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尾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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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站起身,走开两步:“你再说一次?”

    “你和那个‘湿气沉沉’的岑小姐,相处的怎么样啊?”

    卫来打心眼里佩服:“你都会用‘死气沉沉’这样的词了。”

    麋鹿学俚语很起劲,但很少能从他嘴里听到用中文说的、四个字的、成语。

    麋鹿目的达到,心情大好:“卫,我就知道,你能听出来的!成语好难!你怎么样,和岑小姐相处得来吗?”

    卫来说:“挺好。”

    “挺好!?”

    “她还真不是个‘死气沉沉’的人,有时候,忽然给你来一下子,怪吓人的。”

    他低头看裤子,血手印还在,不过路人可能以为是艺术风或者怪癖的装饰喜好。

    “相处的挺好……那你们会结婚吗?”

    这特么从何说起啊,卫来哭笑不得。

    那个金色头发的帅哥在向岑今微笑,笑什么笑,你没戏的,她要嫁医生、律师,或者教授,不是拉琴的。

    他压低声音:“我看没什么指望。”

    麋鹿惋惜:“不能争取一下吗?卫!你们真的很搭,我连你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卫来额头暴起一根青筋。

    但他准备听下去,麋鹿不会无缘无故突发奇想。

    果然——

    “我这两天学中文,刚反应过来!”

    “卫,你叫卫来,未来,future。岑小姐叫岑今,曾今,也就是过去,past。你们要是有了孩子,可以叫now,现在!”

    “以后你们一家子就叫w,我还可以为你们写一首歌,now’snaughty,past’sbeauty,future’sibility……”

    要命。

    卫来头皮发麻,赶在麋鹿体内的音乐细胞脱缰前阻止他。

    “岑小姐十几岁的时候,计划就做到四十岁了,我可以向你保证,里头没我的位置,以后也不会有。”

    现在她的计划指不定都做到八十岁了,没准葬礼都考虑好了。

    心头一动,忽然想佐证一下。

    挂了电话,卫来坐回桌边,黑啤已经上了,顶上层层的白色细沫,像黑的过分的可乐。

    “可以问个问题吗?你后来有再做过计划吗?比如老了、葬礼啊、谁先走一步啊……”

    问不下去了,自己都觉得荒唐。

    但可怕的是,她答了。

    “有想过。理想来说,我希望我的丈夫比我先死,因为夫妻生活会有不少秘密。我先死的话,难保他不会对外胡乱宣扬,破坏我的名声。”

    “他先死,我可以有一段比较空闲的晚年,用来撰写回忆录……”

    卫来想把自己淹死在黑啤里。

    把计划做到那么远,初听可笑,细想可怕,又有那么丁点可敬。

    但有些话还是憋不住:“这么按部就班……活得像列准点到站的火车,真不觉得无聊?”

    “不觉得啊。”

    她说的漫不经心:“也就说说而已——我这列火车早就脱轨了……你不知道吗?”

    ***

    休息完毕,卫来叫了辆出租车去机场,示意岑今和他一起坐后座。

    路上,他开始善后。

    岑今依照他的吩咐,背包竖起帮忙遮挡,看他拆-枪。

    他像玩魔方,不慌不忙,也看不清究竟怎么弄的,好好一把枪在他手指翻转间就成了支离破碎的残片,弹夹、卡笋、击针、撞簧、掰折的麻醉针剂,牛皮纸袋里,一片凄凉尸骸。

    这些都带不上飞机,得处理。

    卫来朝她伸手:“熊爪。”

    岑今不想给。

    卫来很理解,大概是因为熊爪好看,这一把尤其小巧,黑色特氟龙涂层,没有护鞘,只有个套指的环,方便贴身搏杀,如果不是开刃,挂在颈间,会是个漂亮挂件。

    女人不喜欢危险,但往往偏爱美丽而危险的事物,比如熊爪,比如皮相上佳的男人。

    他继续伸手:“熊爪。”

    岑今还是没动。

    “这熊爪是新的,第一次就饮我的血,算是我养的。”

    不愧是写社评掉笔袋的,真有想象力。

    卫来说:“你养的……怎么着,你还指望它给你下个小的?”

    又不是母鸡抱窝,养一下两,然后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有意义啊,这辈子,这还是第一把让我出血的刀。”

    难怪,凡事扯上意义就比较复杂了,让她这么一说,卫来还真觉得挺有意义——这把刀的背后,还有一船不知道有没有被救下来的女人呢。

    “真想留着?”

