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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溪推开窗,一片白皑皑入眼。
竟然下雪了。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秋蝉提着一小桶炭粒子进来,加在房中烧得正旺的暖炉里面,又用火钳拨了拨,火星子一顿噼里啪啦炸开,升腾在空气中又很快消失不见锎。
锦溪看着外面的白雪茫茫微微失了神,“马上就冬至节了吧?”
秋蝉拿火钳的手微微一顿,眸光轻闪道:“是!后天就是呢。”
锦溪弯了弯唇。
“每年冬至节都要去北郊的冬神宫,今年应该也不例外吧?”
秋蝉点了点头:“嗯,早上还听二爷跟相爷说这事儿呢。”
锦溪回头,“秋蝉,你说,那天我穿什么衣服好?毕竟难得出一次门。”
最后一句话,锦溪的声音很低,像是跟秋蝉说,又像是跟自言自语,说完,就又转回头去,继续看着外面的积雪。
远处,纤尘不染的雪地上,一只孤鸟正在觅食。
****************
大雪连着下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日放晴了。
中渊百姓也在这样一个暴雪初歇、阳光明媚的清晨迎来了冬至节。
在中渊,冬至这一日非常重要,冬至节也是除了除夕节之外,最大的节日。
这一日,家家户户敬冬神,男女老少都聚在一起,吃团圆饭,乞求冬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阖家团圆。
而历朝历代,朝廷也非常重视这个节日。
早在很久以前,朝廷就在京师北边的城郊建了一个很大的冬神宫,里面供奉着以真金铸成的冬神像,专门用来冬至节这日敬拜之用。
且,在这一日,帝王也会亲临,带着皇后,带着后宫妃嫔,还带着文武百官,以及其家属女眷,一起敬拜冬神,并举行盛大的团圆宴席。
当然,今年也不例外。
早在几日前,宫里就在准备,无论是出行仪仗,还是随侍禁卫,都精挑细选,层层把关。
一大行人就在这样一个暖阳普照、大雪初融的清晨出发了,浩浩荡荡朝京师北郊的冬神宫而去。
龙辇、凤座、宝马香车、明黄的仪仗、装备精良的禁卫,绵延好几里路。
只是小皇子跟小公主不在其列。
听说啸影山庄的庄主为了冬至节团圆,前日亲自前来将一直住在宫里的嫣儿接了回去,谁知小皇子跟小公主那两个小家伙跟嫣儿玩习惯了,非哭着闹着要跟嫣儿一起去,无论怎样哄劝都不行,无奈之下,帝后才不得不让其跟着嫣儿一起去了啸影山庄。
冬神宫虽建在北郊,却也终究还是在京师,约莫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就到了。
因为要摆团圆宴,御膳房的厨子头一日就已经到了,他们到达的时候,也正是午膳的光景,大院子里的桌椅都已经摆好,菜也烧好,就等着帝王带着众人落座,一声令下,上菜布席了。
但是,团圆宴之前,有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敬拜冬神。
毕竟也算是皇家盛事,所以每一道程序,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仔细的安排和部署。
供奉着冬神的大殿,可容纳千人,内务府也早已根据参加的人头数在地上摆好了柔软的蒲团,以供跪膝行拜。
整个跪拜之礼有条不紊。
帝王上香,众人祈福。
礼毕。
接着便是休息和自由活动的时间,因为帝后要趁这段时间更衣。
由繁复隆重的龙袍凤袍换成居家锦服。
再然后就是全部回到院子里参加宴席。
帝王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落座。
帝后二人坐在最前方的首席。
龙袍凤袍换下,帝后二人都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上好的云锦,合体的剪裁,袍袖和袍角都以银线刺绣,绣的都是高洁的玉兰。
说白,就是帝后二人的着装一式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一个男款,一个女款而已。
历来,跟帝王穿衣一样都是禁忌。</
而今日两人这一装扮,想来定是经过帝王首肯,此女在帝王心中分量已是再明显不过。
帝后二人的下方便是三个妃嫔。
再下来就是文武百官及女眷。
座位也都是内务府事先安排好的,根据官职头衔大小、身份地位依次坐开。
宫女们手端托盘鱼贯而入。
不消片刻的时间,就将每桌摆满了席。
美酒飘香,菜香四溢,院子的围墙上,积雪还未及融去,映着七彩的冬日暖阳,好一番美不胜收的景致。
帝王举杯。
全体喝团圆酒。
可相府这桌还空着一个位子,左相夜逐曦也甚是着急,一直东张西望。
上方,帝王凌厉目光一扫全场,因为内务府都是按照人头来安排桌椅,所以,有位子空着没有人坐就很明显。
目光扬落在相府的席上,帝王微微拢眉:“左相夫人没来吗?”
