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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一过,谢安知匆匆把凌氏和两个女儿送上马车。这样还不放心,亲自把她们送到了凌家。
此时凌家门房刚开了大门,见姑爷和姑奶奶一道回来,还当自己没睡醒看错了。重重地揉了眼睛,仔细去看了,才确定真的是两个人一起回来的。
这可是顶稀奇的事了,凌家的都知道,打姑爷辞官之后,姑奶奶就对他怨言颇多。怎么今日两人看起来这般琴瑟和鸣。
还不及细想,门房就把他们迎进门去。
谢安知摆摆手,“我就不进去了,还得回去跟娘赔罪。”
凌氏心下不忍,“老爷,不妨我也跟着一道回去。阿婷和阿婉就留在我娘家。”
“不了,你是个爱操心的性子,若是不在她俩身边,心里必是放心不下的。”谢安知安慰她,“我到底是娘的嫡亲儿子,她纵是恼怒,也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凌氏含泪目送着谢安知回去的孤独背影,牵着两个女儿的手不断加重力道。
“娘……”谢凉婉有些吃不住力,不免抗议。
凌氏草草擦了脸上的泪,强打起精神来,勉强挤出笑来,“咱们进去吧,你们外祖母此时怕是才刚起。”
夏氏此时刚起来梳洗,听说自己女儿回来了,惊得不行。“前些日子不是还闹着么,怎么这就沉不住气要跑回娘家来了?莫不是被姑爷给休了。”
她越想越着急,脸都顾不上洗,慌忙套了件衣服就去见凌氏。刚出屋子就见凌氏泪眼涟涟地牵着两个女儿过来,“我的乖囡,谢家欺负你了?”
到底是做人母亲的,见不得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哭,“他们没理的事,也能搅出三分屎来。你就在家里头住下,别回去了。”
凌氏扑在夏氏的怀里抽噎了几声,摇摇头,“并不是的,是女儿自己想娘了,就回来瞧瞧你。”
夏氏可不信,她虽然是个没主意的人,但女儿的性子还是知道的。“慌的什么!有你爹和哥哥们给你做主呢。”
门房此时弓着腰道:“老夫人还真是误会了。今儿早上是姑爷亲自把姑奶奶送回来的。”
夏氏大怒,“他还敢把人送回来?还亲自?反了天了!”说着就扬声让嬷嬷去把大儿子叫过来,“让他今早告个假,跟着我一道去谢家要个说法!自己个儿妹妹都被欺负了,还上个什么朝。”
凌氏忙把夏氏给拦住,“娘!真的没事。安知都和我说清楚了。我真的就是想念母亲,才带着女儿过来小住的。并不是受欺负了。”她用力捏了捏夏氏的手,“我的性子娘也知道,若是真叫人给欺负了,能不当场还回去?”
夏氏狐疑地看着她,“那你……这么早回来?”
凌氏不能告诉她内里实情,这涉及到了谢家的阴私。她只道:“我晚上做了噩梦,一心想要回来,安知也拦不住,放心不下,就送我回来了。”她朝两个女儿使了个眼色,“娘若不信,就问她们两个。”
谢凉婷和谢凉婉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已经被父母耳提面命地警告过了,此时自然不会拆了凌氏的台。两个一道点头,“娘就是做了噩梦,大半夜地就惊醒了,我们都没能好好睡呢,一直陪着母亲。”
夏氏这才放心,嗔道:“这么大的人,女儿都是出嫁的年纪,怎么还跟稚子一般。”她凑在凌氏的耳边,“和姑爷和好了?”
凌氏眼角带泪,羞红着脸轻轻点头。
“这就好,这就好。”夏氏最是担心自己这个女儿的炮仗性子,如今能同谢安知相安无事,好好过日子,她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夏氏笑道:“你就住下吧,想住多久住多久。我也许久没和你一道唠唠嗑了。”
“嗯。”凌氏一边应着,一边不忘回头用眼神警告两个女儿。
谢凉婷抿了抿嘴,她们知道啦,不会说不该说的。
谢安知赶到家里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还带着露水。
谢家祖母已经起来了,正在如嬷嬷的服侍下用点心。见谢安知进来,只抬了抬眼,什么都没说。
谢安知一进去就跪下了,“儿子不孝。”
谢家祖母用帕子抹了抹嘴,“你媳妇回去了?”
