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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河王府所在的巷子里出来,褚浔阳的马车并没有马上回宫,而是去了北城门,停在了城外五里处的岔路口。
她整夜未曾合眼,这会儿就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几个丫头害怕打扰她,都退了出去,在马车外面等候。
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接近正午时分,内城方向才有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传来,显然是为数不少的一支队伍。
桔红几个都是精神一震,刚要过去回禀,褚浔阳已经从里面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郡主当心,您脚上的伤还还好呢!”桔红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褚浔阳也没逞强,由她扶着下了车。
不过就是一出苦肉计,是以她还把握的住分寸,并没有伤自己太重,再加上浅绿又从延陵君那里拿了特制的跌打酒回来给她用了,虽然还需要将养一段时间,但也是没有什么大的妨碍了。
这边褚浔阳刚刚站稳了身子,那一队人马就已经逼近了眼前。
以褚琪枫为首,九城兵马指挥使梁宇伴驾,身后五千精兵随行,阵仗果然是不小的。
“浔阳?”见到她在这里出现,褚琪枫就是下意识的敛起眉峰。
“哥哥,我随你们一起出城!”褚浔阳道,说话间浅绿已经牵了马过来。
褚琪枫眉头不见舒展,打马上前一步隔开了她的动作,不悦的沉声道:“你脚上的伤还没好,别胡闹,先回府去!”
“皇祖父为人劫持,我这个做孙女的关心他么,怎么就成了胡闹了?”褚浔阳道,却是不肯妥协,“哥哥你不带我一起去,随后我也会自己跟过去的。”
褚琪枫深深的看她一眼,自知她所言非虚,自己是真的拿她没有任何的办法。
眼见着时间紧迫,他也不敢太耽搁,不得已,只能深吸一口气,朝她递过一只手去,“上来吧!”
两人是孪生兄妹,又众所周知感情甚笃,虽然共乘一骑是有逾矩,但加之褚浔阳有伤在身,倒也没人敢于多说什么。
褚浔阳搭了褚琪枫的手,翻上马背。
褚琪枫就势抬手一招,马蹄声四起,带着一队人继续往前奔袭而去。
“拓跋榕瑶果然是要带着皇上回漠北了吗?”褚浔阳轻声问道,借着身后如雷的马蹄声遮掩,兄妹两人之间的对话也不怕被人听到。
“嗯!”褚琪枫道:“半个时辰之前褚易简派了探子回京,说是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叫父亲带人支援。”
褚浔阳撇撇嘴,面上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眯眼看了看头顶炽烈的日头,才又说道:“他明知道父亲不会中计离京,说是让父亲出城救人是假,还是要故技重施的引你出来才是真的。”
皇帝被掳劫,朝中局势一片混乱,好在是褚易安这个当朝储君一向手段了得又极有威信才能镇得住。
这个节骨眼上,褚易安如果擅自离京去营救皇帝——
整个京城会落入谁手就难说了。
褚易简肯定不会异想天开到要做这样的打算,所以他传消息回来,肯定不是冲着褚易安的。
皇帝被劫,褚易安又脱不开身,再不让自己的儿子前去酒驾,那就是别有居心图谋不轨了。
“安排的怎么样?有把握吗?”褚琪枫没有接茬,却是褚浔阳再次开口问道。
“可以了。”褚琪枫道,却不多言。
褚浔阳遂也就不再多问。
一行人快马加鞭的赶路。
但拓跋榕瑶那一行人离京已经整整两天,自是走出去不近的距离,是直到了次日的黎明时分褚琪枫这一行才在沿路的一片树林外头追上了已经被褚易简带人拦截住的拓跋榕瑶一行。
那双方人马应当是对峙久,拓跋榕瑶那一行人竟然足有千余人的阵容,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的将最中间的两辆马车护卫在最里面。
人群里并不见拓跋榕瑶和皇帝其人,映着火光,褚浔阳却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霍罡。
她的唇角弯起一抹笑。
褚琪枫已经打马过去,走到了褚易简的面前。
彼时褚易简正好整以暇的高坐在马背上,目光深不见底,凝望对面的霍罡那一行人。
见到褚琪枫兄妹二人过来,他方才自远处收回了视线,打量两人一眼道:“浔阳也来了?”