众人一怔,循着帝王的目光纷纷看向相府一席,果然见空着一个位子,只有兄弟二人,而左相夫人、前朝公主锦溪不见踪影。
闻见帝王开问,左相夜逐曦连忙起身,恭敬颔首道:“回皇上,来的,刚刚敬拜冬神的时候,人还在的,出来后,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许是走到了冬神宫的哪里,一时忘了返,微臣这就去找找,还请皇上见谅!”
夜逐曦正欲离席,帝王放下酒盏,扬袖止住他,面色微露不悦:“冬神宫那么大,还是让下人们去找吧。”
末了,就吩咐手执拂尘立在边上的张如:“多派些人手,速速去寻左相夫人。”
张如领命,带着十几个小太监,急匆匆而去。
宴席就被迫停了下来。
因为团圆酒团圆酒,顾名思义,是团圆了才喝的酒,如今差一人,自是得先等人到齐了才行。
全场静谧,原本喜悦的气氛也变得有些诡异。
帝王面沉如水,坐在上方,皇后娴静坐于其侧。
众人看看帝王,又看看相府,无一人吭声。
所幸,冬神宫虽大,却也未大过皇宫,且构造简单,没有那么多重重宫阙,也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张如很快就回来了。
只不过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皇上,左相夫人死了。”
顿时就有酒盏碎地的清脆声自相府的席间传来,是惊错而起的左相夜逐曦。
在全场一众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几个太监抬着一个女子的尸体走进院子里。
女子锦衣华服,妆容精致,可不就是左相夫人、前朝的公主锦溪。
所有人大骇。
帝王亦是变了脸色,连忙示意太监们将锦溪放在空地上,并吩咐到场的太医院的人速速查看。
左相夜逐曦更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连右相夜逐寒亦是不可置信地忘了动,也忘了反应。
包括太医院院正在内的几个太医又是诊脉,又是探鼻息,又是仔细检查,又是紧急抢救,一阵忙乱之后,还是很凝重地跟帝王禀报道:“皇上,请恕臣等无能,左相夫人已仙去。”
全场一阵倒抽气声。
夜逐曦似乎才回过神来,疾步奔上前来,蹲身对锦溪又是摇,又是晃,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死了?肯定是开玩笑的,肯定是搞着玩的,这绝对不可能......”
连帝王自己都不愿相信这一切,起身站起,亲自前来探了锦溪的脉搏。
俊眉微微一拧。
众人都看在眼里。
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如夜逐曦所说,这怎么可能呢?才一会儿的时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呢?
帝王面色冷峻,徐徐抬起眼梢,看向刚刚仔细检查过的几个太医,“她是怎么死的?
“回皇上,未见任何中毒症状,也未见任何疾病突发痕迹,只有颈脖处有严重的掐痕,且左相夫人面色呈现青紫,由此可见,应该是窒息而死。”太医院院正恭敬回道。
帝王眸光一敛:“你的意思是,左相夫人是被人掐死的。”
“是!”院正笃定颔首。
啊!
众人大惊。
被人掐死?
谋杀吗?
帝王亦是抬手扳过锦溪的下巴,看向她的颈脖,末了,才缓缓站起,看向张如。
“将如何找到左相夫人的经过详尽跟朕禀报清楚。”
张如颔首:“是!”
