿刚搬过来的惜春,略有些不太适应这般早歇下,故而从前头回到抱厦自后,特地跑到隔壁来寻探春,却愕然的发觉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惜春最终也只能闷闷不乐的回房歇下了,想着明个儿问问探春,这里头晚间能作甚么。可她却不知晓,此时的探春已经快要被逼死了。
站在荣庆堂外的垂花门前,探春就跟脚下生了根似的,怎么也不愿意再往前走。可打头的容嬷嬷如何会令她如愿?只一个眼神下去,便有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将探春如同拎小猫似的,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
容嬷嬷冷笑道:“可算是知晓怕了?哼,太晚了!”
随着容嬷嬷这一声唤,荣庆堂里头走出来了个婆子探头探脑的瞧情况,待见着是荣禧堂的人,忙上前询问情况。这一折腾,倒是引得里头尚未歇下的丫鬟婆子一窝蜂的过来看热闹了。
尽管并不是头一次瞧着这种情况了,可容嬷嬷还是一脸的不满。都说贾母会调理人,尤其是女儿家,可这自家正经的姑娘也就罢了,将跟前的丫鬟都调理的金娇玉贵的,这算是甚么毛病?连外头的人都知晓荣国府得脸的丫鬟有副小姐之称,以为这是夸赞美誉?才怪!这分明就是讥讽!
不过,今个儿是有正经事儿要办的,即便容嬷嬷对于荣庆堂的丫鬟各种看不顺眼,可到底人家也没碍着她甚么事儿,当下容嬷嬷只当没瞧着她们,而是开口吩咐叫贾母起身。
原本,丫鬟们并不愿意去唤,就连现如今最得脸的鸳鸯也不愿意讨这个嫌。可容嬷嬷将一切都写在脸上了,这若是鸳鸯乖乖去叫人,倒是无妨,可若是不去的话,回头等容嬷嬷亲自上阵了,天知晓会出甚么事儿。
无奈之下,鸳鸯只能将贾母轻唤起身,又帮着她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草草披上了外衣裳。
待一切完成之后,贾母仍一副迷迷瞪瞪的模样,直到她看到了久违的容嬷嬷。
说是久违真心一点儿也不夸张。虽说在贾赦成为名副其实的搅屎棍之前,容嬷嬷倒是三天两头的往贾母跟前凑,致力于气死贾母。可等贾赦成功上位以后,容嬷嬷便选择了退隐江湖。
然而,有的时候一直身处江湖的人就算再怎么可怕,威慑力也是有限度的。反而像这种退隐许久却仍留威名的人,冷不丁的蹦到台前来,才愈发的让人心生恐惧。
旁的不说,至少贾母此时就很是恐惧。可以说,容嬷嬷给贾母带来的只有挥之不去的浓重阴影。
而在半睡半醒之间,这种恐惧一下子就被放大了无数倍,唬得贾母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你你、你又来做甚么?我最近可没将手伸到荣禧堂去,就是淑娴许久不来请安,我也没说她半个字!”
容嬷嬷只面无表情的看着贾母。
也许在外人看来,贾赦可比容嬷嬷恐怖多了。可对于贾母而言,甭管贾赦素日里有多么的胡闹,终究也是她亲生的儿子,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贾赦别说弑母了,只要贾母别主动挑衅,贾赦还是很好说话的。既如此,贾母还怕甚么?事实上,贾母对贾赦并不是惧怕,而是神烦这搅屎棍般的孽子。
但容嬷嬷是不同的。
眼见对方只沉默不语的看着自己,贾母不由的哆嗦的更厉害了,脑子里也开始快速的回忆起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可甭管怎么思量,贾母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么事儿,哪怕之前小年夜里曾闹过一场,可大房诸人跑得比兔子都快,半点儿亏都未吃。
思及此,贾母终于有些镇定下来了,只道:“我不知晓你是因何而来的,我只告诉你,这段时日并未发生特别的事情。倒是四丫头来了我这儿,另外就是珠儿媳妇儿想讨些事儿来做。虽说这样有些□□了,可淑娴和凤丫头都有身子,略分给她一些不打眼的活儿也算是合情合理。不过,要是因此恼了淑娴,我也可以否了此事。”
时至今日,贾母早已不想跟大房较劲儿了,她只求太太平平的过日子。
也是听了这番话,容嬷嬷终于向着贾母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可惜,容嬷嬷的认知显然同贾母有着莫大的差距,至少在贾母眼中,那个笑容不单狰狞恐怖,还透着一股子杀气腾腾。
当下,贾母再度哆嗦了一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容嬷嬷终于不打算卖关子了,平静的开口道:“我家主子样样出众,这原是她的优点,却并非旁人高攀的理由。旁的我也不多说了,只一句,三姑娘不可能成为大房的姑娘。”
“甚么?”贾母一脸惊愕的看着容嬷嬷,旋即则是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了之前一直被她所忽略的探春面上,眼见容嬷嬷就要走了,贾母忙急急的唤道,“等等,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清楚?”容嬷嬷扯了扯嘴角,一副这是你自找的神情,“三姑娘嫌她的双亲太废物,妄想攀附上我家主子。可惜……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甚么货色!”