“是啊!”褚浔阳微微一笑,三个人开口却是谁都没去关心被人挟持的皇帝,“小王叔辛苦了!”
“呵——”褚易简笑了笑,只当是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重又把目光移给了褚琪枫道:“本王和他们在这里耗了整个晚上了,荣妃刚失了孩子,当真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死咬着不肯放人,并且扬言,咱们但凡是敢于用强,她立刻就和陛下同归于尽,本王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拓跋榕瑶现在这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褚易简的面上带了浓重的忧虑之色,只是那双夜色映衬下深不见底的眼眸却还是透露出来他此时无比轻松愉悦的好心情。
他带来的御林军不过两千,要困住拓跋榕瑶一行不难,但褚琪枫却是带了足足五千人出京,要硬碰硬的话,他是碰不过的。
褚浔阳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根本就没准备动用武力屠戮,而是——
想要借由皇帝做引子,给褚琪枫安排一个摆脱不了的罪名。
试问如果皇帝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了呢?这责任分担下来——
当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这个人,阴险程度果然不可小觑。
褚浔阳的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径自已经移开了目光,看向对面拓跋榕瑶的那一队人马,扬声道:“荣妃娘娘何在?出来和本宫说两句话!”
那两辆马车上面都全无动静。
却是护在马车旁边的霍罡冷声说道:“郡主你不要白费心思了,事情既然已经是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已经是多说无益了,要么你就说服简小王爷和康郡王退兵回去,要么——咱们就鱼死网破,拿皇上的性命来陪葬?我和荣妃娘娘也都不觉得亏了!”
拓跋榕瑶不过一个深宫妇人,就算她当时入宫的时候带了几个心腹的宫婢侍卫,但是很显然——
她这一趟出行所用的这支护送队伍太过庞大,只能是出自霍罡麾下。
朝中皇帝的疑心病重,从来就不准官员豢养私兵,哪怕是各家王府,阖府上下的仆从超过四百都要被勒令遣散。
霍罡回京不过短短半年时间,竟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留了这样庞大的一支队伍为他驱策?
这个人的心思也算是细密的很了。
褚易简只是在旁事不关己的看着。
褚浔阳也不管他,追究继续自顾说道:“霍罡,本宫因何会找上你,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怂恿荣妃娘娘劫持陛下是一回事,可你应该很清楚,本宫和你之间的可是死怨,你这是明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才要死拽着你荣妃娘娘给你陪葬呢吗?”
这个时候,谁不得要大义凛然的拿皇帝说事儿?
褚浔阳会直接撇了皇帝来和他算账,霍罡始料未及,不觉的勃然变色。
褚浔阳却是没等他开口,就又继续说道:“你说荣妃娘娘不肯见本宫?本宫倒要怀疑,是你自己一意孤行,一并劫持了陛下和荣妃,现在却要把这个罪名强扣在荣妃的身上来替你当替罪羊呢!”
眼下这个情况,虽然碍着皇帝的性命,褚易简和褚琪枫都不敢强攻,可这样一再的拖延下去,他们也是耗不起的。
霍罡的心头一紧,唯恐拓跋榕瑶动摇,赶忙冷声说道:“浔阳郡主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有简小王爷和康郡王在,这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他说着,就是面容一肃,越过众人只就定定的看向褚易简,冷声道:“小王爷,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放不放行?”
褚易简和他之间本来是盟友的,可是事情败露以后却非但没有对他施以援手,更是落井下石。
思及此事,霍罡眼中就有熊熊怒意燃烧。
褚易简却是神色如常,凉凉道:“本王还是那句话,放了皇上,乖乖的随本王回京领罪,除此以外,你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霍罡死死的咬着牙,腮边肌肉抖动,眼神就越发显得阴鸷。
事到如今,他是真拿褚易简完全的没有办法了,现在就算他供认出两人合谋里通外敌做下的事,对方也一定会一口咬定他是狗急跳墙的肆意污蔑,就连之前的那封信件也都没有了多少的发挥余地。
霍罡恨的牙根痒痒,却又苦于无处发作,只就满面怒色的盯着对面褚易简这一行人。
褚琪枫一直没有说话。
眼见着天色将明,褚浔阳才又低头摆弄着手里马鞭道:“荣妃,本宫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真的要和这霍罡在一条路上走到黑吗?”
