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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飞飞离开的当口,正好是金楼开张的时间。她刚一出门,就隐约听见前院里莺莺燕燕地欢笑声,还有似有似无的筝琴声。
袁飞飞站在楼门口想了一会,然后拐了个弯又往上走了半层。
这上面是一个长廊。裴芸小的时候,他的母亲金兰珠一边打理金楼事物,一边还要照顾他。为了方便,就直接在金楼后身建了个府邸,后来干脆又在楼上修了条长廊,打通金楼和裴府,图个来回方便。
袁飞飞顺着长廊往前走,这条廊道里依旧保有裴母金兰珠的口味,摆着许许多多的盆栽,袁飞飞走着走着,随手揪下一片枯萎的叶子,捏在手里玩。
长廊的尽头是一个精巧的小门,袁飞飞推开门,顿时一股甜到发腻的香气扑鼻而来。袁飞飞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把门关好,然后转了个身,朝左边走去。
金楼刚刚开张,小二奴才们都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没人注意到二楼小门里进来的袁飞飞。袁飞飞绕过半圈,从楼梯上去,来到了三层。
她步伐轻快,走走停停,来到三层最里面的屋子门口。
金楼里有个很奇特的布置,那就是每间房门口,都挂着彩绢。
在这有个规矩,客人来了,会安排花娘招待,事后若是满意,便会同店里要条彩绢挂在花娘的门口。所以,彩绢越多,就说明这间房的主人越受欢迎。
现在袁飞飞面前的这间房,门口的彩绢可谓是天女散花一般,梁上都挂不下了,红红绿绿,黄黄紫紫,哗啦啦地一堆。红漆圆门上,贴着纤细精美的纸花,在这一堆嫣红紫绿当中,勉强能看见门边上挂着的小牌子,上面写了一个字——
【凌】
当袁飞飞第一次知道门口这些彩绢有什么含义的时候,着实是感概万千。
她问凌花:“一人一条?”
凌花紧着往脸上扑胭脂,“啊。”
“没有不给你的时候?”
凌花转过头,叉着一双白腿,眯眼道:“凭什么不给?”
袁飞飞会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袁飞飞又站在门口发呆,刚入神的时候,门刷一下被打开了。因为动作太快,门上的彩绢险些掉下几条来。
“看什么看,再看拿钱来!”
袁飞飞瞄着面前人,“唷,想要我的钱,你不怕烫手。”
凌花好似正在梳妆,头发都散着,身上随便搭了件薄纱,里外透了个干净。袁飞飞上下瞄了一遍,道:“你干脆这件也别要了。”
凌花白她一眼,“你懂什么。”说完,扭着身子进到屋里。
袁飞飞跟着进去,把门关好。
凌花坐回桌前,接着打扮。
袁飞飞屋子中间的桌子边一坐,扒着桌上的果子吃。
“你听说没。”袁飞飞咬了一口青果,随口道。
凌花不冷不热道:“什么。”
袁飞飞:“再过五天,后院就换人住咯。”
凌花手上不停,“是么。”
袁飞飞吃够了,站起来,来到凌花身边。她靠在凌花梳妆的桌台旁,一脸趣味地看她把一堆东西插到头上。
凌花比袁飞飞大两岁,身材比袁飞飞高了一点,肤色白嫩,头发又黑又细,挽起来厚厚的一把。凌花的脖颈纤细柔软,衬得头发的东西越发地厚重起来。
袁飞飞:“这么多东西,沉不沉。”
凌花瞟她一眼,“不沉。”
袁飞飞:“哈,不沉给我转个脖子看看。”
凌花不理她,转过眼,对着铜镜接着插。
袁飞飞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凌花边插边道:“你懂什么,楼下的小娘想插都没得插,嘁。”
袁飞飞:“是哦。”
凌花把最后一根玉簪插好,又整理了一下流苏,这才停下手。
“飞飞,过来。”
袁飞飞一挑眉,道:“我俩离得这么近,你还要我怎么过去。”
凌花微微一拧头,吊着眼梢看着袁飞飞。
“帮我画眉嘛。”
袁飞飞努起嘴,静静地看着凌花。
她来金楼的次数不少,除了顶楼那个不能随便看的花魁以外,剩下的莺莺燕燕也瞧的差不多了。
她觉得,凌花是不同的。
好像从一开始的时候,这个小姑娘闯到裴府大院里吊嗓子唱淫曲的时候,她就觉得她不同了。
金楼的花娘大多自小流落风尘,身世惨的不能再惨,忧郁愁苦,每天哭断肠。
可凌花不是。
她是自己卖到金楼的。
按她的话说,就是给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
“那些梨花带雨的我学不来。”凌花曾对她道,“你别看那些男人成天哄这个哄那个,我同你讲,其实他们心里烦得很。来这就是图个快活,给有功夫哄你个下贱货。”
袁飞飞咬着瓜子,道:“要有人偏好天可怜见这一口呢。”
“呸!”凌花俩手一扯,冲着袁飞飞露出自己白花花的胸口,她大笑道:“好哪口啊,好哪口啊!你去门口看看,谁的绢子最多,谁最多!哈哈哈——!”