“是。”
从如嬷嬷手里接过茶碗,抿了一口。谢家祖母叹道:“我本不过是想找她过来商量的,并不是强硬地要求非得按照我的心思去做。我也知道,这件事的确难为你们了。”
谢安知直直地跪在那儿,并不说话。
“我原本也想好了,如果你们真的答应,那我名下所有的田地钱财,就都归了四丫头。不管怎么说,总能保她下半辈子的无忧日子。”谢家祖母面上略有惆怅,“是我想岔了。你媳妇说得对,我兴许……是太偏心了。”
谢安知此时却道:“娘,也是无奈之举吧。”他猛地抬头去看自己的生母,“阿萤她……”
谢家祖母似乎与他心有灵犀般,知道接下来谢安知要说什么。她厉声道:“都出去!”
捧着托盘的如嬷嬷一愣,随后沉寂了下来,带着屋里所有伺候的下人都鱼贯而出。
谢家祖母捏紧了手里的罗帕,抖着声音问道:“你都知道了?”
“儿子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断不敢胡乱下定语。”谢安知沉声道,“娘,儿子……可否猜对了。”
藏不住了,藏不住了……
谢家祖母看上去似乎在那一刹那老了十岁,“这事,你媳妇知道吗?”
谢安知眼神闪烁,“儿子未曾告诉过她,娘大可安心。”
那就好。谢家祖母定了定神,“你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准说,知道吗?”
“儿子有数。”谢安知顿了顿,“三弟可知道?”
谢家祖母点点头,“他们夫妻俩,都知道。”她想了想,对谢安知说道,“让你媳妇在娘家住一段时候吧,也好让她暂时安心。”
谢安知点头,“过些时日,儿子再去把她接回来。”
“你回去歇着吧,昨夜搅得你们都没睡。”谢家祖母长出一口气,“今日就不用请安了。”
“是。”
屋门开了又再次合上。
谢家祖母独坐在屋内,心里又一次涌上了疲乏感。
纸是包不住火的。随着知情的人越来越多,谢家的地位也会越来越岌岌可危。谢家祖母是不愿拿谢家去冒险的。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做一个纯臣,拿谢凉萤做投名状去找白相。
谢家祖母闭上眼,“如嬷嬷。”
如嬷嬷打开屋门进来,“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去趟云阳侯府,跟薛简说,倘若有空,便来谢家一趟,我要与他商量婚期的事。”
如嬷嬷惊诧地看了眼谢家祖母,“老夫人……”
谢家祖母揉了揉发疼的额际,“去吧。”
谢家祖母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取消了今天的请安。不过家中女子还是要在她房外隔着关着的屋门行礼。
谢凉萤看着今天孤零零的院子,有些奇怪。只有大夫人和自己,二房一个人都没出现。
这不应该啊。二夫人虽然对谢家祖母颇有不满,但请安这事儿,从来都是轻易不缺席的。
大夫人向如嬷嬷颔首道:“既然娘身子不爽利,那我们就等会儿午膳时再来吧,先叫她好好歇着。”说完她看了眼谢凉萤,想征求她的意见。
谢凉萤自然不会提出什么异议,“就照大伯母说的办。”她对如嬷嬷道,“劳烦嬷嬷替我们在祖母跟前尽孝,请祖母好生照顾好身子。”
“这是老奴分内之事。”
谢家祖母免了请安,二房老爷亲自护送凌氏和一双女儿去娘家的事,在早膳不久之后就在谢家的下人之间不胫而走。
连嬷嬷在听到消息之后就立即转告了谢凉萤,“二夫人将三姑娘和四姑娘都给带去了凌家,听说还是二老爷亲自送回去的呢。”她觑着谢凉萤的表情,“姑娘你看,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谢凉萤手下不自觉地把玩着手中已经喝完茶汤的茶碗,心里默默地思索着。好端端的,二夫人是不会带谢凉婷和谢凉婉走的,何况之前她正和谢安知闹别扭,两人都闹到了分房的地步了。能叫古板端正的谢安知与凌氏摒弃前嫌,恐怕是真出了什么大事。
“昨儿夜里,二房可出过什么事儿?”