说罢,容嬷嬷再不曾多停留,只径直转身离开,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予探春。
即便如此,探春还是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老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话是属于话糙理不糙的,简而言之,甭管父母如何,身为子女都不得嫌弃父母,不然就是不孝的大罪。不过,这要是反过来就没啥关系了,譬如贾母就几十年如一日的嫌弃贾赦,哪怕如今贾赦再怎么得势,也顶多就是不理会贾母,并不能做出任何报复性行为。
也许这么说很是不公平,可这世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更别提,贾政和王夫人虽并不曾将探春放在心尖尖上疼过,却也从未苛待过她。
探春犯了大忌讳,嫌弃生母倒也罢了,左右那不过是个卖了身的丫鬟。可嫌弃生父和嫡母呢?探春如今不单是嫌弃,甚至还亲自上门自荐,让旁人收了她为女儿……
这已经不单单是不孝的问题了,简直枉自为人。
尽管在这世上,有很多人会羡慕那些个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巴不得自己托生到世家名门。可羡慕归羡慕,甚至平日里不管怎么瞎叫唤都无妨,跟探春这种亲自登门自荐,那却是截然不同的。
也就今个儿探春碰到的是那拉淑娴,因而只能算作荣国府的家务事,即便是为了保住自家的名声,那拉淑娴也绝对不回往外说的。可若是旁人家呢?这种荒唐事儿一旦传出去,不单探春这辈子都完了,还会连累到贾氏一族旁的姑娘家。
幸而,这事儿被压了下来。可饶是如此,贾母也不打算再要这个孙女了。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太……”
容嬷嬷走了有约莫一刻钟了,可贾母就这般坐在高位上,一言不发的盯着探春看。这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探春真的无法描述出来,她只知晓地上很凉很冰,仿佛冻住了她整个身子,哪怕事实上荣庆堂里的暖龙烧得旺旺的,可她依然在贾母的注视在如坠冰窟。
她很害怕,准确的说,她从未感受过如此近在咫尺的惊惧绝望。因此,她开始一声声的呼唤起贾母来。
一声,两声,三声……
不知晓过去了多久,久到探春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时,贾母终于开口了:“你不愿意当二房的姑娘?可以。”当下,贾母高声唤了人进来,吩咐道,“去瞧瞧大老爷回来了没,若是回了,叫他直接过来见我。对了,再派个人去梨香院将二老爷二太太一并唤来。”
“不!不要,老太太,不要!”探春忽的意识到了甚么,这个时候,哪怕她想自我安慰贾母是打算顺她心意,也不可能的。要知晓,过继这种事情,那就不是贾母能说了算的。再说了,若这事儿真的能成,她又如何会被容嬷嬷逮到贾母跟前呢?
过继一事,再无任何可能。探春这会儿只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会将这个念头死死的埋藏在心中。或者,回到迎姐儿说只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之时,她也愿意。只要……
“老太太!求求您了,求求您别去寻老爷太太!老太太,求求您了,我再也不敢提这事儿了,我知晓错了,我知晓了!”
