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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了一整天,此时褚琪炎还有点头重脚轻的。
他单手扶住门框,站在了门边。
“世子醒了!”守在门边的侍卫面露喜色,连忙就要过来搀扶他,“夜里天凉,世子还是憋出来了,李林有事暂时离开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褚琪炎不语。
一张脸上全无半分的血色,只漠然的盯着院子一角还不及清理的积雪,声音涩哑道:“我睡了很久吗?”
“有一整天了。”那侍卫回道,看着他并不太好的脸色,还是不免忧心道:“李林没敢叫寺里的大夫过来看,世子现在无碍了吗?”
褚琪炎像是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才要开口说什么,忽而注意到院子外面絮絮的争执声,就皱了下眉头道:“怎么回事?”
“是翠姨娘带来的丫鬟杏儿,说是奉了王爷之命,给世子炖了补品送过来。”那侍卫回道:“世子一直高烧不醒,李林吩咐了不叫任何人打扰。”
褚琪炎一直平静冷淡的眸子里,突然有明亮的光线一闪,那目光就在一瞬间变得犀利无比。
“什么?”他的心中微微一动,已然是飞快的有所顿悟,扭头朝隔壁透着些许灯光的院子看去。
相国寺的皇家寺庙,规模庞大,眼下又是大雪刚过这样的恶劣天气,再加上适逢年关,上山进香的香客本来就少,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寺里绝对不会安排人和他毗邻而居的。
那侍卫瞧着他的脸色,赶忙解释道:“傍晚的时候王爷听说世子身体不适,上山来探望您了,现在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
“什么?”褚琪炎的目色一冷,脸色似乎又更显苍白了几分,那神色——
竟然是隐约透出几分慌乱。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会在下人面前失态了,目光有些凌乱的四下里乱飘。
说话间,外面侍卫已经打发了杏儿离开,却是李林匆匆走了进来。
见到褚琪炎终于转醒,他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脸色表情却依旧凝重,赶紧就迎了上来,对门口的侍卫叱道:“这大冷的天,怎么也不服侍世子更衣?”
褚琪炎却顾不得许多,一转身就自己回了屋子里,找来外袍飞快的穿戴。
李林从外面跟进来,也不废话,只有条不紊的禀报了这一天之内的近况,最后说道:“世子是觉得王爷上山的事会是另有阴谋吗?本来属下也觉得不妥,已经说服我王爷下山了,可是不曾想褚浔阳会突然过来,硬是绵里藏针的挤兑,唯恐和她之间公然起了冲突不好收场,属下也只能先让王爷留下了。”
“蠢材!”褚琪炎手下正在穿衣的动作一顿,几乎是怒不可遏的冷声叱道。
听到褚浔阳来此,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匆忙的穿了外衫就冲了出去,直接去了隔壁褚易民落脚的院子。
彼时夜色二更,褚易民已经在宽衣解带,准备睡了。
褚琪炎来的匆忙,根本就不等外面守夜的下人通传,就直接闯了进去。
“父王——”褚琪炎急躁的唤了一声。
屋子里,褚易民和点翠都只穿了中衣,点翠正在服侍褚易民净脸。
见状,两人都是吃了一惊。
点翠的面色一红,赶忙跪了下去,“婢妾见过世子。”
“你醒了?”褚易民回过神来,问道。
褚琪炎面目清冷,目不斜视的直接走过去,看都没看点翠一眼,直接冷声叱道:“你去出!”
“是!”点翠轻声应了,爬起来,胡乱的抓了自己的外衫就埋头冲了出去。
褚易民本来也是心里并不安定,立刻就道:“昨夜你的行事为什么不提前跟我打招呼,现在你有什么打算?褚浔阳那个丫头赶着上山将我们父子堵在这里,怕是不安好心的。”
“她当然是不安好心的!”褚琪炎讽刺的冷笑了一声,直接就是面有愠色道:“明知道是多事之秋,父王你为什么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
他的态度急躁,倒是堪称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褚易民面子挂不住,立刻就是脸色一沉道:“这一切还不是都要怪你,自己擅做主张,也不与我提前打个招呼,本王要不是听说你突然身体不适,又何至于匆匆赶来?你现在这又是什么态度?是在指责本王这个父亲吗?”
