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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殿刚刚翻新过一回,比先前精巧了许多。内侍早已退下,段白月将他抱在怀中:“这里改建过?”
“嗯,是木痴前辈。”楚渊抬头看着上方,“他亲自改建了这温泉殿的屋顶,一是为了散水汽,二是为了让星光透进来。”
“镂空是好看,若漏雨要怎么办?”段白月问。
“所以说你这人毫无情趣。”楚渊靠在他胸前,伸手扯住一缕头发道,“若换成旁人,能在这温泉中独听一夜风潇,看雨落涟漪,是要配诗与酒的,求之不得的意境与心境,你却在想漏水要怎么办。”
段白月:“……”
那还有刺客呢。
楚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安慰:“不过也无妨,朕不嫌你。”粗鄙就粗鄙了,人就这一个,也没得挑,只有认。
段白月在他唇上惩罚性地咬了一口。
楚渊笑着想躲开,却被反手拉进怀里,两人追追打打闹了好一阵子,方才消停下来。段白月哭笑不得帮他按揉额头:“那边是柱子,怎么也不看着些,撞傻了怎么办。”
楚渊道:“是你的错。”
“自然是我的错。”段白月很上道。
楚渊道:“喝酒吗?”
“只一杯。”段白月取过酒壶,“这壶酒太烈,喝多会醉。”
楚渊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这次的酒叫什么名字?”
“霁染。”段白月道,“酿云光的时候,顺手多封了几坛,原本不想带给你的,不过尝尝也无妨。”
烈酒入喉,不多时人便懒起来。楚渊闭着眼睛,一下下听他的心跳声,不多时便睡了过去。段白月抽过一边的毯子裹住他,将人小心翼翼抱回了寝宫。
“接着睡。”段白月替他盖好被子,四喜也进来,将灯火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盏琉璃小灯。
有他在身边,楚渊整个人都是放松而又毫无防备,很快便在柔软的被褥和熏香中沉沉入梦,这次睡得很熟。
段白月翻身下床。
“西南王。”四喜正在院中候着,自打从景璠宫中出来,他就知道王爷定然会找自己问一些当年的事情,因此并未回去歇着。
“有劳公公。”段白月道。
“西南王言重了,这是老奴的分内差事。”四喜道,“那刘锦德原是刘府中最受宠的少爷,自幼生得高大魁梧,八岁便能打遍府中武师,十八岁时入的宫,一直陪在当时的高王楚项身边充作贴身护卫与玩伴,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留宿在景璠宫。”
“入宫之后,他可曾经常来找皇上?”段白月问。
“先前没在意,可现在想想,他的确会找各种借口,想来太子宫。”四喜道,“只是皇上打小脾气就倔,又不喜欢刘家人,因此常常一见他就走。先皇因此还训了皇上几回,可也没见有什么用。”
至于刘锦德为何会被调往辽州,也是因为楚渊在先帝面前的坚持——楚项虽想让人留在宫中,甚至长跪景泰殿前不起,却最终也没能被召见,刘锦德依旧在三天后便离开了王城。
在那之后,楚项在看向楚渊的眼神里,便更多了几分恨意,四喜偶尔扫到,也是胆战心惊。
“仅仅这些?”段白月道,“在刘锦德被调任辽州后,楚项若心怀恨意,按照他的性子,十有八|九会暗中报复。”
“倒是没有。”四喜道,“一直就风平浪静。”
“如此啊。“段白月点头,“多谢公公。”
“皇上可不是好欺负的性子。”四喜压低声音道,“西南王尽管放心,打小到现在,只要两方有冲撞,一直都是高王吃亏。”
段白月失笑:“好。”
南洋海岛上,一名男子正锦衣华服,独自坐在礁石上,看远处的惊涛骇浪,以及浓重不散的白色迷雾。身材魁梧,五官算是周正,眼神却透着一股阴寒。
身后传来脚步声。
楚项问:“在看什么?”
