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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是楚国南端最大的军备港口,自楚渊登基以来,虽说从未打过海战,海军人数却是逐年增加,从东海一直压到南海,起风之时,黑色战旗遮天蔽日无尽连绵,每日清晨准时响起的嘹亮号角声,几乎能传到天涯另一头。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近些年前往南洋做生意的商人才会越来越多——身后有如此强大的国家支撑,自然不怕被外邦欺负,一来一往和气生财,日子也是愈发有滋有味。
而北海下属的关海城,就成了最重要的通商港,满载着瓷器丝绸的商船启航出发,逐渐隐没在朝阳里。楚渊穿着便装,坐在码头旁的小摊上吃了碗鱼丸汤。摊主是个年轻的后生,身后背着自家娃娃,一边做生意一边与自家媳妇说笑。楚渊听得有趣,便多坐了一阵子,直到四喜找来,方才放下一锭碎银起身。
“少爷。”四喜手里拿了一把雨伞,“看天色像是要落雨了,早些回去吧。”
“前辈呢?”楚渊问。
“就在前头。”四喜道,“西南府在这关海城中开了家铺子,专门收深海捕捞上的珍珠,这几天恰好有府里的人过来收货,南师父便说去看看。”
“珍珠铺子?”楚渊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码头不远处,就是一条热闹繁华的大街。两边的商铺恨不能挤在一起,大多是做水产海货生意,一股子鱼腥味,不过楚渊倒是不嫌弃,一路走走停停,再与各个老板闲聊两句,最后停在一家商号前:“这里?”
“是。”四喜道,“南师父应当还在里头。”
楚渊掀开帘子走进去,不见有小伙计接待,倒是有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正在后门口坐着玩手指头。听到有动静,好奇地抬头。
楚渊见他粉白可爱,便笑着伸手:“过来。”
小娃娃站起来,奶声奶气问:“你们找谁?”
“我们找南师父。”楚渊蹲下,“你叫什么名字?”
“薛小满。”小娃娃答。
“小满?”楚渊点头,“名字不错。”
“南师父在后头。”小娃娃伸手指,“吃饭呢,娘亲也在后头。”
楚渊道:“我带你去找娘亲?”
“好。”小娃娃懒得走路,伸手等着抱。
楚渊将他抱起来,方才走到后院,就听到南摩邪的大嗓门,紧接着,便有一个女子从另一头过来,正是先前赵五从后山救回的锦娘——她前段日子一直在西南府忙碌做活,金婶婶看得心疼,便让她随着商队一道来收珍珠,一来散散心,二来也躲个清闲。
“娘亲。”小满伸手叫她。
楚渊停住脚步,四喜公公神情也有些讶异。
“皇上。”看清来人是谁后,锦娘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南摩邪单脚跨进院门,见着这一幕后,诧异道:“出了何事?”
“先将孩子带下去吧。”楚渊将小满递给四喜。
“皇上,孩子是无辜的。”锦娘着急,跪着向前挪了两步。
四喜捂住小满的眼睛,一边哄一边去了前头。
锦娘见状站起来想去追,却被楚渊伸手拦住,扭头看见南摩邪,顿时如同见了救星,扑上前便跪,“南师父。”
“你先起来,先起来再说,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南摩邪一头雾水,将她拉起来。
“朕自然不会与一个小孩过意不去,不管他的父亲是谁。”楚渊冷冷道,“楚项呢?”
南摩邪闻言略吃惊,楚项?
