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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侯不是没见过张传仁怪病发作时的样子,莫说是个孩子,就算是个心性坚定的大人也很难挨得过太多年,头一回他倒是对这个孩子心中多了那么一丝的关注,暂且没去想其他的纠葛。
张传仁听到安阳侯询问他的病情,淡淡地笑了笑,并不在意地回答道:“这些年,我自已找到了一种可以控制病症的方法,每次发作时倒不必再如从前一般痛苦难挨。只不过终究还是找不到根治的法子,也许还能再活三年五年,也许三月五月也不一定。”
他并没有将自己蛊毒已解的事情说出来,这个事上除了于妈与沈悦儿以外,他很难再去真正的相信其他任何的人。反正他生也好、死也罢,对于所谓的父亲来说,并不是什么多在意的事情。
听到张传仁如此云淡风轻的说着生死,安阳侯眉头再次不由得皱了皱,片刻后也没再提病情之事,转而说了一句:“今年,你已经到了及冠之年了吧?”
“是的,今年正好二十。”张传仁微微点了点头,估计着这会他的父亲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一旁的侯爷夫人显然猜不透自己夫君的心思,而大少爷张传业却反倒是意外不已的将目光放到了许久不曾再出声的沈悦儿身上,似是想从这女子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安阳侯半天都不再说话,其他人亦都没有出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感觉到张传业的目光,沈悦儿稍微抬眼看了一下这位大少爷,毫不犹豫的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后却是不慌不忙的将视线移了开去。略显同情地看向三少爷张传仁。
沈悦儿没有说半句话,可是单凭这样一个目光便足够让张传业明白她的意思。不可否认,这些年侯府的确对这位三少爷关注得是过少了一些,不过事出必有因,许多事情并不是外人所能够理解,甚至于连他都只知道父亲对于三弟的不喜隐隐与其生母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长辈的恩恩怨怨与想法,他这个做晚辈的不会去干涉也不愿意去干涉,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就有亲近远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有些东西本就无法清算得明白。退一万岁来讲。哪怕父亲再不喜欢这三弟,但衣食起居财物上却并没有刻意苛待,于人性而言。也没什么好多加指责的了。
当然,这一切张传业自然也不会去跟沈悦儿说道什么,那只是在沈悦儿看向他的一瞬间,接受到那个女子嘲讽的目光之际,心中一闪而过的最真实的想法罢了。
对于这三弟。他谈不上感情,也说不同情或者憎恨,他只知道,生在他们这样的家族,活得好不好本就与自身能够给家庭带来的利益挂钩,即使是他亦是一样。没有谁会真真正正纯粹的去关心在意你。哪怕是最亲的人亦不例外,若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得靠自己去争取。
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道理。放在普通人家或许压根就无法想象,但放在王侯之家却是最为基本的生存守则。看着此刻对着另一个男子眼露同情之色的沈悦儿,张传业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个道理,但他却从自己那个刚刚见面的三弟脸上已然看出,十年的磨练应该已经让他这三弟知晓了更多虽然残酷但却极为现实的道理。
其实对于沈悦儿来说。这会她所想的仅仅只是安阳侯接下来会有些什么样的举动。她的确看不起侯府这些人对于亲情的冷漠,也对张传仁十年的经历带着几分感触。但这一切却并不足以让她真的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立场分明的站出来打抱不平。
先前刻意的神情流露,无论是嘲讽还是同情,都不过是做给张家这些人看的,她不相信,那个在她面前装得跟慈父似的安阳侯会当着她的面再对三少爷毫无表示。
侯府不待见儿媳妇这样的事情可能的确不太好听,可是侯爷连自个儿子都任其自生自灭的,岂不是更加难听得多,简直是——不堪入耳呀!