双珏替谢凉萤把手里的茶碗收好,重新给她换了一碗热的暖手,“老夫人昨夜曾叫二夫人过去一趟,不过没多久二夫人就气冲冲地出来。听说回了二房就闹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和之前去见老夫人有干系。”
谢凉萤沉下眸色。近来谢家在出了一系列大事之后,除了给颜氏和谢凉云治病之外,再没有旁的什么事了。恐怕……谢家祖母找二夫人过去,就是为了给谢凉云治腿吧。
她能想到谢家祖母找二夫人,肯定是要她让出一个女儿来。但为什么在她已经表明态度之后,又去求了二房?明明远水解不了近火啊。论血缘,二房和谢凉云还差着那么一层呢。
谢凉萤心里一闪而过些什么,快地她抓不住。
究竟是什么。
越是想不出来,谢凉萤就越是着急。
看着自家姑娘在屋子里疾步走着圈,几个伺候的在一旁也开始心焦了起来。
连嬷嬷拍着大腿道:“我的好姑娘,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叫我们一道想想法子。自己一个人总归容易钻牛角尖。”
谢凉萤停下了脚步,朝连嬷嬷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继续在原地转圈圈。
双珏倒是能猜出一二来,但是没有薛简的指示,她是不敢轻易开口的。
会不会……是那个大夫提出的?谢凉萤一转眼珠子,拍了板,“替娘治病的那个大夫在哪儿?我去见见他。”
连嬷嬷忙道:“那大夫为着能方便看病,是住在咱们院子边上的小跨院里头。姑娘现在就要去?他现在应该将将起来。”
“走。”谢凉萤一扬下巴。
三房边上的小跨院里,马和宇正在打拳。作为一个大夫,他还是对养生之道颇是在意,一套五禽戏熟的不能再熟。
谢凉萤站在院门,看着马和宇打拳。这套养生拳法,就连谢凉萤都会一些,所以她倒不致因为马和宇熟悉而轻易放松自己的警惕心。
马和宇长长吐出一口气,收回了手脚,拿起边上小几上的巾子擦了擦头上的汗,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院门的一个小姐。这位他倒是没见过,不过看打扮,应当在家里头身份不低,而且还未曾出阁。心里一盘算,马和宇就知道了谢凉萤的身份。
早就听说颜氏另还有一个女儿,在三房排了长女的位置,想必就是这位吧。马和宇上下打量着谢凉萤,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倒是长得挺标致的,比她妹妹要美上几分。
马和宇端起神医的架子,并不到谢凉萤跟前,只远远地拱手行了一礼,“谢五小姐。”
谢凉萤从院门处慢慢走进来,“马大夫好。我昨日方才归家,不曾来拜见,还望海涵。”
“我不在乎那些俗礼。倒是听说五小姐先前受了伤,不知道如今好些了没?”马和宇舔了舔嘴唇,有些遗憾自己没能替谢凉萤治伤。要知道那伤着的地方,可是寻常轻易摸不着见不到的。他就连给谢凉云看腿,都是隔着一层厚棉布。
谢凉萤按下从内心涌上来的恶心感,“有劳马大夫费心,已经好多了。”她话锋一转,“我听祖母说,马大夫能替我妹妹治腿?”
马和宇的眼神闪烁了起来。旁人兴许不知道,但他是最清楚自己的斤两的。之前能治好几个京中贵人,那也是误打误撞,实际上马和宇根本没多少本事。宋氏也是怜惜颜氏,所以才经由旁人的介绍,搭上了马和宇。他虽然医术不甚精通,但嘴皮子却是顶尖的。几番话下来就说服了宋氏,让他能进入谢家给颜氏看病。
谢家富丽繁华的宅子,让马和宇心里一动。若是能借此大捞一笔,也不算白来一趟。给颜氏搭过脉后,马和宇心里就知道为什么连太医署的人都不敢轻易打包票了。
颜氏这病,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全看天意。老天爷若是哪天开了窍,那颜氏就能奇迹般地恢复,若是嫌她,那这辈子颜氏就只能在床上耗着了。
马和宇并没有任何把握,但他胆子却大。本就不过是看在钱财的份上才来的,索性就给颜氏下了几剂猛药。太医们知道这些方子,却不会轻易用,那是把颜氏剩下的日子都给耗进去了,连等老天爷开窍的日子都兴许等不到。即便等到了,怕也是没几年功夫好活了。
他才不管这些呢,只要能暂时见效,让谢家和颜家信任自己就行了。
可谁知谢家祖母见他能妙手回春,便提出让他给谢凉萤看看。她心里还是对谢凉云抱有一丝希望,万一……万一她的乖孙能好起来,能重新走路呢?
