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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起,落云村的村民忙着秋收,稍大些的少年皆在家里帮忙干活,余下年纪尚小的孩子,趁着大人无暇管教,便日日在村里头疯跑玩耍。
几个小孩边追边闹,跑过小河时深一脚浅一脚的,将裤脚全溅湿了,纷纷停住脚步,蹲下来使劲拧干。
其中一个穿着灰布衣的走得小心,并未沾水,等得百无聊赖之时,朝河畔不远处的一间木屋望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自己的小伙伴,正坐在屋门前,低着头不知捣弄些什么。
“阿棠!”他大声喊那个男孩的名字,待人抬头看过来,才挥了挥手,“过来跟我们一块儿玩呀!”
阿棠眼力不太好,眯眸辨认了一会儿,才看清喊他的是山宝,也隔空远远回了一句:“不了,我答应了娘亲,要留在这儿看屋子。”
阿棠是村里出了名孝顺乖巧的孩子,山宝也常听爹娘说让他跟人家阿棠学学,本欲作罢,但又想起阿棠已有许久不曾出来跟他们玩耍了,便小跑到他屋前,扒着篱笆冲他道:“就玩一会儿吧……很快回来的,不会碍什么事。”
“……”阿棠咬着唇,手指无意识地相绞,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见他似有几分动摇,山宝连忙再接再厉:“你看,我们要玩‘捉水鬼’,正好缺一人才够对半分,你要是和我们一起的话,就能玩了!”
阿棠犹豫再三,正抬首欲回答时,旁边突然插了一道尖利的女声进来,打断两个小孩的对话:“好你个山宝,趁着我和你爹下地干活就偷跑出来……太阳都要下山了还顾着玩,不用回家吃饭了是不是?还不赶紧跟我回去!”
山宝吓了一大跳,还来不及道别便被自家娘亲揪着耳朵拽走了,快到家门口,才求得他娘松手,捂着耳朵躲到迎出来的爹身后,直嚷嚷痛。
“不痛你能长记性?说多少回了,让你莫要去找阿棠玩,你就是不听!”
孩子他爹护着山宝,温声道:“孩子总是贪玩些……他们以前不是感情挺好?一起玩便一起玩吧……”
“你这人真是……我还不是为阮娘好?”孩子他娘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转头又叹了口气,“阮娘也是个可怜的,有对没良心的爹娘,明知周爷重病缠身,讨娘子不过是为了有人帮他养着他的命根儿,还卖她过来给人当续弦,那时才十四啊……结果周爷没几日便去了,阮娘才嫁过来便当了寡妇,还得一个人带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儿子,就是要改嫁也没法子了……哎,这两年看把她辛苦得,我都不忍心,哪能再让山宝再去找人家阿棠玩,害得阮娘操心呢?”
说罢才意识到山宝还在一旁听着,怕他一会儿又要多问,忙截住话头,将父子二人往屋里推去:“回屋回屋,用饭了。”
木门“砰”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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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高挂的太阳已落下大半个,微凉的秋风阵阵吹过,吹得守在屋门外的阿棠不禁缩了缩肩膀。
玩闹的孩子们都各自回家了,偌大的落云村空荡荡的,但从一间间小屋透出的昏黄光亮却温暖异常,仿佛一直在陪他等着似的,倒也不觉害怕。
待天彻底黑了,凉意更甚。
他浑身微颤了颤,忽而鼻子一痒,打了个极其响亮的喷嚏,鼻涕都几乎飞出来了,正要用衣袖擦两把,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遥遥叫他:“阿棠……”
阿棠忙扭头一看,是娘亲回来了,立刻站起来朝缓缓走来的人跑去,一把扑入她怀里:“娘!”
阮娘两手皆提了刚从市镇买的东西,知这孩子是等得久想她了,便没有催他松手,任他抱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好了好了……阿棠,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烧饼,一会儿该凉了,我们先回屋吃,可好?”
阿棠这才抬起小脸,右边鼻孔还挂着一条鼻涕,一点头便要滑下来了,滑稽得很,逗得她忍俊不禁:“快洗把脸,脏兮兮的。”
“嗯!”
小孩便是小孩,一见着想见的人,之前苦等不来的孤单和委屈便全抛之脑后了,一蹦一跳往屋里去,阮娘无奈摇了摇头,也跟在后头走了进去。
回来前料到来不及做饭,她直接买了几块烧饼和两样小菜,阿棠看了欢喜得很,吧唧吧唧啃得高兴,她累了半日,胃口不大好,草草吃了七八分饱,便离桌到屋后烧水去了。
待浴桶的水倒得差不多了,她从后窗往屋内望了一眼,见阿棠正低头不知做什么,便扬声道:“阿棠,莫要玩了,快过来洗身子。”
阿棠很是听话,立刻应了一声,将手中物放在桌上,便小跑过来,脱了衣服递给她,然后光溜溜地跳进浴桶里,开始自己擦洗。他动作麻利,洗好后又自己爬出浴桶,取毛巾擦干水,换了干净衣裳便乖乖回床榻躺好,等娘来陪他睡。
阮娘将今日买回来的东西整理清点一番,记下未买齐的,又将吃剩的烧饼和小菜收起来,才得空去沐浴更衣。
已近亥时,阿棠趴在榻上翻来覆去,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儿,看起来心情甚好,她手执针袋走近,轻轻坐在榻沿,拍了拍他撅起的小屁股,笑意温柔:“阿棠碰上什么好事儿了?”