这一次,褚琪炎是真的愤怒到了极致,根本无从顾及什么父子的辈分。
他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心知肚明,褚易民根本就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关心他的身体才赶着上山的,若不是他自己的私心作祟,那么就只能是中了褚琪枫和褚浔阳的圈套了。
褚琪炎胸中几乎是怒火中烧,张了张嘴,脱口想说什么,但是看到褚易民怒气冲冲的一张脸,却突然就身心俱疲,什么也不想说了。
褚易民自觉被他顶撞,却是心中不悦,甩袖道:“既然你没事了,本王也不想在这里多留。”
他说着,就扬声对外面唤道:“来人!吩咐打点行装,本王要即刻回城。”
管家缩着脖子从外面进来,面有暗色的目光不住在父子两个身上打转儿。
褚琪炎虽然心中烦闷,但也知道这个时候置气也是于事无补。
他袖子底下的手指捏了捏,勉强压下脾气,深吸一口气道:“是我一时情急,冲撞了父王,自家父子,父王还要和我置气吗?”
说着就一挥手,对管家道:“你先出去吧!”
管家心有余悸的偷瞄了褚易民一眼,褚易民甩袖冷哼了一声。
管家见他没有名言阻止,这才赶紧又转身退了出去。
褚琪炎大病初愈,脑子里还有点儿发空,他弯身在桌旁坐下,语气也不觉的弱了几分,苦涩又满是自嘲的慢慢说道:“父王你也别怪我一时情绪过激,而是现在的处境由不得我不这样,如今你我父子被同困于相国寺中,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褚易民的位份是在那里摆着的,一般情况下,褚易安都不会动他,皇室因为褚易简而遭受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屠戮,天下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看着,如果褚易安才刚登临帝位,就将自己仅剩的同胞兄弟锄掉,那么——
不管理由如何正当,都难免要被人诟病的。
褚易民将信将疑,明显还是余怒未消。
褚琪炎看着桌上晃动的烛火,无可奈何的又再苦笑了一声,仍旧正色看向了他道:“父王,我绝对没有在危言耸听,如果不是为着这个一网打尽的目的,褚浔阳也就不必兴师动众的亲自跟来了,他们到底想要怎么做,我虽然一时还无法预料,但是有句话我还是先给你提个醒吧——这一次,只怕无论如何,她也都不会叫我们父子活着走出相国寺了。”
他的音调不高,但语气却过于沉重了。
尽管褚易民还是不想相信,但是看着他半掩映在灯火下的冷峻侧脸,也是莫名心慌意乱了起来。
“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总之父王你要心里有数,造作防范,绝对不能叫她有可乘之机。”褚琪炎道,也没耐性和他多说,只匆匆的交代了两句,“既然已经来了,那就以不变应万变,安心的等到天亮再做打算吧!”
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连夜下山的,因为——
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
褚琪炎说完,也不管身后的褚易民是何反应,一撩袍角,起身就又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外间的屋子里,李林,点翠等几人还在忧心忡忡的等着。
“世子!”见到褚琪炎出来,几人连忙振奋了精神行礼。
褚琪炎的面目清冷,直接就大步跨出了门去。
李林赶忙小跑着跟上,一直回了褚琪炎自己的屋子里,李林才道:“世子,这到底是怎么了?您是觉得他们要在这里对您和王爷下手吗?”
“这是必然。”褚琪炎道,坐在桌旁,手指用力的扣紧桌面,紧皱了眉头,神色凝重。
“可是怎么会?”李林却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如果他们真的要下手,那么昨晚借行刺的契机直接发难,也算名正言顺了,又何必非要等到现在。这里的相国寺,难不成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褚琪炎还在发着烧,脑子里本来就有些混沌的不甚清醒,这连番的思考之下几乎觉得头痛欲裂。
他的面色不善,忽而抬头对上了李林的视线,那目光说不上的冰冷锐利。
李林和他的视线一撞,突然就莫名心虚的垂下了眼睛。
褚琪炎看着他,猛地一下子站起来,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李林重心不稳,摔在地上,也不敢爬起来,直接就跪在了那里,一声不吭。
褚琪炎居高临下,看着他玩去的脊背,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终是难以压抑心中的火气,寒声道:“我早就交代了叫你小心防范,就算父皇会突然上山,这一点不是你能左右的,你难道还分不清我的意思?就算是当着褚浔阳的面又怎样?如果父皇他就是执意要下山,浔阳她难道还能拦着吗?是你自足主张,设法将父王留在了山上的吧!”