    他口气似乎有通融的余地,岑今心里一动,点头。

    “那给我。”

    这是有招了?岑今半信半疑,终于把熊爪递过来。

    卫来掂了掂重,其实挺小……

    他抬头看岑今,温柔一笑:“不行,过不了安检。”

    岑今扭头看窗外,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说:你不要再跟我讲话了。

    车到机场,卫来已经盘算好,三件事,一样一样来。

    先带着岑今兜圈,从一个垃圾桶,到另一个垃圾桶。

    每到一个,就扔点牛皮纸袋里的零部件,抓一些撒出去,像农民播种。

    拆下来的子弹扔进不同区域的下水道,完美的拆解分离,那把枪今生今世都别想全尸聚首。

    其次,去给自己买了咖啡。

    岑今在不远处坐着等,萃取和装杯那么点时间,咖啡小妹就被他逗的乐不可支,末了,还拿笔写了电话号码,连同飞过来的眼波,一起塞给他。

    卫来过来的时候,她说:“可以啊。”

    卫来笑:“随时找点乐子,不然多闷。”

    “你要是找乐子找的目标专一,老早儿孙满堂了。”

    卫来凑近她。

    说:“怎么说话呢,儿女成双可以,儿孙满堂,你觉得可能吗?”

    他看进岑今的眼睛,把手里搓就的小纸筒慢慢塞进她帆布外套的臂兜。

    “你的熊爪,谈判回来之后,自己打电话找她拿。”

    ……

    最后,去到游客中心门口,找了个最显眼的位置,当门一杵。

    北欧人,尤其是男人,身材挺拔,肩宽腿长,均高都在180以上,这一方面,卫来居然丝毫不输——岑今边上看了他一会,忽然觉得用“衣服架子”来形容男人还挺贴切。

    有个金发的年轻女人经过,甚至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也算是为国扬威吧,尽管两人的国籍都一言难尽。

    等的无聊,岑今过去跟他说话:“就这么干等,能等到机票?”

    卫来看她:“你很少玩这种接头吧?”

    他给她解释:“让你等,你就在这等,麋鹿会安排的合情合理,交递自然,不引人注意。做我们这行的,很多细节,外人未必看得出门道……”

    话音未落,身后有人嚷嚷:“圣诞树?圣诞树?谁叫圣诞树?”

    卫来觉得……生活真特么艰辛啊。

    岑今看他。

    卫来希望她别说话。

    知情识趣的就别说话,给人留点面子是一种美德。

    那人大踏步上来:“圣诞树?”

    是个机场杂工,穿工装,提放拖把的工桶,五大三粗,头发支楞着,人也像二愣子。

    “说是黑头发男人,叫圣诞树,身边还带个女的,是你吗?叫你怎么不答应呢。”

    然后一巴掌把一个信封拍进他怀里:“你的票。”

    提桶走的时候,嘴里嘟嘟嚷嚷,好像是说他“傻”,“叫半天都不答应”,“呆子”。

    卫来尽量不看岑今,面色镇定,抽出机票查验。

    岑今还在看他。

    卫来希望她别说话。

    事与愿违。

    “安排的‘合情合理’,就是吼啊?”

    当然不是,你可以把烧人衣服说成“了断”,我也可以把麋鹿的安排说成是出其不意、反其道而行之……

    “那走吧。”

    她没给他再说的机会,转身向候机楼里走,进门的刹那,右臂高高扬起,手指向内招了招。

    像召唤、引领,还像骑在猪上,振臂一呼……

    卫来觉得这个比喻很恰当,损人损的无声无息,春风化雨。

    他把肩上的包带上挪,心情愉悦地跟上去。

    不对,他忽然停了一下。

    振臂一呼,骑的是猪,引领的好像……也是吧?

    ***

    安检和通关都顺利,唯一让卫来有微词的是机票:红眼航班。

    不过转念一想,要飞近20个小时,总会有一段是夜航,再说了,沙特人够大方,出的票座是头等舱。

    唯一剩下的,就是等登机了。

    做保镖的,最难熬就是陪等,你又不能总跟客户聊天——人家会嫌你烦。

    再说了,岑今也不跟他聊天,她自己有消遣,画纸和笔拿出来,勾勾描描,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卫来一心两用,观察四周,也看她画画。

    没什么危险,也许一切都如他所料,威胁岑今的只是变-态的跟踪者。

    她打的线稿,渐出轮廓,似乎是一所小学校,有操场,旗杆,杆顶有旗。

    操场上三五成群的人,生火做饭,烟气升到半天,和阴云接在了一起。

    学校的铁门后,堵着床、课桌、石头、还有卡车。

    正看得有趣,忽然有笑声,混着行李箱滑轮的滚音,还有听不懂的语言,从头等舱候机室的门口经过。

    卫来觉得很正常,国际机场,南腔北调。

    但岑今的笔忽然顿了一下:她用的铅笔,笔势流畅,骤然一顿,那一处的墨痕深过周围,尤其显眼。

    卫来不动声色,目光掠向刚刚经过的乘客。

    是一大家,有小孩,也有大人,厚外套下露出长袍的边角,颜色鲜艳,其中有个小姑娘,结一头小脏辫,辫尾绑着彩色珠子,脑袋晃起来哗啦响。

    卫来收回目光:“航班是往喀土穆去的,机上应该不少非洲乘客。”

    岑今没说话,过了会,她继续画画。

    只是不管再怎么勾勒,画面多么精细,那个铅笔的顿痕,始终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