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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多的人因食物而发愁,苏夏饿得胃里发烧,忽然后悔在伊思家没多吃几个饼。
还有,这里的卫生状况太差了。
有些人吃喝拉撒根本不分地方,棚子里时常弥漫着一股子难捱的味道,一阵风来刺激得苏夏宁愿在外面呆着淋雨,也没有勇气往里边跨上半步。
而与人类作伴的并非只有人类。
无数只逃生的老鼠在夜里叽叽喳喳地偷吃食物,甚至在白天也肆无忌惮地在你眼皮子底下跑过去。
食物匮乏,那些半夜被老鼠吃过的东西有人拿着就吃。
苏夏见一次劝一次,可语言不通的背景下人人都以为她是来要吃的,一脸防备地把东西放进怀里,眼神示意:“没有更多的!”
烦躁,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挫败和烦躁。
第二天晚上依旧雷雨交加,苏夏抱膝望着棚外密集的雨幕,心底空捞捞的。
这样恶劣的天气,真的是想救他们都得花费更多的功夫啊。
的确。
现在乔越他们的直升机无法起航,而从政.府派出的一辆辆载满泥沙的卡车停在被水没过路口,前行困难。
离决口隔了一片汪洋,该从哪里围堵?
昨晚直升机探查到安置区的存在,但摊开的河水差不多将其围困在其中,形成三角形的孤岛。如果从路这里进行围堵,是能堵住河水并防止蔓延,却会让它一点点高涨最后吞没整个安置区。
“不行,得用船。”
先把人转移出来再说,一步步围堵总比敞开放流好。但调船过来又花了不少时间,一来二去整整两天。
而在闷热潮湿的环境下,有人病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感冒,苏夏看了眼都觉得像。
可伴随着夜间的咳嗽声越来越多,她开始察觉不对劲。
或许是在医疗点呆过一段时间,乔越将这边易发的疾病给她普及了几成。苏夏把衣领拉过鼻子,远远地盯着角落里面色蜡黄、不住咳嗽,咳着咳开始跪地干呕的女人。
她好像很热,不停冒着虚汗,捂着肚子在地上呻.吟:“水,水。”
可没人上去给她水,周围的人避之如蛇蝎,连带着她身边的亲人都爱莫能助地远离。
苏夏动了动,身边的女人拉着她摇头。
她说:“失去家园并不是最可怕的,洪水带来的灾难远远比这个更严重。别过去,病魔会吞噬你。”
传染性的?
没有医生,谁也说不准。
苏夏屏息飞快将热水放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而后跟兔子一样跑了回去。
可是在来回的路上还是闻到股恶臭。
她回到位子上坐了不到三秒钟,刷地冲出去吐得昏天黑地。
没有食物,她吐出来的全是水,眼泪跟着往外涌。
衣服再度湿透。
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外面,有些呆滞地望着远处。
铺天盖地的雨幕中,隐约传来什么机械运作的声响。苏夏侧耳听了会,忽然猛地站起来,抹了把全是雨水的脸。
马达声。
好像是马达声!
隐约的呐喊从远处飘来,黑影几道光束来回射,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船……是船?!”
苏夏又惊又喜,又生怕是自己太过期待之后的幻听。她三两步跑到水边侧头定了几秒,确定不是在做梦!
她狂喜着在岸边又蹦又跳:“嘿——!!!这里,这里——!there!!!吼啦!!!!”
情急之下中英阿拉伯语齐彪,凌乱的光束终于有了反应,齐刷刷对准自己。
那一刻真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在这边的声音引来了不少人,越来越多的人冲出棚子站在岸边,爆发的欢呼声和呐喊声不亚于世界杯里的一次进球。
“我们在这!”
“hey!”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来了!”
苏夏喊得嗓子沙哑,挥手蹦跳在泥巴地里不小心摔了个结实,她也不觉得疼,继续爬起来跳个不停。
当小船一摇一晃地靠近,船上跳下来两个穿着黑色大雨衣的男人。在铺天盖地的雨幕里,她这才发现自己眼角全是泪。
像是在世界末日中得到了拯救。
对方让大家集合之后开始清点人数。外面到来的船越来越多,数到十五个就排队上船。
劫后余生的欣喜让所有人高兴得发狂,那些跟着船走的先批次在众人羡慕的视线下走得热泪盈眶。
苏夏心底热血沸腾,浑身叫嚣着想离开想离开,却不得不压着冲.动乖乖排在人群里等待。
眼见队伍越来越短,离她越来越近,她紧张地捏紧拳头。
“咳咳——咳咳咳!呕!”
突兀的咳嗽引来救援人的注意,排在最后面的女人捂嘴猛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最后在大家惊愣的目光下,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她开始抽搐,脸色惨白。
数数的人脸色变了。
“病了?”
有人帮着回答:“像是风寒,这几天都在咳嗽,上吐下泻。”
轻点人数的两人对视一眼:“一共几个?”
“什么?”
“几个人有这样的情况?”
“棚里还有,然后……”回答问题的男人结结巴巴,眼神扫过忍着咳嗽的那几个,忽然不敢说话了。
那人让周围把女人扶进棚内休息,清点人数的动作因这件事搁浅,两人对视一眼后沉默了会。
最后其中一个开口:“我们要确保所有人都安全,无论是洪水威胁,还是病魔缠身。大家配合一下,不是说生病的就不让走,而是会分批次让健康的先走,其余的待会再来接,我们保证谁也不会放弃!”
一时间好多人涌动:“我不咳嗽,我先!”
“我先!”