探春一下又一下,狠狠的拿额头去撞地,虽说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可因着她用力极猛,不多会儿,额上便已是一片青肿。
可惜,从头至尾,贾母都不曾给予探春一个眼神。
又一刻钟后,贾政和王夫人急急的赶来了。因着前去传话的丫鬟语句不详,他俩并不知晓这头出了甚么事儿。不过,其实这会儿也不算特别晚,充其量也不过是刚到了夜里,搁在一些喜欢玩乐的纨绔子弟身上,这会儿秦楼楚馆才刚刚将门打开而已。
贾政和王夫人都尚不曾入睡,因此来得不算慢。原想着是不是府中出了大事儿,或者是宫里发生了甚么,俩人皆是满面的急色。谁曾想,等到了荣庆堂一看,竟是探春不要命的跪在贾母跟前猛磕头。
一瞬间,贾政和王夫人极有夫妻默契的露出了近乎一模一样的惊愕。
旋即,贾政问道:“老太太,敢问这是出了何事?是三丫头惹您生气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贾政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这不在意庶出子女是一回事儿,并不代表贾政就真的完全不了解他们。尤其之前探春是养在王夫人跟前的,贾政进进出出的,一天到晚起码也能碰上个三五次的,时间久了,自然也能看出探春的性子来。容貌暂且不论,至少探春的性子挺得贾政欢喜的,安静不多话,即便开口也都说在了点子上,从不任性吵闹,行事也异常稳妥。因此,冷不丁的告诉贾政,探春犯了大错,叫他如何会信?尤其探春只是个翻过年也才七岁的小姑娘,能干出甚么事儿来?
自然,贾政这般做派也尽数落在了贾母眼里。贾母也是万万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次子,竟会将怀疑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倒是王夫人,一眼就看出了贾母的不满,虽说王夫人本身也对贾母极有意见,却也不至于因着探春而跟贾母较劲儿。当下,她只轻飘飘的瞥了探春一眼,沉声道:“老太太,若是三丫头犯了错,您尽管惩罚便是。其实,莫说三丫头了,就是宝玉今个儿做错了事儿,无论您如何惩罚,老爷和我都绝无二话。”
顿了顿,王夫人半侧过身子向贾政道:“老爷,老太太素来都极是疼爱孩子们,就算真的有责罚,那也是为了他们好。咱们当父母的,原不该将管教事情推给老太太,可老太太既是愿意,那咱们更该感恩才是。”
这番话,王夫人倒是说的振振有词,全然看不出来多日前,她还在荣庆堂里,当着贾母的面掀桌离开。
不过,这事儿既已经过去了,贾母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尤其今个儿她是下定决心要给探春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了。
当下,贾母便接口道:“旁的也罢,不过三丫头这事儿……哼,想我活到这般岁数,却也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眼巴巴的跑到大房毛遂自荐,说要当赦儿和淑娴的闺女,结果呢?哼!”
此时的探春早已连惊带吓的缩成了一团,待听得贾母这话,她怕得更厉害了,只恨不得在地上刨个坑将自己埋了才好。
有些话,真的只能是在玩笑场合里说说的,一旦摆在正式场合里,除却满满的尴尬外,更多的是被质疑脑子和品性。事实上,大房那头已经开始怀疑探春这人有没有脑子,甚么话都敢说,完全不顾后果如何。亏得她如今年岁还小,若是再长大些,甚至将来出嫁以后呢?是不是发觉夫君不上进,就巴不得换个夫君?再不然公婆对自己不好,要求换对公婆?就不谈品性了,这脑子去哪里了?
再看贾政和王夫人,已经彻底的呆住了。哪怕先前他俩都有些许猜测,可想的也无非是探春混闹了或者跟宝玉起了冲突,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跑到大房俩口子跟前说要当他们的闺女?!
贾政和王夫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很难说,贾政和王夫人究竟哪个更震撼一点儿,按说身为亲生父亲的贾政理应不止震惊还伤感的,毕竟被亲骨肉嫌弃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的事情。可贾政对探春并无太深的感情,且他脑子转得比较慢,即使到了这会儿也依然只目瞪口呆的望着探春,脑海里一片空白。
而对于王夫人而言,伤心是完全不可能的,她只是快速的思量着,这事儿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好在探春本就不是她生的,即便之前养在她膝下,实则也是由奶娘丫鬟照顾着的,如今更是被送到了贾母跟前,即便真有影响,问题也不大。
这般想着,王夫人便放下心来,只嗤笑一声:“老太太,既然三丫头想去大房,那就由着她去呗,没的拦着人家不让上进。”
“上进甚么?没脸没皮的东西!”贾政终于回过神来,只恶狠狠的低吼道,“再说了,真以为大房甚么阿猫阿狗的东西都往自己怀里揽?眼巴巴的凑上前去,也不看看人家稀罕不稀罕!”
