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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外,婢女对着两个男人行礼。
“太子殿下,六王爷……”
桑成风和桑成篱脱了身上的大氅,抖了抖上面的雪花,交给门口的婢女,兄弟两人先后进了屋。
书房内已燃上暖炉,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稔。
桑成篱走到书架前环视了一圈,“哇,四哥,好长时间没来,你这书房里的书似乎又多了不少。”
桑成风走到暖炉边,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炭火上随随烤了烤,片刻,便走回到书桌前坐下,笑道:“若六弟喜欢,都可以搬回六王府去。”
“我才不要呢,都是些医书,我不感兴趣,”桑成篱撇嘴,一掀袍角,在桑成风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忽然想起什么,狡黠一笑:“对了,听说多年不近女色的四哥,最近动了凡心,不知可有此事?”
“什么?”桑成风提起书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桑成篱,一杯自己端起。
这个弟弟虽跟他不是同母而生,可平素关系却是最好,在他面前,这个弟弟没大没小、口无遮拦惯了,他也从不放在心上。
见他淡定自若,桑成篱轻嗤:“还装!我都听说了,四哥带了一个女人回东宫,不仅让其做自己的贴身婢女,还为了她违抗父皇圣旨,甚至还将她带去山上见了四哥的师傅。”
桑成风手一顿,拿起的杯盖又放在了杯上,眼梢一抬看向桑成篱,“所以呢?”
“所以,四哥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桑成风面色微微一僵:“瞎说什么?”
“我哪里瞎说了?别人不了解四哥,我可了解得很,四哥岂是多管闲事之人,也何曾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过?当然,曾经的蔚卿除外,那也仅仅是曾经。”
桑成篱一边说,一边睨着桑成风的神色,忽然倾身凑到桑成风的面前,嬉皮笑脸道:“我很好奇,这个叫三一的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吸引到我们云淡风轻的四哥。我可以见见这个叫三一的女人吗?”
桑成风眼帘微微一颤,将手中杯盏放下,垂目沉默了片刻,才抬眸看向桑成篱。
“既然六弟都听说了,那应该也听说了,她是梦游症患者吧?我收留她,以及对她的种种,包括带她去山上见师傅,都是因为她的病。我只对她的梦游症感兴趣,而对她的人,我一丝想法都无。”
桑成风说得一本正经,桑成篱却是听得不以为意,俊眉一挑:“是吗?那将‘瞳颜’交于她照看打理也是为了她的病吗?我记得两年来,四哥从未将‘瞳颜’假手于人过吧?”
“那个……”桑成风微微一堵,想了想,道:“将瞳颜交予她打理是因为我想试探于她,毕竟是近身婢女,她的为人和忠心,我必须搞清楚。你觉得你四哥会喜欢上一个莫名来历、不知身份、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的女人吗?”
说完,桑成风又端起杯盏,大手执起杯盖,垂目轻轻吹拂了一下茶面,正欲送到唇边,眼角余光的视线,不经意瞥到门口似是站着一人,微微一怔,他抬眸,就看到女子默默转身,悄然离开的背影。
桑成风沉眸,那一口茶终是没有喝下去,将杯盏放下,缓缓抿起薄唇。
****************
三一走得极快,连手中的瓷瓶掉了也忘了拾起来。
原本已歇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纷纷扬扬,落在脸上、身上,也落在心间。
一直走到一处,她停了下来,恍惚回神过来的她才发现,是桑成风寝殿的窗台,窗台上一个葱绿的盆栽静陈,是这段时日以来,她精心照顾的“瞳颜”。
“我只对她的梦游症感兴趣,而对她的人,我一丝想法都无。”
“将瞳颜交予她打理是因为我想试探于她。”
“你觉得你四哥会喜欢上一个莫名来历、不知身份、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的女人吗?”
呵~
三一轻笑,视线有些模糊,她抬手一抹,掉在眼睫上的雪花就在眼角化成了水。
****************
桑成风回到寝宫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三一立在窗边,埋着头,很专注的,不知在捣腾什么。
直到他慢慢近前,她的举措尽数落入他的眼底,他才猛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顿时脸色大变,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本能的扬袖挥去。
“你做什么?”掌风凌厉,直直击向三一,桑成风沉声厉喝。
一声闷哼。
<p一清瘦的身子被击起,斜斜飞出老远,撞上院中的花坛,再重重跌砸在厚厚的雪地上,就像是一片破败的落叶。
一股腥甜直直窜上喉咙,三一张嘴,一口鲜血喷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就像是怒放的梅,触目惊心。
狼狈抬眼,三一难以置信地看向远处那个正沉脸收起掌风的男人,满眸痛楚。
男人的脸在她的视线里模糊破碎,她慌乱地垂下眼睫。
“你刚才在做什么?”男人没有近前,就远远地看着她,声音如同此刻的天气一样寒冷。
三一伏在地上,低垂着眉目,没有吭声。
“你想拔了它?”男人微微眯了凤眸,声音一字一顿。
他方才看到的就是这样。
“不是!奴婢是见它的根部长了一根杂草,想要将那根杂草除掉。”
三一原本不打算说的,因为她怕她的声音会泄露了她的情绪,可是,见这个男人如此不信任她,不对,应该说,从来不信任她,她就觉得必须开口。
哪怕声音哽咽,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会在意。
“我只对她的梦游症感兴趣,而对她的人,我一丝想法都无。”
一丝?