霍罡是走投无路才会想着玉石俱焚,拓跋榕瑶但凡是还稍微有一点的理智,就不可能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褚浔阳这边催的紧,褚易简有心看戏,褚琪枫又一直放纵。
那边马车里,拓跋榕瑶到底也还是沉不住气了。
霍罡的心里才刚暗叹了一声不好,拓跋榕瑶已经一把推开了车门,站在了车辕上。
才刚生产完,她又受了重创,再加上连日历精神紧张的赶路,她此时的状态就显得很差。
身体虚弱,脸色苍白,整张脸上都没什么神采。
火把的光芒映照下来,让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完全不似活人的死灰色。
彼时她的一只手还护在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被一个婢女搀扶着,身子都在隐隐的发抖。
“娘娘,事到如今已经没了您后悔的余地。”霍罡心里一急,已经冷声警告道:“这个时候回头,等着你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劫持了皇帝,这就是死罪,根本没救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拓跋榕瑶却是没有看他,只冲对面的褚浔阳道:“浔阳郡主,这里的事情你说了算?”
褚浔阳莞尔,只就抬手以马鞭指了下霍罡,道:“他的生死,本宫做主!”
霍罡的面色一沉,浑身上下都凝满凛冽的杀意来。
他倒是不怕拓跋榕瑶和他翻脸,说白了,这里都是他的人,与其说是两人合作,莫不如说是拓跋榕瑶为他所控。
只是他这样一个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今时今日却当众受了一个黄毛丫头的侮辱胁迫,面子上却是怎么都挂不住的。
这边他甚至都没动什么心思。
却见拓跋榕瑶的抿了抿唇,脸上本来虚弱不堪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间转为坚定,大声说道:“你全全都听到了,霍罡与人结了私怨,今天指定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你们有要死忠于他的,尽管去为他拼命,跟着本宫的,本宫却有望保你们一条性命,横竖都是赌,待要如何,你们自己选择吧!”
她会公然翻脸,还要策动自己的随从,霍罡始料未及,怒然扭头朝她瞪过去一眼。
拓跋榕瑶自己的侍卫都在附近,赶忙围拢过来戒备。
而霍罡手下的那些人却是蠢蠢欲动,暂时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们不是死士,不会没有原则的为主人拼命,在必死无疑和一线生机之间,大多数人的选择都很明确。
霍罡黑了脸,心里突然就不安的多了几分惶恐。
拓跋榕瑶却是根本不去理会她,只就对褚浔阳说道:“这个人,我交给你,但是我要你一句话!”
“什么话?”褚浔阳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她以前就只知道拓跋云姬是个心思深沉的,不曾想这拓跋榕瑶在关键时刻也有这般决断。
“我带走了皇上,自己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我也不强人所难,让你们就这样放我走,但是你既然想要这个人——”拓跋榕瑶道,说着就扭头看了霍罡一眼,然后继续道:“作为交换,你通融我半日,半日之后我自己若是逃不脱,届时再落在你们手上,我也没有怨言了!”
她说话的语速很快,看似决绝刚烈而没有丝毫的犹豫。
可褚浔阳却还是能够分辨的清楚——
她的声音里还是埋藏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拓跋榕瑶的话音刚落,还不等褚浔阳反应,霍罡已经怒不可遏道:“褚浔阳你敢答应这样的条件吗?这个异族女人居心叵测,你若把皇上交到她的手上就等同于叛国。”
拓跋榕瑶满怀恨意的斜睨他一眼,然后捂着肚子深吸一口气,又对褚浔阳道:“我不过是因为走投无路,想着回漠北才不得已拿了皇上做保命符,半日之后,如果我真是落入你手里,也就是回天乏力了。我只是求生而已,无故杀了皇上,就只会让我漠北一族陷入危机,你放我走,之后不管结果如何,我可以向你承诺,一定会把皇上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你!”