苏夏不知道这群人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反正从动作和神态看,那群身体有些小毛病的像是会被留在这里。
她低着头,心底忽然腾升起一种很负罪的庆幸。庆幸自己此刻是健康的。
她饿了,想吃东西,想好好休息。
这两天三夜的煎熬差不多快把她逼到极限了,整个人不知道有多狼狈和憔悴。
而且,她很想很想给联系上乔越,告诉他自己很好。
眼见离自己就差了两三个人这样的距离,心脏竟然没出息地紧张得疯狂乱跳。鬼使神差地喉咙忽然有些痒,苏夏忍不住咳了声。
她咳嗽的时候自己心底都在犯怵,心想着完了完了。果不其然,原本指着她的手改点为推。
“请去那边稍等。”
苏夏着急,一个劲地摆手澄清:“不不不,我没有生病!”
对方却惊讶地打量她:“外国人?”
其中一个有些犹豫:“那该怎么办?”
“但凡有点隐患都不能过,哪怕是外国人,请您去一边站着等候稍后的船只。”
伊思和曾经被苏夏帮助过的女人神情焦急地站在人前说了很多,语速又快又急,可最后在男人肯定严肃的表情下爱莫能助。
她们不敢再看苏夏一眼。
身体被人轻轻推了下,点数的人绕过自己跳至下一个。
苏夏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任凭雨水浇透身体,刚才还恢复暖意的心凉透下去。
叫你咳嗽,叫你咳嗽。她抬眼还想解释什么,对方却抬手制止。
苏夏眼眶都红了,慢吞吞往咳嗽大部队走。可她真的怕这边有什么岔子,隔了一段距离站在最后头。
人数清点完毕,该走的走得差不多。她可怜巴巴地站在雨里,一双眼睛带着祈求望向那两个人。
其中一个有些不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苏夏的眼神更炙热了,殷切至极。
另一个拉着他说了几句,那人回头归回头,还是坐着最后一艘船走了。
就这么走了?
然后扔下一群病患在这里不管不顾?!
委屈,失落,失望,愤怒。
船在夜空下渐行渐远,电筒灯和自己背道而驰,苏夏抱着膝盖一屁股坐在地上,沮丧到了极点。
明明健康得像个小牛犊子啊……当时她怎么就不争取下表现下?
来个中国功夫甚至来个广场舞证明也好啊。
肠子都悔青了。
苏夏不知道后面还要来船,沮丧地跑棚里躲雨。而那些满怀期待的人依旧站在岸边等待着船只,一等,一整夜。
再也没来。
第二天雨终于小了很多,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直升机终于能飞。
当掠过重灾区的上空,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乔越望着下边浑浊的汪洋和冒头的椰枣树,心底发沉。
或许是见他神色太过严肃,飞行员一边控制一边解释:“下边有片地方曾经避难所,不过有消息说灾区的人被再度转移,目前已经集中转移到kāl的临时安置区,我们这会在往新的地点走。”
乔越静静望着那片水没有说话。在越来越靠近kāl的途中,他忽然有种打生死牌的感觉。
他愿意用一切代价,换她此时平安。
直升机缓缓降落,机舱门堪堪打开,乔越一跃而下几乎闯进了平房里。
他的苏夏很好辨认,小小的,白皙的,在一群皮肤黝黑的人群很显眼。可当目光扫过整个空间,没看见她。
心在往下沉。
一共三个安置房,乔越每次将希望放在下一个,仔细逡巡后却是更难接受的失望。
脸色越发苍白。
最终三个搜尽,没有,真的没有。
建立的信念在一瞬间坍塌殆尽。
乔越后退几步,胃疼再度袭来,觉得视觉和听觉在有那么一瞬间变得飘渺。
双眼忽然变得血红,乔越狠狠一拳砸在墙上,额头抵着手背,良久未动。
跟着来的医生没有人敢上去安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苏夏不这里,那么结果已经摆在眼前。朝夕相处的朋友瞬间说没就没了,大家心底难过得发沉,可这些难过怎么能比得上乔越的万分之一?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负伤的困兽,他放下胳膊,重击的指骨处皮肉模糊。
似乎也察觉不到疼了。
“你们是……医生?”有人眼尖地看见尼娜手里的医疗箱,小心翼翼地开口。
尼娜忍着泪意:“我们是。”
医生时常和病人打交道,他们学语言的速度比想象中快。见尼娜会说本地话,瑟缩的女人松了口气。
她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
“你丈夫怎么了?”
“他病了,和那些生病的都被困在洪水中的安置区里。这边答应我们很快去接,可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来。”
乔越忽然转头,死死盯着她。
深黑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你再说一遍?”
“到现在都没有……”
“刚才那句!”
“和那群生病的都被困在……”
仿佛峰回路转。
他转身就往直升机上走,越走越快:“去安置区!”
“乔越,你等等!”
列夫在后面喊:“那里什么状况我们都不了解,没有被转移过来的原因有很多种,万一需要隔离呢?你等等我们先找负责的人问清楚再走!”
乔越顿了顿,手慢慢从舱门边滑落。
他哑声道:“好。”
列夫心酸,上前拍了把他的肩膀:“好哥们,几分钟,就几分钟。”
“她会在那。”
列夫心底基本没把握,觉得苏记者凶多吉少是肯定的,可这会不忍心看乔越的眼睛。
他点点头:“会,肯定在那里。”
乔越捂着眼睛轻笑,那笑容看得列夫心酸无比。
隔了会,他才缓缓放手。
“如果不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列夫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下,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
还有机会的。
一闪而逝的空茫从乔越眼底消散,继而恢复沉稳深邃的黑。
只要还有机会,他就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