沈悦儿猜死安阳侯丢不下这脸面,当然如今这侯爷真打算装做看不明白的话,一会她自然会适当的出声提醒一二。
只不过很显然,能够顶得起这样的身份,安阳侯并不是个傻子。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倒是省了沈悦儿不少的事口舌。
看了张传仁片刻,安阳侯侧目又瞧了瞧一旁立着的沈悦儿,倒是不再有所迟疑。
“二十了,这些年你一人在别院里头也吃了不少苦,既然病症已经能够控制,那便搬回侯府去住吧。现如今太医院新增了几名医术极好的太医,你这病说不定还有机会找到根治的办法。”安阳侯神色复杂的朝张传仁说着,这一刻连他自己都分不出话里头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恍惚间,他心中一声叹息,面前之子毕竟是他的孩子,即使隔了十年,再次见到时,终究还是有着一份血脉的痕迹在心里头。可同样,这孩子亦是“她”的孩子,看到这个儿子便会让他一次次的想起那个女子,一次次的揭开着心底深处最大的伤疤。
他内心的复杂没有人能够理解,那份浓浓的恨终究盖过了血脉,让他再一次的选择了灵魂上的冷漠。
“回府后,让你母亲再替你特色一门婚事,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吧。”安阳侯脸上的神情渐渐的漠然下来,就连先前想说的两句套话都省去了,不再带有半点的情绪,只是一个简单的命令与安排而已。
听着这些,沈悦儿心中都不由得一阵叹息,两世为人,她见过不少无情无义的父亲,但像安阳府这种如此平静之下的冷漠却还真是头一回。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多大的恨可以让一个父亲迁怒到自己孩子身上,只知道不论如何,将过错发泄到别人身上,特别是自己血脉之上的人着实错得离谱,荒唐到可恨。
而张传仁似乎并不意外安阳侯的态度,也许骨子里头早就已经习惯了背叛,所以也就从来不去奢望那些所谓的虚无亲情。没有期待便不会有失落,更不会有什么悲伤。
他更为不在意的笑了笑,那笑容之中包含着不比安阳侯少的疏离,更确切的说,那是一种长年习惯人情冷漠之后的洒脱与无所谓:“住别院也好,回府也罢,于我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并无多大的干系。既然父亲让我回去,那我回去便是。至于婚事什么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如同讲着笑话似的摇了摇头:“这个还是算了吧,像我这种说不定哪天就没了的人,一个人挺好,无谓再搭上哪个清白人家女儿的一辈子。”
回府一事,即使安阳侯不出声,沈悦儿不相邀,日后他也会主动回去,去解决一些隐藏了十年之久的旧事,为自己,更是为了那个已经离世的母亲正名!
所以,他自然不会拒绝安阳府提出回府的安排,但是,却并不代表会接受这个所谓的父亲其它方面对于他人生与命运强行的干涉与安排。
最后这一句,让屋里头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再次审视了张传仁一眼,所不同的是,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唯独沈悦儿清楚,那是张传仁骨子里头的骄傲不容他人随意的控制与安排。
“罢了,这些日后再说吧。去收拾收拾,准备回府便是。”安阳侯没有再多说什么,唯独目光闪过一丝黯然,片刻后却是消失不见。
事情似乎就这般敲定了下来,短短半天的功夫,好几辆马车便从云溪别院出发,往京城方向而去。别院里头的下人们一个个唏嘘不已,一时间倒是有些看不太明白这突然而来的转变。
于他们而言,大少夫人回府一事倒不是什么太过特别之事,只是没想到这大少夫人厉害得紧,果真等到了夫人与大少爷亲自前来接回,甚至于连侯爷也来了。
至于另外一个别院里头的主子,住了十年之久的三少爷的离去,则是让他们一个个连连直呼没想到。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不少人都与三少爷呆出了些感情来,也有很多人受过三少爷救治之恩,所以见如今三少爷能够回归侯府,在他们看来,总归都是一件好事。
而于妈则毫不迟疑的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礼,跟着三少爷一并启程回侯府。虽说她只是云溪别院的管事,不过沈悦儿的一个简单招呼便解决了所谓的身份问题,甚至于连云阳这个暂时缺席之人的身份都已经列到了回府人员的名单之中。
此时沈悦儿所乘坐的马车上,除了她自己以外,一向贴身服侍的荷风与胖丫在上车前便被人打发去到了后头仆从所趁坐的车上,因为这会她名义上的大夫张传业正与她同乘一车。
“大少爷有什么话直说便可,回侯府这一路虽说时间充沛,不过我这人向来坐车便困得厉害,等大少爷说完正事,我还得抓紧功夫睡上一觉。”沈悦儿扫了张传业一眼,倒是主动的替其将话题给明摆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