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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梁澄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之后,满朝文武这才开始议论纷纷,一念身为国师,被赐出庭议政,独独立于皇位下方左手边,是最靠近梁澄的地方。
他将跟在梁澄背上的目光收回,看似随意的一个转头,却直直对上李度秋探究的视线,方才梁澄一说出旨意,他便察觉到李度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看来李度秋以为这是他出的主意,一念心中荡过一圈柔波,想到梁澄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嘴角就忍不住往上一翘,这般神情,看在李度秋眼里,倒像是一种承认,于是李度秋点了点头,便转身离殿,一些打算向李度秋打探消息的朝臣也跟着往外走去。
这时也有几人向一念围了上去,开口刺探道:“也不知陛下此念是何时就有的,此等大事,我等事前竟不曾听闻丝毫风声,国师大人深得陛下信重,伴驾左右,可知陛下这回是……”
一念回以一记高深莫测的眼神,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勾,双掌合十道:“陛下既有决断,我等臣子,自当谨遵圣谕。”
“这……”那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不甘心道:“事关天家子嗣,大齐社稷,怎可如此儿戏?”
一念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眼说话之人,对方正是御史中丞温匡,膝下嫡长孙女刚刚及笄不久,正是入宫的好年纪。
“温御史此言差矣,陛下自幼恭俭仁厚,谦让稳重,此令必是经过深思熟虑,又怎会这拿天下社稷当做儿戏?”
最后一句,一念说得又缓又慢,语气中颇有闲庭信步的随适,温御史却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以为是自个儿心虚。
见一念这儿刀枪不入,众人又看向石尚书,这人刚直不阿,又最是看重礼法规矩,大家都以为他会站出来反对梁澄,结果对方从刚才道现在,竟一句话也没有,手里端着玉笏,低头沉思。
“石尚书,您看这……”
石光远抚了把白须,道:“待老夫求见陛下。”
众人心里顿时舒了一口气。
散朝不久后,梁澄回到勤政殿,还没喝上几口茶,侍监便传石尚书求见。
梁澄并不意外,在石尚书行过礼后,便吩咐侍监看座。
“谢陛下体恤。”石尚书不卑不亢谢过,缓缓落座,脊背自然挺直,正是老松尤有劲节。
“老师可是为了废除妃制一事而来?”
“陛下英明,”石尚书上身俯了俯,道:“后宫干涉重大,如今朝中人心浮动,此事还请陛下三思。”
梁澄眉尾一挑,有些惊讶石尚书对他今早有违礼法的旨意竟然不是非常抵制,对方所虑,正是朝堂人心不稳一事。
“如今天物不丰,黎民维艰,正是开源节流之时,妃制一除,皇宫便可减下许多开支,下月各地便会选送良女男童入宫,亦可一率裁去,正是夏收之时,也好稍缓百姓人丁之难。”
“陛下仁厚,”石尚书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当初在大相国寺没能劝住梁澄出家,他便落下了心病,自己教出的储君,仁明贤德,不出意外将来定是一代明君,结果竟然当众出家,若非他心智坚定,只怕早已吐血倒地,卧床不起。
好在人又回来了……
其实,石尚书刚听到梁澄要废除妃制的时候,脑子里顿时蹦出“荒唐”二字,但是等他细细思考过后,却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说到后宫乱政一事,没人比他更深恶痛绝的了,毕竟石尚书历经三朝,亲眼见证僖帝沉迷女色,荒废朝政,他收回思绪,继续道:“只是这纳后一事不可再拖,陛下膝下无子,皇家仅余陛下荣王二人,着实太过单薄。”
梁澄:“老师不必多虑,朕不过弱冠之龄,荣王也才十岁,此事倒也不急,何况旨意一出,这皇后也没那么好选了。”
石尚书脸上闪过一丝了然,毕竟一旦族里出了个皇后,三服之内,皆不可领实缺,对于一些世族贵勋来说,反而得不偿失。
两人又将此事商议一番,石尚书领了梁澄的旨意便躬身退下了。
“倒是没想到,你这老师竟不是个迂腐之人。”
云白的袍角自屏风后飘出,一念走到梁澄身边,将人搂进怀里,嘴唇若有似无地轻碰着怀中之人的耳尖,低声道:“师弟,我心里好欢喜。”
梁澄也深受感染,眼里溢满温柔,不过想到心中所虑,不由轻身叹息。
“怎么了,师弟?”
“师兄,”梁澄握住一念抱住他肩膀的手掌,道:“师兄,你真地愿意收养一个弃婴,把他当储君抚养?”