他猛地一个翻身转过来,双手却背在身后,笑得贼兮兮地看着她:“娘,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嗯?是什么呀?”阮娘眨眨眼,好奇道。
“……嘿!这个!”
一个绿色的环状物飞快伸到她的眼前,一晃眼,果然是她在他沐浴时进屋看见的那个草编手镯,配合地露出惊喜的神情,接过来:“好漂亮!是你自己编的吗?”
“那当然。”阿棠得到了期待中的反应,颇有些自得,“我看隔壁屋的蒋婆婆编,看着看着就会了。”
“阿棠真厉害,我都不会编呢,有空教教我可好?”她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将手镯收进怀里,“来,先躺好。”
“没问题。”他摆好平躺的姿势,双眼直直看着屋顶,不一会儿便觉眉心传来熟悉的刺痛感,依旧一动不动,嘴巴却闲不下来,“娘记得要戴在手上,一定很好看。”
“好,我一会儿便戴。闭上眼,莫要说话了。”
短短一刻钟,孩子的白嫩小脸上竖着几根细细银针,双眼附近尤为多,阮娘落下最后一针,收回手。
阿棠的亲娘在怀他时,曾大病一场,故孩子一生下来便落了病根,眼力较常人要差一些,无法看清稍远的事物。阮娘的祖父是个郎中,虽然她爹不学无术,她却跟着祖父学了几手,略通医术,得知他的病后,每晚都会为他针灸一回,虽见效甚微,但不曾放弃。
许是真累了,阿棠很快便寐过去了,连她收针都毫无所觉。她将针袋放回原位,吹了灯,和衣躺下。未几,又掏出那个编得并不精致的手镯,借着月光看了半晌,戴在左手上,才终于合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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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阿棠醒来,不见娘亲的身影,便自个儿下床洗漱完,熟门熟路到灶房放吃食的地方,找到昨晚吃剩的两张烧饼,回到桌前就着水吃了,然后又到屋门口去守着,等娘亲回来。
市镇上,行人寥寥,店铺伙计们忙着开铺做生意,并无人注意某个立于巷口树下发呆的姑娘。
阮墨甫一睁眼,看见周遭陌生的景象,便知晓自己已入第四场梦,这会儿愣愣站着不动,是因为正在消化突然涌入脑海的记忆。
当……当寡妇?
日子过得忒苦啊,还带着一个小包子……
嗯?小包子呢?
她转头看了看身边,没发现小孩儿的身影,一拍脑袋,想起自己将他留在家中看门了,出来这趟是为了购置昨日未买到的食材,也不再多想,依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目的地走。
不一会儿,阮墨来到一家味料铺子,原主是这里的熟客,老板娘一见她便笑着迎了出来,叫得十分亲切:“墨妹子,今儿可是回来买芝麻的?”
她微微一顿,惊讶她为何会晓得,但很快又从记忆里寻到个中缘由——昨日原主已来过一回,岂料后来发现银子不够,只好先放着不买,与老板娘说明日再来,于是点头道:“是,劳烦老板娘称二两。”
“好的。”
老板娘回头喊了伙计干活,阮墨就站在铺子门口,往里头看了一眼,便从宽袖里掏出钱袋子,正低头数着铜板,忽而被人狠狠一撞,力道大得她身子一歪,直接摔倒在地。
“哎呀,妹子你无事吧?”
见状,老板娘连忙过来扶她站起来,所幸只是擦伤了手肘,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示意自己无碍。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老板娘把包装好的芝麻递过来,说了价格,阮墨伸手去取钱袋,却发现袖袋空空如也,心下一凉,顾不得还在等着她付账的老板娘,登时大喊了一声“有贼”,拔腿往外追去。
她如今的身份可算是一穷二白,钱袋子那点儿银子虽不多,但若没了,她与阿棠下一月都不用指望吃上一顿荤了。
那偷钱贼似乎是个瘸腿的,跑得不远,加上她方才一声喊吓了吓,瘸得更厉害了,她提着裙摆奋力追赶,终于看见他拐入一方胡同。
哈——
这可是个死胡同,看他还往哪儿逃!
阮墨几步跑到拐弯处,一转进去,果然看见了偷钱贼,铁定是被吓懵了,正定定站在里面,一动不动,手里还拽着她的钱袋子,晃悠个不停。
“哼,偷钱贼,快把钱袋子还……”
然而,“来”未说出口,她却突然双眸圆睁,下意识倒退了半步,只觉浑身汗毛全竖起来了。
她看见,那个偷钱贼的腰腹处……穿出一截明晃晃的长剑,正汩汩滴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