刘锦德并未回头,只是道:“大楚。”
楚项道:“你我很快就能回去了。”
“很快就能回去?”刘锦德道,“别忘了,你我可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不是你我,是你。”楚项冷冷道,“若非你当年心慈手软,他也没命活到现在。”
刘锦德道:“现在我也不会让他死。”
“若我一定发要杀他呢?”楚项问
刘锦德道:“那我便先杀了你。”
楚项与他对视片刻,而后冷笑一声,转身回了住处。
“看来我这个哥哥,还真是讨人喜欢,只是有句话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这世间惦记着他的,可不止你一人。”
刘锦德眼底泛上浓厚杀意:“还有谁?”
一个巨浪扑来,重重打在礁石上,将那声回答卷入了海中。
秋雨时节,从早上就开始淅淅沥沥。段瑶嫌撑伞麻烦,因此一路用轻功往木痴老人的住处跑,将前来上朝的大人们吓了一跳,还当是谁养的鹞鹰落在了房檐上,一晃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少英雄,年少英雄啊。”刘大炯语调中充满赞叹。
“这可是西南府的人。”陶仁德道,“乱说不得媒。”
“西南府怎么了,咱皇上最近和西南王好着呢。”刘大炯道,“御膳房日日做菜非酸即辣,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要一道打仗,关系自然要亲近一些的。”陶仁德道,“待到南洋平定,这朝廷与西南府的关系,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你说什么都对,都对。”刘大炯双手揣着袖子,就差将“敷衍”二字写在脸上。
陶仁德在他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气不过,于是随手拉了个人过来:“丞相大人以为如何?”
“什么我以为如何?”温柳年问。正在同张大人聊哪家的肘子好吃,就被平白无故拖到了这里评理,他有些茫然。
陶仁德压低声音:“皇上与西南王的关系。”
温柳年正色道:“自然是君臣之谊。”
“现在是君臣,将来可就难说了。”陶仁德拐弯抹角暗示他,毕竟西南府狼子野心,大家都是知道的,打完南洋之后,保不准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温柳年发自内心附和:“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也这么想。”将来的确很难说。
“听到没有。”陶仁德用胳膊捣了一下刘大炯,“温大人也这么想。”
刘大炯抽抽嘴角,蹲到一边台阶上,并不是很想说话。
同僚数十载,怎么就没发现,这只老狐狸一旦蠢起来,也是当真令人折服。
“前辈。”段瑶抖落身上的雨滴,推门走进殿中。
“怎么也不撑一把伞。”木痴老人正在做一把木琴,见到他后笑呵呵问,“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段瑶蹲在他身边,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琴身,“前辈要做风芜?”
“哟。”木痴老人吃惊,“你还能看出这把琴是风芜?”
段瑶道:“先前在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曾为了查案子去过琴馆,见过不少名琴。”
“你去的那家琴馆,叫飞柳亭吧?”木痴老人道,“如今这天下能见到风芜的,可就只剩那一处地方了。”
“嗯。”段瑶点头,“也是前辈制的吗?”
“不是我,那里的琴,都是古琴。”木痴老人将风芜放在一旁,“今日不教你做琴,教你做别的。”
“机关?”段瑶问。
木痴老人问:“你想学机关?”
“随口说说而已,我什么都能学。”段瑶道,“在这宫里横竖无事可做,桌椅板凳都成。”
木痴老人笑道:“那今日就做个板凳吧,一步一步慢慢来。”
段瑶很爽快地答应,挽起袖子去隔壁抱了木材过来。
木痴老人教他如何分辨木料,不知不觉的,一晃便过去了一整天。
段瑶抱着板凳往回走,心说明日再做一个,刷上红漆,给哥哥和嫂子大婚用。
“学了整整一天?”段白月在听说此事后,笑道,“平时看瑶儿毛毛躁躁的,却没想到既能下棋也能做手工匠人。”
“或者瑶儿会因此再多一个师父,也说不定。”楚渊道,“木痴前辈先前一直在说,收徒这种事要看缘分,强求不得。瑶儿脑子机灵又嘴甜,理应很讨长辈喜欢。”
“都说了,这小鬼命好。”段白月道,“只是木痴前辈年事已高,此番当真要随军一道出海?”