当然是不稀罕的,但凡大房有些再过继个女儿,事情就不会闹到如此地步了。毕竟有迎姐儿的先例在,只要大房有这个心思,回头只要让贾赦出面跟贾政谈谈,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三五次也无妨,压根就不需要姑娘家本人出面。
似乎是犹嫌不够,贾政还咬牙道:“还大志向……哼,甭管大房稀罕不稀罕,这个女儿我贾政是断然要不起的!”
一句话,算是给探春这事儿定了性。当然,若是贾母和王夫人劝上一劝,事情还算有转圜的余地。可很显然,没人愿意多费那番口舌。
许是知晓了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等命运,探春只两眼空洞的望着前方。她真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的,明明当年迎姐儿就成功的过继给了大房,不单享受到了来自于父母的百般疼爱,未来更是一片敞亮。怎么等轮到她时,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呢?
是哪里出了差错,还是有人故意想要害她?
其实,探春也明白这是自己太过于贪心了。又或者是几个月前,迎姐儿身世被捅破时,她所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毕竟,在此之前,不单探春连惜春都极为羡慕迎姐儿,蓦然得知迎姐儿根本就是庶女出身……
叫她如何不心动呢?!
并非有人想害她,而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可再转念一想,若不是当初她的生母和姨母闹的那一出,她如何会知晓迎姐儿的身世?倘若没有这事儿,也许一切就会变得截然不同了罢?即便迎姐儿的身世不可能隐瞒一辈子,可若是等她再大一些,思虑更周全一些,那她一定会选择更稳妥的法子,而非如此冒失的犯了众怒。
不是她的错,至少不能全是她的错!!
探春再度哭了起来。
在很多时候,哭不仅仅是一种情绪的发泄,更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表现。当然,若是搁在有能耐的人身上,哭也能成为一种手段。可惜的是,探春没这个能耐,最起码在场的人中,没有任何一个会心疼她所落下的眼泪。
蓦地,探春越哭越大声,终于演变成了失声痛哭:“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不管他们哪个哭了都有人哄,就我没有!你们都不在乎我,连个愿意安慰我的人都没有,甚至拿谎话哄我一下都不曾。所有人都是这样,所有人!就连……就连那个生了我的人,她从来就只将环儿放在心上,压根就不顾我的死活!你们都一样,一样!”
恐惧造成了绝望,绝望演变成崩溃,崩溃之后索性将满腹的委屈尽数道来。反正已经没了好结果,还不若豁出去说个痛快。
可还是那句话,勇气往往一用就没了,等话都说出了口,探春又后悔上了,只将头埋在胸前,默默的垂泪。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除却探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外,偌大的房间里,再无旁的声音。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外头传来丫鬟们问安的时候,片刻后,贾赦掀了帘子急急的闯了进来。
一进门,贾赦先是抬眼向贾母看去,见贾母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除却面色有些略微不好看外,旁的一切安好,登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呼,没出事儿就好。”
刚被探春气个半死的贾母,蓦地感受到了久违的感动。
人嘛,原本就是需要比较的,不单要跟旁人比,还要跟过去的自己比。贾赦做过的极品事儿历历在目,眼前又有个探春做对比,贾母瞬间高看了贾赦一眼,不由的赞道:“赦儿,你是个好孩子。”
“别别!老太太哟,我给你跪下了!”说跪下就跪下,贾赦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在了贾母前方,满脸悔恨的道,“老太太,以往都是我混账,求求您别再夸了,我真的受不住啊!对了,您还去夸二弟罢,他最能耐了,既有天赋又愿意上进,为人谦和恭顺,这才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奇才啊!”
