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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皇后的寝宫内,女官们正忙碌着皇长子的婚事。案桌上齐齐摆开了各色的衣料,女官们彼此轻声地讨论着哪个最合适。
好不容易选中了几个,大宫女捧着到白皇后的跟前,“娘娘,您瞧这几个可好?”
白皇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胡乱地看了眼料子,点点头,“不错,就依你们挑的送去做吧。”
皇长子的日子定的早,虽不少东西是早就预备着的,但还是有些赶。所幸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几个人赶制起来倒也不算慌乱。
大宫女得了白皇后的令,退后了几步,捧着衣料去了尚衣局。
女官见白皇后今日心绪不佳,也就没有再打搅她。她们尽量放轻了手脚和呼吸,务必不打搅她。
白皇后觉得心里烦躁极了。先前白相进宫,已是同她说过了,会在皇长子的婚礼上动手。皇帝并没有让诸位皇子分府,是以婚礼还是在宫里办的。
白相早先就做了两手准备。倘或皇帝能点头,应下立皇长子为太子,那么皆大欢喜。可一旦不行,同现在这样,那就是必须依靠武力来达到目的了。白相早在几年前,第一次提出立太子被驳回的时候,就开始在暗中部署了。如今宫中的禁卫军已是做好了准备,京畿的亲卫军亦有人倒戈。
只是白相实是不想走到那一步的。到底会留下一个千古骂名。可转念一想,史书从来都是胜者的笔墨。只要他能赢下这一局,就是将皇帝写成昏庸无道,皇长子描成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不得不为之。又有何不可呢?
眼下唯二可虑的,一是柴晋,二则是薛简。这两个手里都是有兵的。尤其是薛简,乃是暗卫出身,封侯之后,皇帝将原先的暗卫都悉数交到了他的手中。有这么个人杵着,白相就是见人宴客都不安生,就怕被那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暗卫给探知了之后,报给皇帝。
为了防止皇长子大婚当日能够顺利成事,白相特特地入宫叮嘱皇后,届时务必要牵扯住薛简。或是……提前招了人入宫,赴一场鸿门宴。
当皇后心里却是犹豫的,或者说是极不情愿的。白家和她都知道,皇长子并不是她的孩子。
当年白皇后与江太子妃同时有孕,白相抱着女儿会生下未来皇长孙的念头,放手一搏,酿成了江家的悲剧,成功拉下了江太子妃,扶自己的女儿上位。可天不遂人愿,白皇后生下的也是一个女儿。
白相思虑再三,最终决定铤而走险。将白皇后的女儿同江太子妃的女儿对调。皇帝以为自己找来替代的女婴是个弃婴,可实际上,那是白相的手笔。
陪着江太子妃在地底长眠的,乃是她真正的女儿。
白相冷眼看着皇帝在暗中为谢凉萤操心,心里却道他蠢得很,还以为是江氏的孩子吧。当得知真相的时候,面对白疼了那么多年的女儿,皇帝又会是什么心情?已然有了牵挂,不能再割舍掉了。但他却终究没有救下自己和江氏唯一的孩子。
也正因此,白皇后不忍对薛简下手。那可是她女儿的未来夫婿。白相却是劝她,等皇长子登基之后,就为谢凉萤正名。到时候有了公主头衔的谢凉萤,什么样的夫婿不是由着她挑。
白皇后面上应下了,心里却怪自己父亲不懂做女孩儿的苦。可白相对她这个女儿都不曾关心过半分,何况又是个无名无份的外孙女呢。
白相的心里,大约只有权势而已吧。
皇长子的婚事,白皇后是真心不想插手。左右不是自己亲生孩子,眼见着大了,也不像个真的能理事的人。到底是龙生龙,凤生凤。这个不知哪里抱来的孩子,终究是差了一截,不提帝王之才,就是普通人家的上进孩子也比不上。
相比起皇长子,白皇后倒是更欣赏薛简一些。也许这份欣赏中带有对谢凉萤的爱屋及乌。但从来丈母娘看女婿,都是越看越喜欢的。何况薛简的确不差。白手起家,给自己挣来了爵位,又深得皇帝喜爱。白皇后听入宫的夫人们提过,都说谢凉萤有着好福气,能叫薛简这般宠爱。
白皇后深知其中的苦。打自己坐上了太子妃之后,再到如今的皇后,皇帝再没有对她有过好脸色。她纵然贵为皇后,却是不能亲养自己的女儿,甚至人前还要装着冷淡厌弃的样子。鸳鸯纹样的被褥,永远都是只她一个人用。虽住在宫里最好的殿中,但却与冷宫无异。
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过头呢?后宫的女子与后宅的女子从来就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后宫的天再大一些,住的再好一些罢了。没有夫君的宠爱,就是个可怜人。
白皇后不希望谢凉萤变成和自己一样。薛简是可以死,但他死了,还会有谁对谢凉萤像他那般好吗?
