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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允钰换了常服靠在床上,却见舒瑶不知何时又到龙章宫里来了,
“我不靠近,我就看看你……”
她停在周允钰三步之外,抬眼看他,只一眨眼,那杏眸里就蓄满了泪水,她不想哭的,可一看到周允钰,就忍不住了,可从心底里,她又舍不得不看周允钰,
“我喝过药了……”她看出周允钰又想让她离开,心中的委屈愈发浓烈,不想离开,一刻都不想。
“嗯……”情感和理智都告诉周允钰,这个时候,他该严厉拒绝舒瑶,让她回凤翎宫去,可是出口就是应了她的话,对着这样又乖又可怜的她,他毫无应对的办法。
周允钰微微低敛的眸光里,是一再汹涌的情愫,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儿,就在眼前,却没有办法相拥入怀,这种痛苦比这个疫病本身还让周允钰觉得难受。
“您瘦了,”舒瑶端详周允钰许久,言道,不动声色,又微微向前挪了挪,
“病好了吗?”舒瑶又问,她问的是他在西北时生的病好了吗?
“嗯,好了,”周允钰柔声回答道,他缓缓抬头对上舒瑶的视线,两个人的目光一碰上,就像是血和水,交融在了一起,就万难分开。
“宝贝们很乖很可爱,他们恨想你……”她也很想周允钰,很想很想。
舒瑶眨了眨眼睛,周允钰的目光让她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但她还是有很多话要和周允钰说。
“我也想他们……”更想舒瑶,想得灵魂都在疼。周允钰不由在想,若是这次他没熬过来,方才那匆匆一抱,就是他最后一次抱舒瑶了吗?实在让人不甘心啊!
“您会好的,是吗?”
舒瑶似乎能听到周允钰心里的声音,她握紧双手,含烟杏眸里不断滑过几许深深压抑的恐惧,天水相隔,她不怕,这里是他们的家,周允钰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可是这疫病……周允钰始终冷淡自持,但舒瑶何其敏感,她已然发现周允钰那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泄露出的黯然来,他也没有多少把握!
“会的,”他舍不得舒瑶,舍不得死,如何能被这疫病打败他今生巧取豪夺,将舒瑶圈在他身边的幸福呢。
舒瑶重重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颜,但她脚步无意识微微挪着,已经超过一步的距离了。
“瑶儿……”周允钰的声音无奈中,带着极尽他此生的温柔,瑶儿,瑶儿……人在眼前,他心中依旧还要靠念着她的名字,在缓解那层层迭起再难平复的情愫。
舒瑶抿了抿唇,尤不甘心,却只能乖乖往后退了一小步。
蒋书玦陪陈氏进入这大殿时,就看到舒瑶站在床边和周允钰说话,基本是舒瑶在说,周允钰在听,偶尔会应一句,但说的人十分认真,听的人也十分认真,两个人间那温馨的气氛,完全让人无法插足,也不忍心插足打断。
“瑶儿,”
但这里面不包括陈氏,她唤了一句,就见舒瑶猛地转头,眨了眨眼,然后就向她疾步走来,随后投入她的怀中,
“祖母,舒瑶好担心您。”
“嗯,祖母无事,”陈氏拍抚着情绪略有些激动的舒瑶,她同样担心舒瑶,不得不说,钟赫的能量超乎她的预计,这等歹毒的手段,她也才第一次听闻,后怕这种情绪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她的身上了。
蒋书玦在一边儿站着,对于陈氏和舒瑶的腻歪,他十分习惯,并不觉得如何,但在方才舒瑶转投陈氏怀里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室内的气息猛地冷沉了不少,这应该是来自周允钰了,唔……还能吃醋,病情暂时应该还在把控之内了。
“明慧大师也随微臣回来了,不过他应该要在明日才能赶来宫中,”
蒋书玦走到周允钰近前,三言两语将皇觉寺的事情和他交代清楚,其中自然也包括陈氏将顺元皇帝丑事当众说出的事。
蒋书玦不愧是金科状元,不仅文章写得好,说话也很有技巧,极尽可能地将陈氏放到一个十分合理的立场去。
不过蒋书玦多虑了,周允钰如今对陈氏的信任许还要超过他对萧太后,而且对于顺元皇帝,他并无感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憎恶。
陈氏所为更多是釜底抽薪之计,日后他们要对付周允铎能够,也该是光明正大的。
“无妨,”周允钰淡淡道,随后缓缓起身,走到寝殿内的书案前,开始挥毫,这个疫病按照上辈子的经营,应该会有一两天的潜伏期,此时是无大碍,但他却要做最坏的打算。
这个书案并不算大,蒋书玦站在案前目光扫去,依稀还能看清楚几行字,但只那几行字就让他猛地收回了目光,周允钰……他在写遗诏!这着实让他惊住了!