好果决的一个词。
这厢,男人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事情是这样,举步走向窗台,转眸看了看那盆瞳颜,末了,唇角冷冷一勾,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眼梢一斜,再次朝三一看过来,目光沉冷:“杂草?明明是抽的新芽,你找的借口还可以更蹩脚一点吗?”
三一愕然抬眸。
抽的新芽?
天地良心,就冒那么一点点绿,她是真的真的当成了杂草。
可是,她不想辩解。
因为他不会信。
他从来未信任过。
“将瞳颜交予她打理是因为我想试探于她,毕竟是近身婢女,她的为人和忠心,我必须搞清楚。你觉得你四哥会喜欢上一个莫名来历、不知身份、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的女人吗?”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还有这个,”男人扬手,举着手中的一个瓷瓶,“你为何丢了它?”
那个瓷瓶,三一自是不会陌生,就是装着蔚卿眼泪的储泪瓶,方才她跑的时候,掉了而浑然不知。
她没有出声。
男人的声音却已继续:“看来,你根本没有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介婢女,你有什么资格跟你的主人置气?”
三一的心口就像是瞬间被什么钝器剜过,强烈的疼痛排山倒海一般将她淹没,颤抖中,她也明白过来,方才她在书房门口,他定然是看到了她。
其实,她并非有意偷听,而是听说他回来了,她想去告诉他,储泪瓶的眼泪不多了。
男人现在所说种种,是以为她听到了他的那些关于她的话,然后赌气将瓷瓶扔掉,赌气将瞳颜拔掉,是吗?
她是自作多情,却还不至于自不量力到这般田地。
“殿下放心,奴婢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最好是这样!”
男人决绝转身,拂袖离去。
****************
三一病了,咳嗽、发热。
因为久未梦游的她再一次梦游了,婢女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睡在东宫镜湖的冰面上,就只着了一身单薄的里衣。
婢女们都吓坏了。
所幸冰面够厚,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婢女们通知了桑成风,桑成风赶到的时候,三一还没有醒,桑成风也没有唤她,只是解了身上披风上前,轻轻裹住她孱弱的身子,将她抱回到偏殿她的床上,拉了棉被将她盖住,又吩咐婢女燃了炭炉,便离开了。
可三一还是病了,头重脚轻,体温也烫得厉害。
想不起夜里发生过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病,非常非常的不是时候。
她不矫情,也不金贵。
她只是一个下人。
不想让别人知道,确切的说,不想让那个男人知道,清晨的时候,她还是挣扎地起了身。
刚盥洗完毕,就有婢女兴高采烈地过来通知她,桑成风让她随他一起上山。
因为,“瞳颜”终于开花了。
听到这个消息,三一第一反应是开心的,为桑成风开心,他两年多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终于开花了。
而开心之余,她又有些不解和惆怅。
不解的是,瞳颜开花了,他上山给蔚卿医治便是,作何又要带上她?
惆怅的是,又要和他上山,以她现在的心境和身体状况,又如何能够做到若无其事地跟他共乘一骑?
可没办法,她不会骑马。
她甚至侥幸地想,会不会失忆之前的她会骑呢,只是自己不记得了。
于是,在门口等桑成风的时候,她试着拉着缰绳上马,然后学着桑成风的样子,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撂得老高,屁股一甩,直接将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本就头重脚轻,她重重摔在雪地上,半天才爬起来。
刚起来,掸掉身上沾染的积雪,就看到桑成风不知几时已经站在马旁边看着她。
她一惊,也不知自己刚才试骑和摔倒,他有没有看到?
其实,看到又如何呢?
大不了又再说她一句自不量力。
其实想想也是,一个大字都不识的人又怎会骑马呢?
自嘲地弯了弯唇,桑成风已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
三一怔了怔,想起自己发热的事情。
身上已经穿了厚厚的棉衣,可以将体温掩盖住,可是,若将手这样给他,他必定能够察觉。
想了想,她对着男人讪讪一笑:“奴婢刚刚摔了一跤,手脏。”
末了,也未将手给他,而是走到马边上,扶着马背,艰难地往上爬。
所幸男人也未强求,也未回头给她搭把手,就只拉着缰绳,稳住马儿不走,候在那里。
直到她终于爬了上去坐好,又伸出手臂轻轻圈住男人的腰身,只不过,她的手没有落在他的腰上,而是拢进了自己的袖中,只用手臂轻环着他,男人垂目看了一眼,双腿一夹马肚,马儿缓缓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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