她会急着潜逃出宫,的确是没存什么大心思,只是因为皇帝知晓了她和拓跋淮安的秘密,为了自保才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底,这女人也还是欠缺了一点野心,又过于自私,就只在乎自己的性命,所以她的这个保证还是可靠的。
褚浔阳莞尔,却没有应承下来,而是扭头看向了褚易简道:“小王叔以为呢?”
这个烫手的山芋呵——
褚易简抿抿唇,只是心平气和的与他对视,也是半晌没做声。
拓跋榕瑶却是等不得了,一挥手,他的两个侍卫就跳上车去,把里面被迷药放倒的皇帝提了出来。
拓跋榕瑶撑着身子,接过一个侍卫的佩刀,直接往皇帝颈边一横,厉声道:“现在你们没的选,不答应也可以,横竖我也就只有一死,我现在就杀了皇上。”
说话间她就当真是刀锋往前一送,皇帝颈边立刻就被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鲜血涌出,洒在明黄的龙袍上,分外刺眼。
“本王应你了!”一直保持沉默的褚琪枫突然开口,面容冷肃,“你可以走,半日为期,但是你能信守承诺就最好不过,否则的话——不仅仅是你,本王要你漠北一族为我皇陛下偿命!”
是拓跋榕瑶逼迫至此,他此时的让步已经是唯一的办法,回头就是连皇帝也无法追究。
听了这话,拓跋榕瑶才终于松了口气。
霍罡眼见着大势已去,却是恼羞成怒,怒喝一声就瞬间暴起,手中长刀挥舞,凌空就朝拓跋榕瑶劈去。
拓跋榕瑶的胆子本来就不是很大,见状整个人都软了。
她的侍卫纷纷迎上去阻拦。
这边的马背上,褚浔阳却是冷冷一笑,突然毫无征兆的自褚琪枫怀里滑落,双脚占地的同时,一手捞过一个侍卫马背上的弓箭。
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霍罡朝着拓跋榕瑶头顶罩下去的那一刀还没有逼紧,就被这来势凶猛的一箭直接刺穿了手腕。
巨痛之下,他霍的松手。
钢刀坠落,为了躲避拓跋榕瑶那些侍卫手中直立的长枪,不得已,他也只能凌空翻身落在一旁。
拓跋榕瑶也是怒极,双腿发软半跪在车辕上,尖声道:“给我乱刀砍死!”
他的侍卫不由分说,蜂拥而上。
霍罡的整个腕骨都被冷箭刺穿,剧痛之下神智都被抽空了一瞬。
刚刚滚落在地,随之而来就是十余柄钢刀。
他只能往旁边翻滚着闪避。
他的那些下属本来还有人在犹豫要不要和他一起拼一拼,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人也都不觉的歇了心思。
有人一咬牙也提了长枪就刺。
有稍微顾念旧情一点的,也只是事不关己的往后避让,不让那些杀机凛冽的刀剑殃及池鱼,伤到自己。
霍罡在地面上连着滚了几个圈,待到终于狼狈的捂着伤口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冷汗,鬓发散乱,浑身都是泥土和草叶子。
拓跋榕瑶的侍卫紧随而至,再次挥刀。
这会儿他大势已去,也不再试图抗衡,只就提了力气,扭头就跑。
褚浔阳远远的看着,眼底有轻蔑的冷光浮现,这才不徐不缓的开口道:“弓箭手!”