马和宇见搪塞不过去,所以随口胡诌了一个法子。他笃定谢家祖母是不会答应的,以腿换腿,就是以命换命。还得是血脉至亲,这搁谢家祖母心里,哪个都是心尖尖。
果然就像他想的那样,谢家祖母一口拒绝了。马和宇自然乐得轻松,只要再给颜氏服几副药,能开口说话了,他就“功成身退”带着钱离开京城。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谢家哪里能抓的住他。
只是马和宇并非神仙,所以必有失算。他哪里知道谢家祖母那是明面上拒绝,暗地里却求医心切,竟把主意打到二房头上去了。
对这些毫无所知的马和宇还在打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想着要算个黄道吉日就开溜,谢凉萤就找上了门。
谢凉萤故作着急地问他,“马大夫所说的法子,真的能治好我妹妹?”
马和宇含糊地道:“能不能治好,还是得看老天爷。这种事,我一个凡人大夫哪里说的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的回答坐实了连嬷嬷和清秋在谢凉萤跟前告的状,谢凉萤也越发不会信他。
“那还请马大夫早些做准备,挑个日子就试试看吧。”谢凉萤装作满怀希望地看着马和宇,“若能治好妹妹,我们谢家都会奉马大夫为座上宾的。”
马和宇冷汗连连,“既然五小姐救妹心切,那我这就去做准备。一旦有消息就通知你。”
“劳烦大夫了。”谢凉萤朝他盈盈一拜。
望着谢凉萤袅袅而去的背影,马和宇不断咂着嘴。若真的要换腿,那还真是可惜了这位五小姐。
谢凉萤回到屋里,就觉得马和宇这人不能继续留在谢家。不过一个假神医,之后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断不能留着他继续在这里。她可一点都不想拿自己的腿去和谢凉云的换。
一想起方才他盯着自己看的样子,谢凉萤恨不得把身上洗个十遍。
只是如今谢家祖母信他十分,怕是轻易赶不走人。
双珏见谢凉萤满脸的不高兴,便上前轻声道:“姑娘,主子今儿兴许就回来了。你要不要出去同他见一见?也好散个心。”
谢凉萤撇了撇嘴,“成吧,去和祖母说,我要出门看铺子。这些日子都是魏先生在管着,我这个撒手掌柜总得去看一眼。哪里能事事都靠他里外忙活。”
薛简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着老薛和毕元。
谢凉萤看了眼闷不做声的毕元,还有边上挂着笑殷勤对他的老薛,忍不住轻声问薛简,“你怎么说动毕元从那儿出来的?”
薛简朝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的老薛努努嘴,“我哪里能有那能耐把人给说动。最后还不是得靠老薛。”
谢凉萤眼尖地看到了毕元包袱里头露出来的灵位一角,福至心灵地道:“是不是老薛说……要把他娘给移到祖坟去?”
薛简看了她一眼,“这也算给了人家一个名分,也是认下了毕元。”
谢凉萤用手肘捅了捅薛简,饶有意味地看着他,“老薛把家人给找着了,你是不是……有些寂寞了?”
薛简脸上的寂寥逃不过谢凉萤的眼睛。
在桌下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薛简牵住了谢凉萤的手,“我为什么要寂寞?我不是有你吗?”他认真地看着谢凉萤,“你就是我的家人。”
不管前世还是现在,你永远都是我重要的家人。
谢凉萤脸微微泛红,啐了薛简一口,“谁跟你说这个!”她有些踌躇地问,“你就……没有想过,要去找失散的家人?”
薛简摇摇头,“我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就连在哪儿长大的都不记得了,就是费了人力物力去找,怕也是没有个结果。”
何况现在薛简已经与往日不同了,顶着云阳侯的名头,又有封邑,怕是冒名顶替的人不会少。届时白欢喜一场,怕是会比现在更难过。
谢凉萤把下巴隔着手背上,喃喃地道:“我也好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薛简猛地回头,心砰砰直跳。谢凉萤知道了什么?!