一念亲吻的动作微微一顿,道:“我原先考虑过荣王的子嗣,不过他到底还小,至少也得等个七八年,朝堂上和修漱心那儿只怕拖不了那么久,为今之计,也只能寻个合适的时机,从不世阁里挑个根骨好的弃婴抱进宫里,只说母亲是个平民女子,身份不适入宫,最后难产血崩而亡。”
“也只能如此了。”梁澄垂下眼睫,一手下意识抚向腹部,似是想到了什么,手指微微一抖,又移了开来。
一念自然注意到这一番动作,他捉住梁澄的手,即使在三伏天,对方的指尖也透着些凉意,掌心却又十分滚烫,正是体寒虚火的症状,他将微凉的指尖攥进掌心,道:“别想太多,一切有我。”
“嗯,我知道。”梁澄回头,吻住一念的嘴唇。
这人难得主动,一念怎会放过,他一把搂住梁澄的腰,将人按向怀中直到二人之间再无缝隙,一手钳住梁澄下巴,反客为主。
梁澄原本只是用嘴唇碰了碰一念,没想到下一刻双唇就被人撬开,一念的舌头挤入他的齿尖,扫过他的舌面,又滑过他的上颚,引起一阵叫人震颤的激流,流窜过四肢百骸,涌向下方。
“唔……”一丝透明的液.体自梁澄嘴角溢出,他的双手无力地抵在一念肩上,渐渐地开始搂住对方的脖颈,两人双双倒在榻上,云白的僧衣与绛红的天子常服相互交叠,铺散开来,仿佛落进雪里的梅。
……
石光远的动作很快,除却礼部尚书一职,还是负责起草圣旨的中书令,梁澄盖过章后,还需经由门下省审议,原先的门下侍朗本是安国公侄婿,二皇子被禁后,梁澄提拔了曾经的太子府属官方文曜,方文曜出身岭南方家,往上三代,出过不少明相,可惜文帝时遭人构陷,家道中落,举家避向岭南,直到方文曜这一代,才稍微恢复一些元气。
上辈子此人在梁澄被禁后,虽未落井下石,却也很快抽身而出,不过梁澄还是决定用他,一部分是因为此人却有才干,更重要的原因是,方文曜野心勃勃,一心振作方家,重入东都高门之列,拿他去动京中原有的势力,尤其是已故赵太后一脉,以及当初跟着明元帝扳倒滕王的世家,最是合适不过。
旨意很快经由驿站派往各地,皇帝要娶几个老婆百姓们不关心,但是今夏不用血肉分离,却是一件大喜事,梁澄的名声本就不错,现在更是如日中天。
这样的大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燕河行宫,梁济前脚刚刚行礼,后脚便有人急急来报,梁澄不顾群臣反对,废除妃制。
梁济的脸当场就黑了下来,哥哥竟然为了那妖僧,连后宫都废除了!
他转头向李后看去,却见李后的反应甚是平淡,原先在宫中总要带着华丽指套的手指,此时不着一物,她随意地将圣旨搁到案上,淡淡道:“陛下爱民,哀家甚是欣慰,你回去复命罢。”
“臣告退。”那侍卫一离开,梁济就起身踱至太后面前,急道:“母后,您不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李后心知梁澄的身体状况,只当梁澄此举是为了护住秘密,倒也理解,只是有些奇怪梁济的态度,她这小儿子随了她,心思深沉,小小年纪就能不露声色,也不知为何这次反应如此激烈。
梁济藏在宽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这后宫岂能说废就废,皇家子嗣攸关社稷,母后怎么能让皇兄这般胡闹?”
这套说辞李后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她掀起眼皮,盯着梁济的双眼,开口道:“你也不是寻常家的孩子,该知道的还是需要知道一下,你哥哥这辈子,怕是与子嗣无缘,百年之后,这江山还是要传到你手里,你哥哥自来疼你,你莫生了异心。”
这番话不啻于一个惊天秘闻,梁济倏地起身,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后,低声惊叫道:“母后你说什么?哥哥他……怎么会……会没有子嗣!”
李后的神情依旧淡淡的,“你哥哥生来便是阴阳人,他十岁那年,我曾暗中请人诊断,大夫断言他阴盛阳弱,即使长成之后,也无法令女子怀孕。”
李后却是不知,梁澄之所以会这样,也是因为明元帝下的寒毒。
不过因为梁澄无法留下子嗣,当年她才会狠下心来,决定亲手结束梁澄的性命,哪想到这个被她视作弱点把柄的孩子,如今竟然成了皇帝。
梁济垂下头来,眼睫落下一层阴影,他慢慢地握紧了拳头,如果是这样,那他更不能看着哥哥被一念蛊惑,他不信一念会安于一隅,做个清心寡欲的国师,最后心甘情愿地看着哥哥将皇位传给他,他们之间,可是隔着血海深仇!
“母后,”梁济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乌沉沉的,他看着李后,郑重道:“有件事情,儿臣要对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