贾母再度懵了,两眼发直的看着贾赦:“你在说甚么?罢了,不夸就不夸了,左右你这孽子不夸已经混闹成那般了,要是夸了还不将尾巴翘到天上去。”
莫名的碰了个软钉子,贾母很是不高兴。
可不曾想,听得贾母这话,贾赦简直乐得都快要上天了,连声道:“对对,我是孽子,我是混账,我……反正我就是普天之下最混蛋的那个!对了,那事儿你们……知道?还是不知道?”
目光在诸人身上游弋着,也是到了这会儿,贾赦才发觉旁边还有个探春瘫坐在地上,面上微微一顿,旋即贾赦就再度将目光落在了贾母和王夫人身上,来回不停的打转。
这要是换个人,都快要以为贾赦对王夫人有意思了,好在在场的人都明白贾赦是个甚么德行的,毕竟你可以质疑贾赦的人品,可也不能怀疑他的审美观。
只是,就算再怎么明白,贾政还是受不了自家大哥盯着他媳妇儿猛瞧,当下便忍不住问出了口:“大哥,你又怎的了?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贾赦面露迟疑,可这事儿压根就瞒不住,当然瞒过今个儿晚间按理说并不难,可谁知晓这几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要聚在一块儿?万一事情已经曝光了,他再隐瞒不报的话,回头搞不好又要被迁怒。
思及此处,贾赦索性闭上眼睛一口气说道:“晌午前娘娘忽的腹中绞痛立刻请太医会诊后最后还是没能保住孩子圣上无比震怒将娘娘再度革为嫔!”
要是此时十二在场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吐槽他咋就没给直接憋死呢?好在,如今在场的人并不像十二那般心大,事实上包括之前陷入绝望之中的探春,这会儿都已经彻底忘了之前的事情,只瞪圆了眼睛猛瞅着贾赦。
荣庆堂再度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可惜,这一次的寂静并未维持太久的时间,只眨眼工夫,王夫人就发出了一声惨烈而又高昂的声音,旋即三两步的冲到了贾母跟前,仿佛已经打算豁出去要跟贾母同归于尽了一般。
当然,王夫人并未成功。
只一脚,贾赦就踹开了她,这一幕如同不久之前在荣禧堂里,迎姐儿惊惧之下还不忘踹探春一脚,只能说这俩货不是亲父女俩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敢情你们真的甚么都不知晓?那都这么晚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去歇着,特地跑这儿来玩啥?对了,还有三丫头也在这儿,你怎的不回房歇着?”贾赦显然是一回到荣国府,就被请到了贾母这里,他并不曾回过荣禧堂,自然也无从得知今个儿傍晚时分在荣禧堂内发生的事儿了。
不过,严格来说也没有旁的事儿,毕竟迎姐儿的身世并不是甚么秘密,只是若迎姐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而绝望崩溃的话,那定会让那拉淑娴心痛到出事的。可如今迎姐儿坦然面对了此事,对于那拉淑娴而言,剩下的也就只有愣神和茫然了,也许还要加上一些无奈,毕竟就迎姐儿那德行,真的很像贾赦的种。
见贾赦并不知情,还反过来劝自己,探春张了张嘴,欲再说些甚么,可目光瞥到一旁黑着脸的贾政,顿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诚然,过继是得由大房先提出来,可同样也必须经过二房的同意。准确的说,是必须得到贾政的应允方可,若是贾政咬死了不同意,能耐如贾赦也没有法子。毕竟,过继也好收养也罢,甚至买卖人口都必须让当爹的点头才行。
为了避免刺激到贾政,探春明智的选择了闭嘴,同时不去看贾赦。
贾赦倒不会因此而生气,毕竟二房那几个孩子里头,除却一个珠哥儿外,他跟其他几个完全都不熟,跟探春这个小姑娘更是原就没说上几句话。见探春低下头去,贾赦还道是小姑娘害羞了,只回头去看贾政,同时指着方才被他踹到地上的王夫人道:“二弟,我也明白有些方面是老太太做得不地道,可甭管怎么说,犯上总是错罢?赶紧将弟妹带回去,有事儿找丫鬟婆子发泄也罢了,可不能将气撒到老太太身上。得了,赶紧走罢!”