谢凉萤转头去看他,“你知道我家里来了个‘神医’吧?我回府之后,听说他自称有法子能治好阿云的腿,但是得拿我的腿去换。我都和祖母说了,我答应,但她却私下去找了二伯母。”
把目光重新放在了老薛和毕元这对刚相认的父子身上,谢凉萤的眼里有些艳羡。“我觉得……也许我并不是谢家的孩子。”
所以他们也并没有把自己真正地当成家人,前世自己的那些遭遇也都能说得通了。因为她根本就不姓谢,血液里留的也不是谢家的血。
薛简强自镇定,“好端端的,瞎想些什么呢。”他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想说服谢凉萤,“兴许,谢老夫人不过是心疼你,舍不得呢?”
“怎么会呢。若是因为心疼我,而要叫三姐姐和四姐姐遭难,那岂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二伯母她们能饶得了我?”谢凉萤嗤笑,“就是偏心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别说最后没成,就是成了,这也不是真正疼爱的样子。”
简直就像是捧杀。
薛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谢凉萤的话,现在还不是叫她知道真相的时候。
正当薛简左右为难的时候,杨星泽从门外不情不愿地进来。他对着毕元,躬身行了大礼,嘴上嘟囔了一句,“毕先生。”
“诶?!”
薛简凑在一脸震惊的谢凉萤耳边,“长公主听说毕元在林子里的时候把阿泽给压得一句话都不敢反驳,乐得跟什么似的。咱们一回来就压着他认了毕元做武艺先生。”
谢凉萤捂着嘴,“我也听说了,长公主对他最是头痛,但又下不去手真的揍他。现在来了个克星,他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毕元看着就是个板正的人,日后才不会轻易放过杨星泽,由着他的性子来。有和安的鸡毛令在,杨星泽怕是跟那孙猴子一样,得压在五行山下出不来了。
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毕元也显得很别扭。他在深山中长大,很少与人打交道,更遑论与杨星泽这种权贵家的小公子打交道了。见杨星泽跟自己行礼,他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还是老薛上前把人给扶起来,“杨小公子何须这般多礼。”
杨星泽老大不乐意,“我也不想,还不是我娘……”
薛简在一旁咳嗽一声,吓得杨星泽打了个哆嗦。他如今真是满心的苦涩。家里听说给自己请了个乡野村夫当先生,竟然没有一个反对的,都说总算有人来克他这个混世魔王了。他在家里头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毕元笨拙地对杨星泽道:“我日后,会好好教导杨……小公子的。”
“别,你可千万别尽心。”杨星泽都快哭出来了。毕元不尽心就够自己喝一壶的了,这要尽心起来,自己还不得少层皮?
那自己到底是尽心还是不尽心?拿不准的毕元偷偷看了眼老薛,希望他能给自己指点。但瞥见老薛真的用鼓励的眼神给自己打气,他又立刻收回了目光。在山里头被晒得酱色的脸竟能看到些赧色来。
虽然还有些别扭,但好歹一家团聚了。
谢凉萤支着下巴,对他们颇是羡慕。
薛简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过。“你可知道你祖母昨日派人来侯府,让我过去与她商量婚期的事。”
谢凉萤听到这话,顿时手脚无措了起来。虽然嫁给薛简过,但重来一次,谢凉萤的内心还是犹如当年听说自己要成亲时那样彷徨。她偷眼去看薛简,磕磕绊绊地问:“真、真的要成、成亲了?”
说着话的时候还咬着了自己的下巴,疼得她把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薛简抚平了谢凉萤皱起的眉毛,“有什么不好的?难道我还会亏待了你?”
“倒不是这个。”谢凉萤扭扭捏捏的,不知道该怎么和薛简说自己此刻心里的想法。
薛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手下微微用了点劲,希望借此给谢凉萤一点力量,“以后咱们就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你想在府里怎么倒腾都随你。”
谢凉萤没好气地看了眼薛简,“就算我当个败家子也不管我?”
“有什么好管的?”薛简轻笑起来,“你能败得了我多少家财?何况你如今自己也在做营生。就算我做不了京城首富,当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还是行的吧?”