“有备无患,”他淡淡道,只要不看舒瑶,其实他还是能坦然面对生死,这遗诏必须写,但他的命,他也必须争一争。
蒋书玦沉默许久,心中叹气,此时他才觉得他和周允钰之间,也不只是臣和君,还是……家人吧,是他最珍爱妹妹的丈夫,的确是家人。
蒋家的人从陈氏到他都是护短的,将周允钰当做家人看待,日后所为所用心程度,绝和以前有很大不同。
“二哥,陛下现在要多休息,”舒瑶舍不得瞪生病的周允钰,只能瞪进来还拉周允钰说公务的蒋书玦了,蒋书玦无奈退后,却也挡住舒瑶看到遗诏的可能,周允钰也利落将写好的诏书收好,和蒋书玦配合默契。
他走到陈氏和舒瑶身前几步停住,十分郑重地对陈氏道,
“烦请祖母在宫中,再为我多照顾舒瑶几日,”
子时已过,舒瑶早就该困了,可是现在却无半点睡意,她心中的慌乱,周允钰能体会,但他却没有办法抱着她安抚,所幸还有陈氏在。
他的话真心实意,舒瑶的眼泪又在眼圈儿里打转,陈氏也不由心中叹气,但今日,她还真得感谢他,是他护住了舒瑶,他是皇帝,能为舒瑶做到这种地步,已经不仅仅是难得了。
“莫要忧心太多,我和舒瑶会一同在侧殿里住着,”陈氏了解舒瑶,此时让她回凤翎宫,即便是她也做不到,她所能做的,就是陪舒瑶一起守在侧殿,守着周允钰。
“嗯,”周允钰应了,陈氏是他除萧外祖外,唯能给他长辈感觉的人。这种关心很温暖,他拒绝不了。
等周允钰乖乖躺回床上,舒瑶顾念着陈氏身体,这才从龙章宫的正殿离开,到侧殿去,就如陈氏所想,侧殿就是她所能接受离周允钰最远的距离了。
“瑶儿不怕,陛下他不会在这里垮下的,”陈氏陪着舒瑶入睡,安抚着她,心中却对今日……不,应该说是昨日的事情,全盘思索了起来。
他们身边应该还有周允铎的内应,未被察觉,而且这个人对她对萧太后,甚至对舒瑶秉性,都有一定的了解,虽然对她和舒瑶的了解都有些出入,却又唯独萧太后估摸得十分准确,想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文太妃……”陈氏脑中浮现先帝的几个女人,以及那些长公主们……但,是谁呢?从颜卿那里知道,先帝的死并非偶然,而到做到这般毫无痕迹,只颜卿是无法做到,远在西梁的周允铎也鞭长莫及,看来还有只狡猾的老狐狸没被揪出来。
她还得去找颜卿好好聊一聊,还有那个毒医,她并不觉得只周允铎这样一个前太子的身份,能让这么多有才之士,心甘情愿为他所用,他们之间应该用互相利用来描述,更加恰当。
第二日上午,周允钰还是如夜那般并无大碍,但寝殿内所谓消毒的事情,还是如火如荼地进行,他的话无一不被太医和宫人们贯彻执行,被隔离起来的另外几位宫人也是如此。
然舒瑶才想进去看他,就被宫人拦住了,周允钰下了口谕,舒瑶若是再踏入寝殿,所有宫人全都要被治罪。
不甘却也无奈,舒瑶未再多强求,她让宫人将她的东西搬来龙章宫,太医每看完周允钰一次,也必须给她回话一次,她还像周允钰出征在外时,只写了信进去,也不说其他,只说一些轻松的日常,她知道周允钰会看如此就够了。
两个孩子也被喂了些药,哭得好不伤心,但舒瑶就如同周允钰不想让她有个万一一般,她也不敢再近前,就在窗前看了看他们,就回龙章宫了,在周允钰彻底好之前,两个孩子就只能交给宫人照顾。
凤翎宫的警戒程度一如昨日,舒瑶绝对经受不起两个孩子再有任何意外发生,也绝不容许这样的意外发生。
明慧到当天下午才赶来宫中,夏筠的箭伤加上她本身的体弱,足足忙了一夜,才算将人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了,但他才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接到了蒋书玦的消息,当即马不停蹄地赶来。
而周允钰病情恶化速度,也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包括他自己,上午还能下床走动,处理公务的人,下午就躺在床上,怎么唤都唤不醒,身体机能迅速衰退,还低烧不退。
明慧看过周允钰之后,就研究起了那个药方,但就如周允钰告诉他们的,这个方子只对没染上疫病的人有效,而周允钰就只能靠他自己熬。
他又钻入太医院,拿着昨日特意保存的太妃和肃王的血液,研究起来,但一夜之后依旧无果,很明显,等他和太医们研究,所要耗费的时间太久了,周允钰根本等不起这样的研究。
“带我去见那毒医!”