她一笑,身上软绵绵地抖动着,浓香四溢。
袁飞飞走过去,站到凌花身前。
凌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凌花从不往脸蛋上涂胭脂,她喜欢在接客的当口,两手中指沾在胭脂盒里,然后随手在眼尾处抹一下,再放嘴边蹭一蹭。
她本就长得白,又天生一副桃花眼,这样一涂一抹,瞬时就像修成的桃花精一样,骨子里都透着风骚。
袁飞飞拿起一旁的柳炭,转过来对凌花道:“抬头。”
凌花把头仰起来,袁飞飞捧着她的脸,手臂沉稳,手腕轻盈,眨眼间便勾出了一道弯眉。
她转了一下手,准备画另一边。
“今儿个是我的大日子。”凌花缓缓开口,气息吐在袁飞飞的手臂上,有些痒。
“嗯?”
袁飞飞另一边也画好,她身子后撤一些,将凌花的脸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把柳炭放到一边。
凌花对着镜子,来回欣赏。
“今儿是我的大日子。”凌花又道。
袁飞飞:“什么大日子。”
凌花看向袁飞飞,神情玩味道:“有人说,今晚屈家少爷要来。”
袁飞飞顿住。
“谁说的。”
凌花收拾了一下桌台,然后站起来,凑到袁飞飞身边,小声道:“我门口那个小奴才,你知道么。”
袁飞飞想了想,道:“你是说那个豆芽?”
金楼里有不少伺候花娘的小奴,年岁都不大,不过因为金楼花娘太多,所以不能所有花娘都分小奴伺候,这些小奴往往满楼乱走,看哪招呼了便去干活。
可这个被袁飞飞称作“豆芽”的小奴不同,他只要闲下来了,便会到凌花的门口候着,有时候理一理乱套的绢子,有时候打扫地面。
不过,真正让袁飞飞注意到他的,是他同张平一样,也是个哑巴。
“你那豆芽菜怎么了。”
凌花道:“那天金老爷来的时候,豆芽听到他同随从说,今晚屈家那两小子要来。”
袁飞飞:“那对双胞胎?”
凌花舔了舔嘴唇,“他们必然是冲着顶楼的那个名声来的……”凌花的手搭在袁飞飞的肩膀上,纤细的下巴搭在袁飞飞的耳边,轻声道:“飞飞,你得帮我。”
袁飞飞:“你要做什么。”
凌花抬头,看着袁飞飞,冷冷道:“她今年快三十岁了,坐那么高不嫌凉么。”
袁飞飞哈哈大笑,捏着凌花的脸蛋道:“小骚蹄子,你懂什么,我听说那锦瑟坐拥金楼花魁的头衔已经十几年了,名冠崎水,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凌花将手覆在袁飞飞的手上,轻轻揉了揉,也不说话,就用那双眼睛转着弯地看她,那一股子风骚劲就由里到外地透出来。
袁飞飞一愣,继而笑了一声,松开了手。
凌花贴过来,小声道:“飞飞,我天生便知道……”
袁飞飞:“知道什么。”
凌花一笑,缓道:“知道怎么取悦男人。”
袁飞飞白了一眼。
凌花站到一边,凉风凉语道:“像你这种人自然是不会明白的。”
袁飞飞挑眉,“像我这种人?”