这样的小人已经不值得她再心力去设计什么了,早点解决了,大家都是眼前清净。
随行的弓箭手们上前一步。
拓跋榕瑶那边原本还怔愣原地围观的随从见了这个阵仗都是一阵的胆战心惊,本能的四下奔逃避让。
冷箭破空之声袭击来。
奔逃中的霍罡就只觉头皮发麻,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就像是突然冻住了一样,本来还算灵活的身形也跟着吃顿了片刻。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便是叫他成了活靶子。
百余冷箭从背后贯穿,待到有了知觉的时候他却已然是分不清身上到底是哪里痛,只就蓦的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扑倒在了地上。
拓跋榕瑶眼见着褚浔阳是动了真格的了,心中忌惮,唯恐对方还会冲着她来,于是近乎是带了一种刻意讨好一样的心理,她立时就是大声命令道:“还等什么?杀了他!”
不等褚浔阳这边的弓箭手第二轮弓箭射出,拓跋榕瑶的侍卫已经一拥而上,手中长枪钢刀凌乱的挥下。
霍罡倒在血泊里,根本就连闪避的余地也无。
其实那些箭伤已经多处穿透内脏,足以要了他的命了,但是因为前后两拨攻击来的太过密集,还是清楚让他感觉到随后刚到落下血肉分离时候更可怕的痛楚。
待到最后,那草丛中掩埋的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人的身形,血水浸透,却是可以期待,来人这一方的草木倒是可能会更加繁茂一些。
那些漠北人下手残忍。
其实这种场面在真正的战场上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九城兵马司的人和宫里出来的御林军又几时经历过这样血腥震撼的场面?
有些入伍时间不长的新兵甚至于忍不住掐着喉咙干呕了起来。
褚易简本是不为所动,但是侧目瞧一眼褚琪枫和褚浔阳兄妹面上那种不动如山的表情,眉头却是忍不住的皱了起来——
这两个孩子,远比他想象中的手段更为狠辣可怕!
这边他正在走神,对面的拓跋榕瑶却唯恐褚浔阳会反悔,已经再度开口道:“郡主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可以走了吗?”
褚浔阳微微勾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
拓跋榕瑶防备的盯着她又再看了片刻,见她没有下令对自己进行围捕也就当她是默许,咬牙道:“我们走!”
“是!”她的侍卫得令,赶忙整顿装备。
拓跋榕瑶捂着肚子,支撑着才要返回车内,却听到身后的北方马蹄声溅起,浩浩荡荡舞动了大片的烟尘出来。
她的心下警觉,勉强又直起腰身看过去,那一瞬间却是心口一凉——
莫不说褚浔阳声东击西,分散自己注意力的同时让人去了后方包抄?
这个想法一过脑子,她立刻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却在那个瞬间,忽而听到有人惊呼,“是六公主,六公主来了!”
拓跋榕瑶一时恍惚,却还是下意识的循声望去。
那边的道路上马蹄沸腾,来的正是她漠北人的起兵,声势浩大,应该足在万人以上的规模。
看着这一支神兵天降的漠北起兵,褚易简的目光不觉的一沉,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
而那边的拓跋榕瑶面上却是未见丝毫喜色,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已经绝望到了极致——
来人是拓跋云姬!
再没人会比她自己更清楚,她和这个女人之间到底有多少笔旧账不曾清算。
他的侍卫都恍然以为这女人的出现是救赎,却唯独对她来说——
这女人分明就是来催命的。
她的脚下一软,险些就从车上落下去,强自维持了许久的镇定情绪就在这一瞬间完全的崩塌,脸色惨白。
拓跋云姬带人奔袭而来,直接停在了拓跋榕瑶车队的另一面。
遥遥相望,她便是微笑着和对面的褚浔阳等人打了招呼,“浔阳郡主,康郡王,别来无恙!”
她在京是那段时间和褚易简几乎没什么交集,是以倒是没有认出他来。
两拨人马隔着人群向往。
这女子,较之于年初在京城的时候更多了些沉稳和从容的气度,此时一身简便的衣袍在身,高居马上的神情看上去甚为明艳。
“云姬公主!”褚浔阳没有接茬,却是褚琪枫凉凉一笑,道:“这么兴师动众,您这是特意来接我皇陛下和荣妃远赴漠北做客的吗?”