王夫人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腰部,一手却是死死的握成了拳头,目光更是凶狠无比的瞪着贾母,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再看贾母,早已面无血色。
甭管再怎么想否认自己并非乌鸦嘴,可巧合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贾母一准早早的相信了。然而,就是因着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贾母不愿意去相信,更是不敢去相信。
真要是照王夫人所言,元姐儿本是该健康平安的诞下皇子,结果被她一说就流了孩子?再往前,元姐儿本该仪态万千的参加宫宴,而非当众摔了个大马趴?还往前的话,是否贾政本是有大才华的,却因着她所言,这才彻底没了指望?
不不,这一定不是真的。
绝!对!不!是!
仿佛是看出了贾母心底里的想法,贾赦无比真诚的劝道:“老太太,做人要实诚,您应该大胆的面对自己的缺陷,毕竟这事儿罢,严格来说也怪不得您。再说了,这本事若是运用妥当的话,无疑是个大杀器。譬如说,你可以有事没事儿的夸一夸咱们的仇家,像……王子腾?”
——王夫人目光森然的望过来。
虽然并不惧怕,不过贾赦还是顺势改了口:“或者您继续可劲儿的夸赞二弟?”
——贾政咬牙切齿的上前两步。
最终,贾赦妥协了:“行了,大概谁都不想要老太太您的这份能耐,那就算了罢,如今夜已深了,咱们就各自散了歇下罢。娘娘那事儿是有点儿可惜,可既已经这般了,往后老太太您少惦记几分就可以了,算了罢。”
不算了还能如何?真的跟贾母拼了?
凭良心说,王夫人还真就考虑了这个可能性。然而,一想到自己还有个大好前途的长子以及如今在宫里还不知晓伤心到甚么份上的女儿,王夫人到底还是没下这个狠心。跟贾母同归于尽倒是容易,可往后她的儿女要怎么做人呢?
正这般想着,只听贾赦又道:“先前圣上倒是允了咱们家人入宫见娘娘,我原是不打算让二弟妹你入宫的,不过……罢了罢了,你入宫去罢,顺道将我家二丫头也一并带上,可好?她缠了我好久,只说非要见见娘娘不可。”
能入宫自是极好的,王夫人也明白自己先前狠狠的得罪了贾赦一番,且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好辙儿挽回。如今,许是贾赦替贾母觉得心虚理亏,似乎是打算将这事儿掩了过去,王夫人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只是,一想到这个机会是用元姐儿肚子里的孩子换来的,王夫人不由的悲从中来,掩面哭了起来。
哭也比跟人拼命来得强呢!
哪怕贾赦素日里最烦人家动不动就哭鼻子,见王夫人这般,反而松了一大口气。瞥见探春也在抹眼泪,他只当妹妹心疼姐姐了,便又道:“三丫头可要一并去?圣上其实也没说几个人,不过多捎带上一个,应当也无妨的。”
可惜,探春只狠狠的打了个寒颤,拼命将自己缩成一团,半点儿都没有回应贾赦的意思。
贾赦虽觉奇怪,却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当下便只当做没说这话。可他倒是难得的安生了,贾母却忍不住斥责道:“行,叫我少说话也无妨,立刻将三丫头送到庵堂里去,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她了!”
这话一出,旁人倒还罢了,哪怕对贾母怀恨在心的王夫人,也懒得计较这种事儿。
可贾赦却是呆住了:“啥?庵堂?”
“赦儿你不用管她,她做了甚么事儿她自己知晓!哼,如此没脸没皮之人,断然不能再留在荣国府里。让她去庵堂也是为了她好,总不能真的跟打发下人一般,索性杖责至死罢!!”也不知晓是因着贾母原就恨得厉害,还是被再度按上了乌鸦嘴之名感到恼怒不已,不过甭管怎么说,贾母到底是有些迁怒的意味,“赦儿,你赶紧回荣禧堂去,瞧瞧淑娴她们可有事儿。”
“啥?”贾赦愈发奇道。
“咱们这位三姑娘哟,瞧不上政儿和他媳妇儿,非要眼巴巴的认你和淑娴为爹娘!”贾母咬牙切齿的道,“真以为有了二丫头的先例,就能如愿?哼!”
“等等!这话是甚么意思?莫不是淑娴已经知道二丫头知晓自己身世的事情了?”贾赦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