白皇后不敢赌这一把。这是她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她已经吃过这份苦头了,知道其中的艰辛,就绝不让女儿也重蹈覆辙。
可白相的话是她从来不敢不遵的。
左右为难的白皇后陷入了困境之中,越发不想再去理会皇长子的婚事了。
女官上前搀扶起身的白皇后。她微低着头,眼睛却一直用余光瞟着白皇后。
白皇后见左右无人,低声地问道:“阿萤在和安那儿怎么样了?”
女官亦是低声回道:“娘娘且放心,长公主当公主是江氏的女儿呢,宠得不得了。连杨家的小公子,也是待她同亲手足一般。”
白皇后捏了捏手,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样就好,很好。只愿她的阿萤可以继续这样顺遂下去。
皇长子站在远处,望着白皇后同女官在园子里散步。他淡淡地问着身边的长随,“是妹妹有消息传过来了?”
长随道:“我听说公主近来住在和安长公主的府上。”
皇长子的面色阴沉了下来。他不是没有察觉到白皇后的情绪,而是不屑去管。白相早就同他说明了他的身世,从白相的口中,皇长子敏锐地感觉到了他对白皇后的不重视。
不过是个棋子。白皇后是,他也是。
白相兴许没有那个胆子,颠覆了这个朝堂,自己称帝。但借由他之手,来达成白相自己的政治抱负,必是有的。到了白相这样的位置,钱财、权势,已经不是重要的了。如何实现自身的抱负,完成年少时对这个国家种种不足所愤懑而生的梦想,才是真正想要去完成的。
皇长子不想成为白相的踏板,已然长成的他已是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傀儡了。做过傀儡的人,有了脱离的心,就不再想要继续过去的生活。
从这点上来讲,皇长子和白皇后都是一样的命,都是可怜人。
只是在权势面前,他们的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皇长子看着白皇后多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打消了进去请安的念头。他转身离开了这儿,却对身边的长随吩咐道:“当日,你去同外祖父讨一只军队来。”
长随奇道:“殿下想要做什么?”
皇长子停下了脚步,“我要你上和安姑姑府上去,将谢五小姐给……”他做了个砍杀的动作。
长随心惊,“殿下,那可是公主!”
“公主?”皇长子冷笑,“玉牒上记着了吗?她生母是谁?有何名分?难道胡乱找个人来,就能冒充公主了?”
皇长子瞥了眼长随,“你不要听人信口胡说,就当了真。”
长随被他一眼看得出了浑身冷汗。忙躬身应下。
皇长子盯着长随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好不爽快。他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对白相的。彼时是因为这个外祖父位高权重,受到朝野内外的信赖。后头了解了自己的身世后,就是一种从心底里生出的惧怕。万一同白相撕破了脸皮,白相揭发他的身份,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白相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如当年江家那件事一样。知道内情的不过是少数,在众人的眼中,彼时为了江家据理力争的白相,实在是个极不错的人。
皇长子想活下去,还想活得好好的。他出宫过,跟着白家的“表兄弟”们一起,见识了民间极穷苦的一面。他不想去过那样的日子,他没有过过,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
为此,他必须扫清前路上的一切障碍。谢凉萤就是其中之一。白相除去薛简,他除去谢凉萤。这样一来,白家除非想要谋反,否则就只有依靠他。因为他才是白皇后名下,唯一的孩子。
“和安姑姑虽有亲卫,却大都不顶事。父皇与她的并不是精锐,那些人也没见过血,不足为惧。你带一队人去足以应付了。”皇长子沉着脸,“别的人可以不管,谢五必须死。你听清楚了没?”
长随心思百转,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来。他寻思着是不是该把这件事报告给白相。
皇长子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冷声道:“你该清楚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别忘了,你儿子如今在哪儿。”
就在皇长子身边做着伴读,是破例进去的。长随本是念着靠着皇长子日后会有个好前程,但伴读却也是个极易丢命的差事。
倘若皇长子随便寻个由头,将自己儿子给打杀了呢?
长随觉得自己快晕厥过去了。他模糊中听到自己对皇长子说:“殿下只管放心,下官自会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