锦娘连唇上都失了血色,许久之后,方才断断续续说出实情。
锦娘原名薛婷儿,原是刘府中的一名舞娘,虽说姿色平平,舞姿却曼妙非常。楚项与刘锦德私交甚笃,几回宴请之后,便顺理成章将人带回了王府。薛婷儿出身低微,自然没有资格做侧妃,几年之后楚项被流放海南,原本家中女眷可免罪,她却痴心不死,硬是一路跟到了海南。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回来?”楚渊问。
锦娘道:“在初到海南之时,他感念我一片真心,也算是恩宠有加,甚至连逃离出海的时候,也不忘带上我。只是到了新地方,日子好过了,他却反而越来越暴戾,甚至……”
“甚至什么?”楚渊问。
“甚至还想要重振旗鼓。”锦娘声音沙哑,“我心知他不自量力,他却看不清时局,被人日日在耳边吹捧,那还有半分好好过日子的心。眼见他越来越疯魔,已无药可救,生下小满之后,我便逃了,我不怕死,却不想让儿子也随他一道被株连。”
楚渊道:“离开海南之后,你们去了何处?”
锦娘摇头:“不知道,船只有许多天都是在茫茫白雾里穿行,有时甚至连日夜都分不清。到了岛上之后,他也不许我四处乱走,那里的人打扮穿着极为奇异,有许多裹着黑色披风的巫师。”
南摩邪闻言,心里猛然一动。
茫茫白雾,黑袍巫师,一切似乎都与传闻中的翡缅国一致。
楚渊扬扬嘴角,没说话。
南摩邪热泪盈眶,很想狠狠拍一下脑门,或者拍两下——找了这么多年的天辰砂,却没想到西南府中就有一个翡缅国出来的人。也不知该说造化弄人,还是该怨徒弟命苦。
南海离镜国,段白月正在客栈中擦拭玄冥寒铁,就见司空睿推门进来,手中抱着一摞搓衣板。
段白月打趣:“要带回去跪?”
司空睿满脸不屑:“我怎会跪此物?”
段瑶接话:“对,都是跪钉板。”
段白月忍笑。一张嘴说不过两个人,司空睿无奈,自己拿过茶壶喝茶:“既然是打着做生意的名号,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这离镜国专出产各类木具,澡盆浴桶搓衣板,我挑了半天,只有这个最轻巧。”
段白月道:“我与瑶儿也打听到了些事。”
“说来听听。”司空睿来了兴趣。
“无人能说清星洲岛上的人是来自何处,却也有些隐约风声。”段白月道,“据说船只来自北边,要穿过茫茫白雾,若是航程中遇到风浪,船上备着的干粮不够吃,变会用一些草药向来往商船换些生活所需。”
“北边,白雾,草药,还得地方大。”司空睿啧啧,“除了翡缅国,我可想不出第二个。看来是你运气好,连老天爷也要帮忙,否则为何那楚项别的地方不待,偏偏挑这个。”
段瑶道:“可要怎么混进去?二哥带人在海上漂了大半年,也没找到翡缅国的具体方位。若是一天两天,倒是能隐在大船的底部混上岸,但从这里到翡缅国少说也要数月,光躲着可不行。”
司空睿道:“找个光明正大的路子混上去。”
段瑶不解。
司空睿道:“这城里有个地方,据说主子与星洲有些关系。”
段白月问:“何地?”
“说了你或许不信,可世间当真就有如此凑巧之事,我也是刚刚才打听到。”司空睿道,“这城里有个地方,名叫小飞鸾。”
段白月哑然失笑:“景流洄?”
“这可是自己送上门。”司空睿道,“在将他绑回去交给景流天之前,或许还能有些别的用途。”
段白月点头:“好。”
离镜国的建筑都颇具南国特色,只有位于闹市中的小飞鸾,青墙灰瓦雕花木窗,颇有大楚江南的风韵。大楚飞鸾楼声名在外,据说这小飞鸾的主子是飞鸾楼主的弟弟,自然生意也差不到哪里去。
景流洄斜躺在榻上,看着面前舞娘献艺,颇为快活风流。这里距离大楚十万八千里,他自然不会担心会被哥哥找上门,因此也不避讳打出飞鸾楼的招牌。每日都有大笔的银子进账,又无人管东管西,快活赛神仙。
小厮蹬蹬跑上楼,说又有客人求见。
景流洄坐起来,挥手示意舞娘暂且退下。
司空睿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戴银色面具的男子。
“两位客人。”景流洄道,“可是要打探什么消息?”