明慧从太医院里出来,当即找了蒋书玦,但随行的不仅有蒋书玦还有陈氏,明慧也不在意,他满心都是周允钰的病,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要救周允钰,目前唯剩的突破口,就只有那毒医了。
蒋书玦早就一轮招呼过他了,知道他用毒的本事,打昏他之后,就剥去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然后绑在刑架上。
至于其他,蒋书玦足够谨慎,他本就打算让明慧看过他之后再动刑,否则谁知道,他会不会丧心病狂地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弄些什么。
毫无疑问,那张平凡的脸是假的,需要用特殊的药水,才能取下来,但这难不倒多年云游在外的明慧,撒了点微□□末的药水往他脸上泼去,不多时,那易容的假面就落了下来……
“是她……”的孩子……
明慧和陈氏同时开口道,他们从未见过这个男子,却对这张相似的脸十分熟识。
顺元皇帝父子最厉害的不是心计,而该是骗术才对,前有颜卿,现还有他。
在冷水的刺激下,这个曾经肃王的客卿终于醒了,蒋书玦对他十分粗暴,怕他用毒术作妖,吩咐看守的人,只要有少许清醒模样,就立刻再打昏过去,所以可想而知,他脑后的钝痛会如何剧烈了。
但他活该!若非他太过危险,蒋书玦绝不止这点手段对付他。
那张脸很苍白,却也年轻得过分,年岁比蒋书玦应该还小上一两岁,但他如今拥有的毒术用天纵奇才来形容也不过分,而且神情阴冷成熟,绝不能把他当一般小辈的人看轻。
深邃幽冷的目光扫去,就看到明慧和陈氏略有些愣怔的神色,他目光扫到地上的易容假面,自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建宁公主,她还好吗?”
陈氏的神色很快收敛起来,言语像是在问一个熟识故人的孩子,但却如会心一击,彻底揭破他的身份。
他却将目光猛地慑去,浓烈的仇恨在他眼中爆发,“她死了,十二年前就死了!”早早死去的人,还能好?
他如今十七岁,建宁公主死时,他才五岁,能记住的只能是些许模糊又模糊的印象罢了。
“她告诉你什么?”陈氏并不在意他眼中那扭曲的仇恨,但她心中不由得再次觉得,她让顺元皇帝死得太过容易了些。
他下意识摇头,却又再冷笑起来,他并不觉得他如今还能活下去,“她恨大虞!”毫无疑问,年幼的他唯记住的就是建宁公主的幽愤,如何能不幽愤呢,一国公主,在西梁的日子却比最低级的女奴,妓、女还不如。
所以他才帮助钟赫覆灭大虞,报仇雪恨,如此而已!
明慧的目光微微黯了黯,为他,也为建宁公主,但还不到他开口的时候,陈氏来说比他更有说服力吧。
“她恨的不是大虞,而是将她亲手推如火坑的兄长,也就是你如今效忠的周允铎的亲生父亲!”
陈氏开口言道,将昔年大虞惨败西梁,送建宁公主和亲的往事一一道出。
为了逼迫建宁公主甘心上路,还亲自导演了一场她母妃和侍卫通奸的戏码,当然这事知道的人不多,而她和明慧恰恰是为数不多里知道这件事的那些人。
建宁公主是太/祖皇帝最小的女儿,太/祖皇帝晚年时,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公主,但顺元皇帝不敢将多年屈居太子之位的幽愤对上太/祖皇帝,却在后来这么发作太/祖皇帝最喜欢的女儿。
他怕别人诟病他无能狭隘,却在这时候将拉她出来和亲求安,这样的作践,冠冕堂皇,又恶心至极。
只可惜那个时候,太/祖皇帝已经老了,已经退位,无力阻止,估计就是被顺元皇帝如此作为给气死的。大致就在建宁公主离开虞京,和亲西梁没两个月,许才方方抵达西梁,太/祖皇帝就驾崩了!