李林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举一反三,对他的种种想法都能揣测个几分出来,应付这样的突发状况,完全不在话下。
李林将口中血水吞咽下去,咬着牙,面色却是虔诚而全无半分怨言的说道:“是!是属下自作主张,故意说服王爷留在山上。”
他的前半句话还隐忍着仿佛是带了点儿心虚,但到了后面却是话锋一转,突然就坚定了起来,抬头对上褚琪炎的视线道:“经过昨夜的事,浔阳公主和世子之间已经是势不两立的,她这一次上山,明显就是有备而来,不怀好意,当时世子您又昏迷不醒,属下若不留下王爷来做挡箭牌,一旦她要发难,属下等人做什么都是犯上忤逆。属下追随世子多年,这条命有没有的都已经不打紧了,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主子你死的不明不白,所有的雄心抱负都付之东流。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世子也不能走的这样不明不白。”
李林这话说的已经算是隐晦了。
褚易民是个没担当的,现在他是对褚琪炎还抱有希望,可一旦真要到了大难临头的那一天——
如果褚易民他人在当场,那么为了他自己活命,他就不得不挺身而出的袒护自己的儿子,可一旦叫他下山回了王府,那么褚琪炎若是在这里会有什么闪失——
以褚易民那样的为人,只怕绝对是会划清界限,将这个儿子弃之不顾的。
李林想方设法的留下了他来,为的——
就是拉他下水,身临其境之后,如果要和褚浔阳对上,那么褚易民也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他的这份心意,算是好的。
褚琪炎听了,脸上却全无半分动容,只冷嗤了一声道:“自作主张,自作聪明!”
“世子——”李林膝行爬到他狡辩,急切的又再解释,“属下知道,您对王爷有父子之情在,可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属下的心里,却是只认您这一个主子的。今天属下做错了事,世子要杀要剐我都不会有怨言,只——这错事就只是我做的,要对不住王爷也是属下对不住他,请世子莫要为此介怀。”
“呵——”褚琪炎听着他说,突然就哭笑不得了起来。
他手指点在虚空里,连着几次想要说什么,最后训斥的话也没能出口,只无奈的叹息一声道:“你还不知道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吗?”
李林一惊又一愣,神色迷茫。
褚琪炎坐回椅子上,端起杯子喝了口冷茶,这才面容冷酷道:“当时你是如何说服父王留下的?说的夜路难行,恐怕归途之上会有意外?”
李林想了一下,闷声不语,算是默认。
褚琪炎又再冷讽的笑了一声,“如果我们假设,如果父王真的会在下山的路上出现什么意外,那么在这一两日之内,他们即使想要动我,又该以什么样的理由?”
李林愕然,眼中神色突然明灭不定的晃了一晃。
是了,如果褚易民真的会出“意外”,那么至少短期之内,无论是褚琪枫还是褚浔阳,就都没有办法动褚琪炎了。那一双兄妹虽然做事不择手段,但却必须在不伤害自己父亲性命和声明的前提下。
怎么可能有褚易民父子先后出现“意外”这样的巧合的?
“世子您的意思是——”想通了这一点,李林突然就觉得心里发冷,莫名胆战心惊拉起来。
褚琪炎闭了下眼,再开口的语气还是不误讽刺道:“昨夜的时候我一直想不通褚琪枫的后招到底要怎么出,现在反而是明白了。昨夜事发之后他明明是有最合理的理由将整个南河王府连根拔起的,可是他却放弃了,其实说到底,他会错失良机的根本原因,还是堵塞天下悠悠众口,用以安定民心的。以前东宫和我南河王府之间就是势不两立冲突不断的,如今褚易安登临帝位,如果南河王府立刻就被冠以谋逆叛乱之名铲除掉,哪怕是确有其事,只怕是百姓之间各种的非议揣测也不会少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眼下北疆还有战事未平,就更是需要稳定民心,确立威望的时候。”
李林听了这话,有是一阵迷茫困惑,“如果真如世子所言,那么至少在北疆的战事出一个结果之前,他们是不会真的动您和王爷的,那褚浔阳这又是要做什么?将您和王爷都困锁在这相国寺内,只做单纯的软禁吗?”
“怎么可能?”褚琪炎笃定的摇头,“我再多活一日,她便会多一日的不安心,她是不会等的。”
褚浔阳会赶着过来,绝对就是要沉寂对他下手的,最可恨——
现在半点迹象也无,他也丝毫摸不准对方的脉。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处处危机,心烦意乱。
如果褚浔阳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将他们父子一举锄掉的话,她又能做什么?
难道是放一把火,直接将他们父子一起烧死在这里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的缘故,褚琪炎越想就越是觉得烦躁,一时半刻的,怎么也理顺不出一个合理的思路来。
李林也是全神戒备,苦思冥想。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烛火的爆裂声。
过了好一会儿,李林突然猛地抬头,谨慎道:“世子,有一个人,属下觉得很有问题。”
“嗯?”褚琪炎挑眉看过去,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点翠!”李林道:“当时王爷十分犹豫,正在拿不定注意的时候,是那女人从旁说服,王爷最终才答应留下的。”
“点翠?”褚琪炎眯了眯眼,眼底光线晦暗。
所以呢?那女人是褚浔阳安排的人?就算是,褚浔阳又能利用那么个女人做什么?
“是么?”半晌之后,褚琪炎方才冷然的一勾唇角——
既然那个丫头敢于出招,还怕他不敢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