拓跋榕瑶要挟持皇帝回漠北,依仗的不过是拓跋淮安和她之间的旧情。
可来人是拓跋云姬,她就半点的指望也没有了。
拓跋榕瑶面上神色慌乱,咬着嘴唇才待要说什么,却听拓跋云姬的语调冷肃道:“康郡王误会了,我王刚刚登位,自是十分感怀于皇帝陛下曾经的知遇之恩,就算是要拜见,也也会亲自赶赴京都,哪里会叫换地陛下舟车劳顿,前去漠北?”
褚琪枫也不多言。
紧跟着拓跋云姬已经是目色一厉,扫了眼拓跋榕瑶身边的侍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做主张,胁迫西越的皇帝陛下出京?这是存了心的要挑拨我们漠北和西越天朝之间的关系吗?迫的双方兵戎相见,你们是要让自己的父母妻儿都卷入战祸吗?”
她的话声色俱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叫一众本就被逼迫到了绝望中的侍卫们更觉压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在这两位漠北公主之间游移不定。
拓跋榕瑶刚刚产后的身子,本来就是体力不支,这会儿的危机感袭来,她就只是蹲在车辕上,抱着自己的肚子不住的冒冷汗。
对面的拓跋云姬却是高高在上,气势凌厉。
一众的侍卫也都不是傻子,自然分得清楚轻重。
“六公主恕罪!”一个侍卫反应最快,已经跪了下去,请罪道:“奴才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听从主子差遣,不知道是八公主擅做主张,才会跟着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奴才们有愧于我王,有愧漠北的服老族亲,愿随公主回去,单凭我王处置。”
拓跋淮安登临漠北王的宝座也不过就是这几天之内的事情,褚浔阳等人也是这才知道。
拓跋云姬的面容冷肃,在褚浔阳等人面前也没表现出任何的热络,只就公事公办,以她漠北公主的立场道:“榕瑶为了一己之私险些铸成大错,就算她是我漠北王庭出来的,本宫也不会是非不明的替她求情,她既然已经嫁入西越,就留有你朝中处置,本宫会代为转告王兄,希望皇帝陛下能够体谅,莫要为此而和漠北生出嫌隙。只是这些侍卫却都是身不由己,为她蒙蔽驱策,纵使他们也有罪,还请郡王爷网开一面,让我将他们带回漠北,交由王兄处置,届时——漠北一定会上呈国书,就此事给皇帝陛下一个交代!”
她这话说的也不算客气,甚至于要求带走那些漠北的侍卫的要求也略有过分。
但是以她的立场,却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来。
“小王叔以为呢?”褚琪枫侧目,递给褚易简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做主就是!”褚易简道,语气淡淡。
拓跋云姬才要松一口气,这边却见褚琪枫的目色一冷,突然开口道:“不行!”
拓跋云姬愣了一瞬。
然后才听他继续说道:“挟持陛下,这些人罪犯滔滔天,即使他们不知情,也罪无可恕,本王需要将他们全部带回京城,届时公主的话,本王会代你转告陛下,至于到底要将这些人如何处置——一切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拓跋云姬以前也见过褚琪枫几次,但是印象里这位康郡王却一直都是从容温和的。
这样冷厉霸道的褚琪枫,着实叫人意外又心惊。
拓跋云姬的面色变了变。
褚浔阳看一眼还倒在拓跋榕瑶马车上的皇帝,莞尔一笑道:“此事非同小可,既然已经牵扯到了漠北王庭,就一定要过陛下的手亲自处置,云姬公主,这不是你个人颜面的问题,你能理解最好,否则的话——”
她说着,就是摇头一笑,其中意思十分分明。
且不说皇帝醒来还要不要追究此事,只就这个时候——
维持一个强硬高杆的立场就是在为他们整个东宫立威。
拓跋云姬自然知道她无力抗衡这两兄妹,可就这样铩羽而归,她也总觉得面上无光,脸色就不由难看了几分。
褚琪枫却是不管她的犹豫,直接下了命令,“护送陛下回京!”