顺元皇帝在位,所有人自然对这事讳莫如深,随着时光流转,真能记住建宁的已经没多少人了。
后来,她在青州让人专门查了这件事,是因为建宁公主和云曦的关系很好,建宁的母妃是云曦的姨母,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不仅是周允钰的表弟,也是舒瑶和书玦的表弟。
她筹谋着复仇,对建宁公主自然鞭长莫及,等她复仇成功了,想起她来,让人去寻,他们母子已经不知所踪,绝无想到是落到周允铎的手中了。
陈氏是不是在骗人,从出生起就遍尝艰辛的他,如何看不出来。
“你到京中这么久,就没想去求证吗?”
陈氏也不知是该恨他,还是该可怜他,但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差点害了舒瑶是事实,让周允钰得疫病也是事实。
陈氏也不需他回答,她转头和蒋书玦低语几句,书玦立刻退出牢房到外面吩咐,其他人手上没有当年的记录,但陈氏和周允钰手中定然是有的,两相印证,就足够他确定到底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了。
蒋书玦的办事效率不容怀疑,不过半个多时辰,两卷宗案就送来了。
真相就是真相,事实就是事实,周允铎就绝不敢给他看这些东西,他就只会让他好好专研毒术,学习杀人之术,他告诉他,他活着所有意义就是给她母亲的不幸报仇雪恨!
“他骗我!”他眼中泛红,却流不出多少泪来,他的泪早就在他母亲死去时,流干了!他一直是把周允铎当他唯一的亲人看的,可是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他,都在利用他。
“孩子,你叫什么?”
陈氏轻轻叹气,上一代人的恩怨连累到他们,陈氏也不免觉得憾然。
“我……我叫司翡,”原本钟赫让他也一起姓钟,但现在他不要了,若说在误会未清之前,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那么现在他就是一个天资聪颖毒术无双,却全不通人情世故的腼腆少年了。
“那疫病你可有救命方子?”明慧心中感叹,但也没忘他们此行最大的目的。
司翡摇了摇头,据实已告,“这毒只研究了一大半……”
钟赫只看了这毒的威力,就让他用上了,他根本就没让他研究解药的意思,在他们最初的想法里,死的人越多越好。
“我需要看看他,”司翡歪头沉思,这副模样和明慧醉心医术时,没什么两样。
但蒋书玦和明慧都沉默了,司翡和周允钰并无仇恨,虽然已经说清,但他真能信任吗?他们心中都不由打鼓,这少年的杀伤力可不一般。
就是陈氏也不敢保证,他到底是不是伪装相信他们,其实还想暗害。
“带他去见瑶儿,让瑶儿决定,”
陈氏并不是将事情推脱给舒瑶,这决定才是她更为睿智之处,他们感情上愿意信任他,理智上却觉得难以信任,这时候,就看舒瑶是如何感觉他的了。
当然,这也是情急之时,没办法的办法了。
周允钰昏迷不醒低烧不止的事情,绝无办法瞒着是皇后的舒瑶,她在偏殿里练字,但往日能轻易静下心的事情,此时却无办法,最后她只能在最靠近周允钰寝殿的一个耳房里发呆。
京城里残余细作的清理是萧太后在主持发落,舒瑶帮不上忙,也不愿离开龙章宫,她第一次遗憾自己没有陈氏她们的聪慧,若是能有,此时就不会这般彷徨无措,不知做什么好了。
“瑶儿,”陈氏找到这个耳房,只一眼她就知道舒瑶看似平静,其实万般起伏的内心,“瑶儿,这个时候,你最不能乱了。”
舒瑶抿唇微思,而后才点了点头,“祖母你说的对,我不能乱,我应该相信陛下的,他不会骗我才对。”
回到侧殿,舒瑶就见到换上太监宫服,也难掩秀气的少年。
之前还不觉得,此时司翡和舒瑶站一起,就能感觉到他们两人居然像了五分,这也是陈氏和明慧为何能一眼就认出他大致身份的原因。
要让舒瑶做决定,就不能瞒着她关于司翡身份的事情,陈氏一如方才在狱中,简要明了地将事情和舒瑶说清楚,然后再问她,“让他进去吗?”
舒瑶眨了眨眼,并未马上做决定,她脚步轻移到了司翡面前,十分相似的两双眼睛对上,舒瑶清澈明丽,司翡却深邃如渊,但那只是他对自己一种保护色而已,“司翡,拜托你了……”
“嗯,”司翡微微移开了目光,对着舒瑶这样和他想象的脸,远比陈氏给他看的宗卷还要有说服力的多。
“这方子还不错,每天每人一碗,”他留下这话,就和明慧进入周允钰的寝殿里去,舒瑶还是被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