“我也说了不用,前辈却执意要跟。”楚渊道,“说鬼木匣的图纸是当初他亲手所制,若不亲手毁了,将来就算进了棺材也良心难安。”
“不然让瑶儿再劝劝?”段白月问。
“劝倒是能一直劝,只怕前辈怕是未必肯听。”楚渊道,“不过有小瑾在,小病小灾应当不用担心。”过了阵子,又拍拍他,“反而是你,要多小心,听到没?”毕竟是贤良淑德的“这位神医”,漫天撒药的时候根本就不吓人。
西南王揉揉太阳穴,考虑要用什么来收买沈盟主。
两日之后,段白月率部离开王城,一路快马加鞭赶回西南。
段瑶则是留在了宫中,跟着木痴老人做桌椅板凳,顺便等着同嫂子一起南下。
又过了一个月,楚渊御驾亲征,出兵直指南洋。
大军统帅名叫薛怀岳,是与沈千帆齐名的大楚虎将,二十出头便已战功赫赫,尤擅水面作战,一年前刚被楚渊下旨从北海召回王城。
“这回还真不是沈将军啊。”朝中有人犯嘀咕。
“咱大楚就一个沈将军,打西北东北东海都是他,还不能歇一回了。”旁边的人道,“薛将军虽说出身不算好,可行军打仗谁比这些,他可是和沈将军一样,从没败过。”
陶仁德与刘大炯照旧去吃火烧,正阳街上送别大军的百姓刚刚散去,路面还有些狼藉。
“吃顿好的?”刘大炯问。
“皇上才刚走,你这就惦记着吃好的?”陶仁德道。
“此战大楚必胜,就当是提前庆贺。”刘大炯数了数铜板,递给火烧摊子的老板,叮嘱要加三倍的肉,方才坐在板凳上道,“皇上御驾亲征,薛将军战无不胜,西南王与赵大当家的功夫都是出神入化,沈盟主更是天下第一——”
陶仁德纠正:“现如今的天下第一是追影宫主。”这就是看过小话本的好处。
“你说谁就谁吧,再加上九殿下,还有西南府的小王爷,这仗能输才是见了鬼。”刘大炯喝了口绿豆汤,“更别提还有温大人,他的嘴皮子有多利索,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只怕到时候两军对垒不用打仗,丢他出去声情并茂朗诵一番,便能将叛军煽动到倒戈相向。
“阿嚏!”温柳年在马车里打喷嚏。
楚渊递给他一盏茶:“风寒当真好了?”
“回皇上,微臣已经没事了。”温柳年擦鼻涕——他是个书呆子,就算吃得多,身体底子到底也比不上习武之人。所以刚一出王城就生了病,过了足足半个月才勉强恢复了精神。
段瑶嘴里叼着一个野果子,单手攀上道边大树,将掉出窝的雏鸟小心翼翼放了回去。
叶瑾站在下头,指挥他用树枝将破损的鸟巢补好,又倒了几条半死不活的虫进去,给母鸟做食料。
木痴老人坐在马车顶上晒太阳,看他二人小娃娃一样站在树下,眼巴巴等母鸟回来,自己也乐呵呵笑出来。
数万大军行进,速度自然快不起来。一晃就到了年关,方才抵达斩水城。
“往西走便是蜀地了。”这夜,沈千枫道,“只可惜没时间,否则还能去看看少宇与凌儿。”
叶瑾守着火堆,用干柴在地上画出一只胖乎乎的小凤凰。
“啾!”头上似乎有声响。
叶瑾狐疑地皱眉,然后猛然抬头。
一团黄黄的毛球从天而降,翅膀笔直。
……
看着落在自己手心的小东西,叶瑾有些头晕目眩。
“秦宫主来了?”温柳年大喜过望。
树林中隐隐传来马蹄声,而后便见一伙黑衣人斜着杀出,颇有几分土匪气场。
“参见皇上!”
声音吼得特别整齐,一看就知道排练了许多次,很有诚意。
“怎么只有你们,少宇呢?”叶瑾站起来。
毛球蹲在他肩头,小黑豆眼熠熠生辉。
“回谷主,我家宫主与公子有事,去了淅川府。”暗卫道,“临走前让我们留在此处,送皇上一份大礼。”
“厚礼?”楚渊失笑,“是什么?”
暗卫从树林中拖出来一个人,抽掉了头上的麻袋。
叶瑾凑近仔细看了一下,莫名其妙问:“谁啊?”
认都认不得,也好意思拿来送,寒不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