说完就再谁也没理,直接拉了褚浔阳上马,调转马头离开。
拓跋云姬抿着唇角,犹豫再三却是没有动作。
有人过去安置好皇帝和拓跋榕瑶,车队缓缓启程离开。
大势已去,霍罡之前的那些旧部也不再做困兽之斗,乖乖的被五花大绑了随队回京。
看着一行人离开,拓跋云姬盯着褚琪枫和褚浔阳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许久,最终也还是下了命令,带着自己人离开。
等在最后一直不见动作的人是褚易简。
一直到两方面的人马都走出去好远了,他还是面沉如水的驻马不前。
他的随从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小王爷,旁边埋伏的人手——”
“撤了吧!”褚易简道,唇角牵起薄凉的一抹笑。
不仅仅是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为了应对突发状况,他也在这附近安排了暗卫准备随时硬拼。
就这样放弃,那随从还是觉得惋惜。
褚易简看着远处艳阳高照的天气,却是唇角弯起,别具深意的笑了,“东宫呵!你当这漠北八公主怎么就这么巧的及时赶到的?”
褚浔阳?褚琪枫?还是根本就是褚易安的暗中运作?
居然不动声色的把漠北人都掌握在手里了——
就这么孤注一掷的杀了褚琪枫这兄妹俩的话——
或许还没有留着两人在后面的惊喜更多。
那随从对他的话半懂不懂,但却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是以也就没再勉强,只就去打了安好,安排自己人撤了。
褚浔阳回程之后并没有跟着褚琪枫一起护送皇帝回宫,在城门外和桔红等人会和之后就直接去了陈赓年府上。
这几天延陵君都闭门不出在养病,见她风尘仆仆的来了,就笑了,“我还以为你要直接回东宫呢!”
说着就亲自湿了帕子递给她擦手擦脸。
褚浔阳就着把自己浑身上下清理一遍,坐下来喝茶的时候才不悦道:“你怎么就不问我此行的事情顺利吗?”
“还用问吗?”延陵君反问,顿了一下才又说道:“对了,霍夫人和霍小姐本来已经离京了,可是半途却被出城进香的南河王妃撞见,又给拦截回来了。”
霍夫人和霍罡是一条心,根本什么都知道,不值得可怜。
可是霍倾儿,到底也是无辜的。
褚浔阳抿抿唇,却是强行抛开这些烦乱的心思不理——
有些事,她不亲自出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要交给她来负责的。
“霍罡的家人,与我何干?既然敢动我的人?他那是活该找死!”褚浔阳的唇角微微上挑,那一抹笑容竟是隐隐带了几分邪气。
站在身后的青藤目瞪口呆。
桔红和浅绿两个则是拼命的憋着笑,整张脸都憋的通红——
瞧瞧郡主这话说的!
她的人?她的人?她的人啊!
几个人不约而同齐齐拿眼角的余光去偷瞄延陵君的脸色——
这俩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看都像是本末倒置!
延陵君本来已经送到唇边的茶碗突然顿住,面上却的神色如常,一抬眼皮,泰定自若的对几个丫头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吩咐厨房准备晚膳。”
“是!”几人低眉顺眼的应了,竭力的不叫心里情绪外泄,有条不紊的带上门走了出去,飞快的跑了老远。
延陵君的那口茶到底也是没喝。
待到房门一被合上,他便像是立刻忍不住了一样闷着声音笑了起来,眼睛眉毛全部弯成一片,脸上表情完全的舒展开来。
这一个笑容极为真实,不同于惯常做戏时候刻意妖娆风流的姿态,而是自眼角眉梢悄然释放,看上去生动又明艳。
他这样笑着,渐渐地就有些把持不住,前仰后合,干脆笑倒在了睡榻上。
对面的褚浔阳看的莫名其妙,手里捧着一盏茶,眼神怪异的盯了他许久也没能弄明白这男人是抽的哪门子风,突然之间就不可遏止的给笑了个风情万种出来。
她看着对方的眼神,一半纠结一半嫌弃。
直到延陵君笑的眼角都挤出了几点泪花,她方才忍无可忍,一下子撂了茶碗,皱眉道:“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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