“正是。”司空睿态度恭敬,“打扰了。”
“好说。”景流洄笑笑,叫来下人奉茶,“不知要打探何事?”
“实不相瞒,不是在下,而是在下的这位兄弟。”司空睿道,“他如今背井离乡,想找个能赚银子的行当做一做,听说景楼主这里门路甚多,便斗胆前来一问。”
“赚银子的行当多了去,如此未免太过笼统。”景流洄摇头,“至少说一说想要做哪行,我再告诉你行不行,如此大家都方便。”
司空睿道:“我们也打听了一些日子,小打小闹的生意来钱太慢,我们也看不上。但见最近有不少大商船载着圆木前往星洲岛,像是个好营生,不知能否从中也分一杯羹?”
“要做星洲的生意?”景流洄摇头,“断然不可能。”
段白月问:“为何?”
“星洲岛上的主子,不接陌生人的生意,更不接楚国人的生意。”景流洄道。
司空睿道:“大楚商帮实力何其雄厚,为何不肯与之通商?”
景流洄摇头:“这便不可细说了。”
“当真毫无通融的余地?”司空睿道,“星洲岛的主子不喜欢大楚,我这兄弟也是被大楚逼迫到有家不能回,却又有几分骨气,不肯依附我偷生,这才不辞劳顿下南洋,想要靠着自己重振旗鼓。做生意的本钱,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而且他功夫奇好,放在中原武林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更不必惧怕海盗。”
“功夫好?”景流洄来了兴趣,“有多好?”
段白月道:“以一敌百。”
景流洄摇头:“江湖排行上,可没有阁下。”
段白月道:“功夫高低,一试便知,总比一张纸要更加令人信服。”
景流洄又问:“为何戴着面具?”
司空睿在旁道:“遭人陷害容貌尽毁,伤心往事,不提也罢。”
景流洄想了片刻,道:“做生意怕是不行,但我这里却有另外一桩差事,也是与星洲岛有关。而且若是做得好,银子不比木材生意少。”
“当真?”司空睿喜问,“不知是何营生?”
景流洄道:“教头。”
“教头好。”司空睿击掌,又问,“可我这兄弟下手没个轻重,万一打死了人,该如何是好?”
“在练兵时都能被打死,便是废物,死几个废物,又能如何。”景流洄道,“只是在此之前,我要先试试阁下的功夫。”
段白月点头:“好。”
景流洄道:“聊了这么多,还不知二位该如何称呼?”
“好说。”司空睿道,“在下是望夕礁的少当家司空睿,这位是我义兄,先前的名字不提也罢,现如今既要重新脱胎换骨,自然要重新取个响亮些的新名号,楼主称呼一声王富贵便可。”
景流洄被噎了一下,过了片刻才道:“王兄。”
段白月冷静无比:“好说。”
司空睿在旁揣着手,笑容无比诚恳。
约好的日子在三天后,待到段白月与司空睿前往之时,景流洄已经先一步抵达,身旁站着一人,正是楚项。
“阁下便是星洲的主子?”司空睿称赞,“果真器宇轩昂,我这兄弟将来跟了阁下,还望多多提携才是。”
“好说。”楚项笑笑,“只要是有本事的人,跟在我身边想吃亏也难。”
段白月问:“要与何人比功夫?”
“不是与人比。”楚项按下身侧一块大石,地面竟是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司空睿小声问景流洄:“和鬼比啊?”还得钻到地下。
“去看了便知。”景流洄微微一笑,深不可测。
段白月纵身跃下,片刻脚底便接触到了土地,不算高。
其余几人也跟着跳入暗室,墙壁上用明珠照明,光线很暗,却也能看清在前头的一片空地上,整整齐齐列着十几座九尺铜人。
正是八荒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