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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摆宴的时候,真是冤家路窄,韩家女眷与张家居然在一张桌子上,韩元蝶又笑了。
她对着张琼笑,把张琼笑的心中发虚,对先前顺嘴那句话后悔的心肝儿都疼了,韩元蝶对着她笑完了,就起身对许夫人说:“祖母,我去寻舅母,我们换张桌子用饭吧。”
许夫人不明所以,因王慧兰是姑奶奶,这会儿还在外头招呼,并没有在这里看着韩元蝶,许夫人只得问一句:“你这是做什么?”
韩元蝶道:“因为我不愿意与张家姐姐坐在一起用饭,古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觉得还是离远些才好。”
张琼气的快哭了,张家夫人十分不明所以,不过韩元蝶都点名张家姐姐了,她就是想要装聋作哑也不行了,只得道:“大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琼儿哪里得罪大姑娘了么?”
韩元蝶笑了笑:“伯母言重了,说得罪还真算不上,就是张家姐姐说了些话,我觉得不能总听,哎,其实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还是叫我跟前的人学一两句罢。”
她就转头叫碧霞:“你先前在我跟前听见了,你回伯母知道。”
碧霞向来比香茹要灵透些,口齿也伶俐,就把先前那口角一五一十的说了一回,当然,她按照韩元蝶的吩咐,把最后那句话说的比较重要,掩盖掉韩元蝶的意图,不过那事情终究是前因,也就很自然的把前日那场热闹被救的是韩元蝶给说了个清楚。
许夫人有点讶异,不过她淡然惯了,脸上终究是不会露出来的,反是韩元蝶的两位婶娘露出了些表情,不过因婆母没有说话,她们也都没说话。
张家夫人就听的脸色有点儿发青了,不过这样的场合之下,她也不能当着人给女儿没脸,立刻就教女,只得强笑道:“大姑娘也太谨慎了些,这大约只是小女无意中听到下人议论过一句半句,就说出来了,其实并不懂得的。要是真的懂,自然是不会说的,大姑娘不要多想了。今后我自然还会教导她的。”
“是么?”韩元蝶巧笑嫣然,张琼埋着头根本不敢抬起来,许夫人得了张家这句话,才道:“你瞧你舅母那么忙,你就别生事了,且坐下吧。”
张家夫人脸上强笑,心中却是冷笑,以前韩家还比不上自己家呢,也不知道怎么撞了大运,竟叫齐王殿下看上了他们家姑娘,如今生了一子一女,位置稳定,韩家就了不得了起来,连个这样的小姑娘也敢不把自己家放在眼里,揪着一句话不放,就敢当面给没脸。
可是终究是小姑娘,不过是逞一时之快,就把那种想遮都不好遮住的事拿到大庭广众来说,也不想一想,这是有多有脸的事呢?
蠢货!
不过女儿也得好生教一教,说话做事还得有分寸,其实只要把事情揭出来也就足够了,根本用不着后面那一句,那话总是显得急切了些,且也叫人抓住了破绽。
张家夫人心中念头还挺不少的。
韩元蝶此时已经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她看了张家夫人一眼,就叫了碧霞过来吩咐:“我昨儿请母亲帮我预备的一份儿谢礼,搁在桌子上,那是给邓五少奶奶的谢礼,我病着这些日子,她天天打发人来瞧我,如今我好了,也该去说一声,道个谢,早起忙着过来,我就忘了吩咐这事儿,可巧这会儿见到张家伯母,不由的就想到了邓家,才想到那事儿,你亲自回去拿了东西,去见邓五少奶奶,替我送上东西,磕个头去,你可明白?”
碧霞还没明白,张家夫人已经一怔了。
韩元蝶又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不明白也不要紧,总之你见了邓五少奶奶,你就原原本本把这话回她,要不然,家里还有人,我做什么巴巴儿的打发你去呢?”
这话就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张家夫人是真的明白过来了,登时连冷汗都出来了,知道糟糕。
世家大部分庞大,绵延千百年,各种姻亲关系,自然造就了许多的亲戚,哪家都有,什么姓都有,可韩元蝶却说看到张家就想到邓家,这很显然是从张琼说的韩元蝶被男人救下的事情说了。
当时,韩元蝶可是坐着邓家的马车,她把这件事说与沈繁繁,那自然就是暗示这件事和邓家那与张家有亲戚关系的那一房有关了。
邓家二房,其第四子为庶子,他的媳妇就是张家夫人的次女。
而此事的关键就是,那件事到底是不是那一房的人干的,张家夫人心中没底,她怕的是万一真是,又因此被查出来,那就给女儿惹了麻烦了。
更何况就是不是二房干的,叫沈繁繁说上几句,说她胡乱说话,说不准会惹的齐王妃和宫中的淑妃娘娘不满,那也一样会让女儿受委屈啊。
可是就是她心中这样明白,她也没办法拦着韩元蝶不让说呀,她唯一可以做的,只有给自己跟前贴身伺候的管事妈妈使个眼色,让她去给女儿通风报信,做个准备,她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韩元蝶笑盈盈的样子,这下子在张家夫人眼里,居然就有一点儿高深莫测的模样了。
其实也就不过韩元蝶到底活了二十多年,又在程家那样复杂的环境的环境里生活了那么些年,学到的一点儿话藏玄机的皮毛罢了,但由一个十三岁的姑娘说出来,就显得十分有手腕了。
沈繁繁听了碧霞的话,还是有点惊讶的,韩元蝶非常了解沈繁繁,知道她聪明,举一反三是肯定做得到的,是以沈繁繁听碧霞那么一五一十的复述了韩元蝶的话,就问道:“张家那人,是说了你们姑娘什么事吗?”