凌花专心地玩自己的指甲,“哦……”
袁飞飞:“说清楚。”
凌花抬头。
“飞飞,你有想要的男人么。”
袁飞飞看着她不说话。
凌花一双桃花眼眯成一道线,像一条青蛇一般,绕在袁飞飞周身。
“想要的男人,想得到的男人……让他从头到脚,每一寸都是你的。”凌花缓步来到袁飞飞身边,轻声道:“全部,都是你的……”
袁飞飞低头不语,凌花轻轻揽住袁飞飞的肩膀,道:“我有。”
袁飞飞:“谁。”
凌花:“已经不在了。”
袁飞飞:“死了?”
凌花悠悠地看着地面,淡淡道:“跟死了差不多吧。”
袁飞飞站开了点,对凌花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凌花笑道:“不知道。”
袁飞飞点点头,道:“屈府离这倒是不远,但是逛青楼这种事情屈家人肯定不会光明正大做的……”袁飞飞想了想,道,“要我看,他们应该走偏门。”
凌花拉住袁飞飞胳膊:“怎么办!”
袁飞飞:“你要把人拦下来?”
凌花没说话,袁飞飞又道:“他们应该会有贴身随从的。”凌花接着道:“楼里也会派人去接。”袁飞飞看了凌花一眼,道:“多余的事情不能做。”
凌花抬手,轻轻抹了抹自己白嫩的脖子,道:“什么都不会做的。”她看着袁飞飞笑,又低低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不需要做的……”
……
夜深人静,曲径通幽。
金楼侧面的小路,埋在繁茂的花树之中。
比起金楼前院,这里安静了许多。
此时,在小路的尽头,隐隐传来对话的声音。
“两位爷可让小的好盼啊……”说话的这位三十左右的年纪,穿着打扮较楼里其他的奴才好了不少,他一脸笑意,恭敬地抚着手,将门口几位迎了进来。
首先进门的是两个少年,奇的是这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两人均是手持折扇,腰带佩玉,一人着藏蓝色衣裳,一人着墨绿色衣裳,同样浓眉俊目,一副翩翩君子模样。
着蓝色衣裳的公子对那门口站着的人道:“刘管事,久等了。”
管事连忙摆手,道:“二位爷,这边请。”
两个公子顺着石径小路缓步往前走,一路有说有笑。
“二位爷,锦瑟姑娘已经候着了。”
“有劳。”
屈家两个少爷将随从留在外面,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小的接到大少爷的消息,可盼了一天一夜了,二位爷。”
藏蓝色衣袍的少年摆摆手,道:“我与子光也是第一次来这,还望刘管事多多照顾。”
管事连忙弯腰,“一定一定。”
身着墨绿色衣袍的少年声音缓缓,道:“刘管事,不知我们兄弟的小小要求,竹塘可曾告知?”
管事一副了然的神情,道:“大少爷已经吩咐过了,二位爷放心。”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淡淡一笑。
“早就听闻锦瑟姑娘艳冠群芳,甚至在京城之时,也有人常提姑娘芳名。”
管事笑道:“幸得二位爷赏识。”
屈子光抬手,用折扇挡开面前垂下的花枝。
“哪里,能一睹姑娘芳容,是我们兄——”
屈子光话说一半,硬生生卡住了。他手就维持着拨开花枝的姿势,眼睛愣愣地看着前面,动也动不了。
身后的屈子如不明,绕过屈子光身边。
“你这是——”
结果,他问了一半,也说不出口了。
花枝尽头,昙华夜朦胧。
伊人浅坐,桃花掩姿容。
眉如春柳,目如秋虹。
管事哆哆嗦嗦地垂下头,“二、二位爷……这边、这边请……”
屈子光与屈子如同时轻轻抬起折扇。
【我有凌霄花一朵,开在无言春帐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