“出息!”谢凉萤娇嗔道,“要叫陛下知道,怕是把赏你的都收回去。”
薛简大手一挥,“只管收,我以后就靠夫人的嫁妆过日子就成。陛下还欠着你的嫁妆呢。”
谢凉萤鄙视地看了眼薛简,余光瞄到正打算偷溜回家的蔡荥,便想起一件事来。“你可知道有个叫马和宇的大夫?”
蔡荥皱眉,“近来在京城倒是听说过,似乎治好了几个京中贵人?不过我见过那些所谓治好的病患,怕是也就这几年的功夫了。他惯下猛药,这对身子并不好。本身就五行失和,用药强制疏通堵住的经脉,虽然一时看着好转,但却是消耗日后的精力。”他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他们也没求到我头上来,我也不管他们以后怎么样。自己愿意信,那就得咽下后头的苦处。”
“你这也算大夫。”谢凉萤讥讽,“大夫难道不该悬壶济世,心怀苍生?”
蔡荥“啧”了一声,“我刚出师那会,倒也抱着这样的心思。但大夫治病不治心。”他指着自己的一头白发,“喏,这就是心怀苍生的后果。”
谢凉萤不知道蔡荥过去到底遇上过什么,不过现在看来她似乎在无意间揭了人家的伤疤。她极不好意思地向蔡荥道歉,“是我唐突了。”
蔡荥装作一副大度的样子,“我才不会放心上。”不过转头却换了一副嘴脸,“不过你总得给我些赔礼吧。”
谢凉萤很痛快地答应了,“想要什么只管说。”
她答应得这么痛快,蔡荥反倒有些扭捏了起来。犹豫了许久,他才用小声而又极快的语气提了要求。
谢凉萤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重复一遍的时候,被蔡荥慌手慌脚地给拦住,“别、别说出来!”
“哦,哦哦。”谢凉萤一脸懵懂地看着旁边忍笑的薛简,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
薛简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正好去见见谢家祖母,同她谈谈婚期的事儿。
老薛明着是云阳侯府的管家,此时也跟着薛简一道出门,边走边听薛简的吩咐。毕元也同雏鸟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
薛简难得有闲心,想和谢凉萤一道逛会儿再回谢家去。所以就没让谢凉萤在二道门坐马车,而是带着她一起出了大门。
一行人在大门口,正打算告别,就见毕元剑眉一竖,两眼通红地冲了出去。
谢凉萤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正好看着手里拎着个葫芦酒壶的马和宇一脸呆滞地望着朝自己冲过来的毕元。
毕元到了马和宇的跟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打。等大家明白过来的时候,马和宇已经被怒气冲天的毕元给揍得不成人样了。
老薛皱眉把毕元拉到一边,“这里是城里,与山里头可不一样。你不能光天化日在大街这样随意打人,若是叫顺天府的见着了,还不把你抓进去吃几天牢饭?”
尤其这还是在云阳侯府门口,举凡出了事,都会连累到薛简。现在朝堂众人都犹如惊弓之鸟,谁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做事。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同时,把目光放在了别人的身上,寻找一个突破口。
薛简就是再怎么能耐,皇帝也无法在众口铄金的情况下把他给保下来。
毕元两眼赤红,想要一把推开老薛,又想起他重伤刚愈,怕是经不起自己这么一推。只得耐下性子来同他吼着,“你还拦着我?!娘就是被这个人给害死的!”
马和宇今日出门本是去定马车的,想着过几日就从谢家祖母手里要一笔钱,然后远走高飞。这才刚定好了,正高兴呢,就被人逮着给打了一顿。他认出了在一旁的谢凉萤,正想朝她哭诉,让她看在自己救了颜氏的份上放自己走,就听到毕元这番话,心里不免一惊。他仔细去辨认,这才认了出来。
早些时候他还没在京城混出名声来,是在京郊几个乡野村子里头打转的。救过几个人,也医死了几个人。时隔多日,他的记忆已经对毕元的样子很是模糊,但口音却记得挺唠。
马和宇不由得在心里直叫苦。今日自己定是没有看黄历,先是遇上了谢五小姐,再是冤家路窄。他哪里知道那个老太婆是因为什么原因死的,兴许并不是自己的药呢。反正就算不给她治,她也快死了。搞不好自己就是正赶上了。
真真是倒了大霉。
老薛面无表情地看着马和宇,手里的拳头不断地缩紧。
深觉大事不好的马和宇把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紧紧地咬着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