“奴才几个是在后院的假山后面寻到左相夫人的,当时,她就躺在假山后面的地上,奴才几个上前,唤她,见她没有反应,心知不对,奴才斗胆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已经落气。”
“假山附近可有什么人,还有你们沿途有没有遇见什么人?”帝王紧接而问。
张如回忆了一下,摇头,“没有。”
其余几个太监想了想,也都表示没有看到任何人。
帝王皱眉,垂目再次看向躺在地上早已声息全无的女子,女子发丝湿漉漉的,还有未消融的雪花,帝王再次蹲身,伸手摸了摸女子背后的衣袍,骤然眸光一亮,抬眸看向张如。
“假山后面是不是积雪未融?”
张如点头,那个地方本就不朝阳,而且有巨石假山所挡,东升的太阳是照不到那里的,除了西落的时候。
所以,那里的积雪还是厚厚一层。
帝王快速起身,急急吩咐席间的刑部尚书。
“既然大雪未融,出现在那个地方的人必然留下鞋印,趁还未融化之前,快去检查!”
众人恍悟。
刑部尚书带了几人匆匆而去,张如在前引路。
全场又笼罩在了沉沉的低气压之下。
夜逐曦自始至终都蹲在锦溪的身边未起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夜逐寒也一直在席间站着,面色凝重地关注着场上。
所有人都声息全无。
震惊、错愕、奇怪、莫名、慌乱、后怕,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心情的复杂。
饭桌上一动不动的酒菜早已没了热气。
太监、宫女、随侍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
又过了好一段时间,去查看鞋印的几人才回来,刑部尚书手中拿着一叠宣纸,恭敬回禀帝王。
“皇上,现场有十几个脚印,微臣已一一提取,临摹于纸上,其中一些应该是刚刚去寻左相夫人的那些公公留下的,只要一一比对,就能找到凶手的脚印。”
帝王点头,“嗯,速速比对!”
刑部尚书领命,将手中宣纸一一平铺在地上,让方才的那十几个太监,一一去试。
一轮下来,将那些太监的鞋印挑出,再挑出锦溪自己的,便只剩下最后一个鞋印。
很大,显然是个男人。
也就是掐死锦溪的凶手是个男人。
帝王让所有在场的男人按照坐席的顺序开始一一上前比对鞋印。
全场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
就在比对了好几个男人都不是之后,一道人影骤然来到帝王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下:“皇上,奴婢知道是谁杀了夫人。”
一句话瞬间将全场的视线牵引了过来。
帝王凝眸看向跪在面前的身影。
此女他认识。
是锦溪的贴身婢女,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秋蝉。
“是谁?”帝王沉声开口。
秋蝉抬起头,双眼红肿,想来方才在场下已经默默哭了很久。
怯怯地看了看帝王,见帝王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秋蝉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将视线别开,看向依旧蹲在锦溪身边的左相夜逐曦。
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是在犹豫,半响,才开口哽咽道:“是二爷。”
啊!
所有人惊错。
连一直恍惚失神的夜逐曦都震惊回头。
帝王脸上更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说左相?”
秋蝉颔首:“是!”
“左相掐死自己的夫人?”帝王还是有些难以相信,拧眉,转眸看向夜逐曦。
夜逐曦慌乱摇头,“不,不是我做的,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既然有人指出,左相不妨先来一试鞋印,是与不是,即刻见分晓。”
出声之人是刑部尚书。
帝王也点头赞许尚书所建议。
“君子坦荡荡,左相若果真未做,便先一试吧。”
夜逐曦缓缓起身,许是蹲得太久的缘故,脚下一软,踉跄了两下,差点摔跤,所幸他会武功,终是稳住。
走到描有鞋印的宣纸前,夜逐曦缓缓抬脚,将软靴的靴底轻轻覆了上去。
众人全都目不转睛凝着。
赫然不大不小,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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