她这样一问,碧霞倒是终于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忙笑道:“是先前在园子里的时候,张四姑娘问我们家姑娘可好了,说听说姑娘是在外头看热闹,马车惊了马,被吓病的,还说了些不像是姑娘该说的话,我们姑娘还很生气呢。”
“你细细的说与我听听。”沈繁繁觉得有点儿不对头,见碧霞说的不明不白的,便再三追问。
碧霞记性倒是好,就把园子里张四姑娘与韩元蝶的对话大概学着说了一回,沈繁繁果然发现了问题,问道:“你们姑娘说是啊?”
“嗯。”
沈繁繁微微皱皱眉,又想了一想,才慢吞吞的打发碧霞走了。她又想了老半天,都打发人预备车子了,可最终还是没有出门。
韩元蝶虽然很了解沈繁繁,可她了解的终究是当年作为她的继母的沈繁繁,和现在的沈繁繁身份不同,是以,第二日沈繁繁亲自上门来找她,韩元蝶还很惊讶。
韩元蝶说:“找我做什么。”
她们坐在韩元蝶的闺房里,煮了茶端上来,沈繁繁才慢条斯理的说:“昨儿你叫丫鬟跟我说的话,我都明白了。”
“明白了你来跟我说什么呀。”韩元蝶觉得沈繁繁肯定是明白的,所以才奇怪既然明白了为什么来找她。
沈繁繁都哭笑不得,她见过这么多姑娘,就没见过韩元蝶这样任性妄为,胆大包天,还这样不害羞的,就算是面对闺蜜,那也没有这样不害羞的吧?沈繁繁都服气了,对韩元蝶说:“我想来想去,还是得问你一声,哪有这样草率的。”
韩元蝶怔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啊对!沈繁繁现在不是她的继母,她是不敢、不能也不应该替自己做主的,自己现在是有母亲的,是以她就算明白了,怎么也要上门来问一声啊。
这才叫分寸。
韩元蝶说:“我还没跟我娘说呢。”
沈繁繁觉得自己简直猜到了,她说:“其实你再想一想也好,他虽救了你,也用不着你真的以身相许的。”
韩元蝶笑了笑,没说话。
沈繁繁看到,韩元蝶精致秀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几乎像是恍惚的微笑,虽然这是一张少女的娇嫩的面孔,可这微笑并不像是一个少女,仿佛带着许多前尘往事似的。
但是她的眉眼在发光,沈繁繁觉得,这看起来有点违和,仿佛是看透世情的归宿与天真懵懂的爱恋混在了一起,中间本该跨越的无数时光缩成了一束,就握在了她的手中,沈繁繁不太明白了。
她所明白的韩元蝶,是大胆任性,天真而妄为的,她似乎比同龄人更天真而不谙世事一些,她觉得韩元蝶在乎的事情不多,想要的也不多,很潇洒,很豁达,也很知足。
沈繁繁停了一下,还是说:“不过,你们也真是有缘分。”
沈繁繁当然也记得当初韩元蝶这个小小的姑娘,就叫程安澜从家里偷出来去看热闹,还是自己打发人去韩家报的信儿呢。
韩元蝶与程安澜的缘分,远比自己与程家有来往来的早。
韩元蝶又笑了,缘分这个东西,说起来还真是奇妙,几乎天下的事,都可以归到缘分上头,就比如她与沈繁繁,同样也是两世的缘分,从继母到闺蜜,今世,沈繁繁居然是她最能坦然说话的人。
所以,她与沈繁繁说:“他是不一样的,他是有担当的,而且,他会对我好。”
这话简直叫沈繁繁吃惊,十三岁的小姑娘,憧憬的不是情爱,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她只是不知道,这是韩元蝶用了两辈子的时间才确定的事情,而且,这是她现在最确定的事情。
韩元蝶回来这么多年,周遭的一切都变了,许多人的人生轨迹都有了变化,反而是程安澜成了她最能确定的一件事了。
尤其是她在病倒的那几日,各种繁复而杂乱的梦里见过的许多她或许见到过但没留意的场面,还有一些她并没有见过的场面。
韩元蝶想,女人的一生,能有一个毫无疑问,一心一意的对她好的男人已经非常幸运了,而能不问任何理由就答应她的要求,这意味着这个男人能为她承担一切可能有的后果,这样自然就更难得了。
而最难得的是,自己能够如此确信,这是韩元蝶花了两辈子才做到的事。
从上一辈子的十八岁,到如今,已经很长久,很长久了。
过了一会儿,沈繁繁说:“那你喜欢他吗?”
韩元蝶反而怔了怔,她仿佛没有想过这个事情似的,还认真的思考了一回,过一会儿才说:“至少我没有不喜欢他。”
“那就行!”沈繁繁还是那样,说话虽慢,结论却很果决,她说:“我去与伯母说一说,探一探你们家的意思,若是你们家也情愿,我就去替你办这件事。”
她是嫁了人的女子,她也见的太多,深谙世情,她知道,女人的一生,真能得一个一心待她好的良人,是难得的福气,圆圆既然自己选了,又没有不喜欢他,这就已经足够了。
沈繁繁不知道韩元蝶为什么这么笃定,又为什么这么想,但她倒也知道程安澜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觉得韩元蝶或许真没看错。
这一回,程安澜救了韩元蝶,倒还真是一个契机呢。
韩元蝶却想,这一世因沈家、邓家都与韩家没有亲戚关系,沈繁繁又不知不觉让韩元蝶给缠上了,有时候也就叫王慧兰一声伯母,平白矮了一辈,倒是有趣儿。
不过当面,沈繁繁还是不会叫的,她到底比王慧兰还小不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