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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青眉却是心高气傲,落于这一步,实在是千万个无奈。今日本不欲来,奈何是阮一鸣亲口传唤,只得一步步拖着,随着樊香儿入厅,一眼见许多宾客,又有母亲在座,不觉脸上微白,却也知许多双眼睛瞧着,退不得,逃不得,只得含羞忍耻,随后上前行礼。
秦氏听阮一鸣这个时候还不忘二人,心中早已气怒,却强压着心头怒火,淡道,“免礼罢!”
二人谢过,行去立在她身后。
阮一鸣向二人瞧了一眼,说道,“今日不过是私宴,樊姨娘有身子的人,不必立这规矩,杏儿,给姨娘搬把椅子!”目光扫过袁青眉,欲说让她也坐,却没有理由,便移了开去。
杏儿微怔,躬身应命,一双眼睛却是望着秦氏。
秦氏恨的咬牙,却也只能点头道,“相爷说的是!”向杏儿使个眼色,杏儿会意,领命下去,隔了片刻,果然替樊香儿端来一把椅子,放在秦氏身后。
樊香儿大是得意,向袁青眉抛去挑衅的一眼,款款落坐,身后丫鬟巧慧忙着替她奉上手炉,递上茶来。
如此一来,这满堂宾客,除了四周立着的各府的丫鬟之外,便只有袁青眉一人站着,显的极为突兀。袁青眉心里尴尬万分,却也只能默默立着,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瞧任何一人异样的目光。
她在一夜之间,由一个名门闺秀,将门嫡女变为相府的妾室,于旁人不过道一声可惜,事过一个月,已没有人再放在心上。而坐在对面的袁夫人,瞧着女儿黯淡的容颜,不由心如刀绞,要想起身离去,却舍不得这难得看到女儿的机会,一双眸子便定定胶着在女儿身上,却还得压下心头涌上的热泪,强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阮云欢将这情形收在眼底,举杯在唇上轻抿,心中却有些不稳。有一瞬间,想到是自己一手促成这一切,不竟略觉愧疚,而转念间,想到上一世那一场大乱,心肠又瞬间变的坚硬,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中已再无芥蒂,转头与陆轻漾说笑。
酒宴从午时一直持续到酉时,案上菜肴已换了几轮,美酒更是下去几十大坛子。诸王与一些朝臣已相继离去,只余下一些阮相府的亲厚,与零星一些宾客。阮一鸣兴致极高,见余下众人不多,索性便命撤了帘子,将席位拼在一处,继续欢饮。
场中歌舞已转了几回,淳于弘杰突然道,“宴是好宴,只是歌舞却看的厌了,莫不是阮相爷藏私?”
阮一鸣一怔,笑道,“教世子取笑,内院里有备的女戏班子,若不然唤戏来听?”
淳于弘杰连连摆手,说道,“罢了,莫说是女戏班子,便是武戏,又有几场是不曾瞧过的?”说着,眸光在陆轻漾身上一转,便落在阮云欢身上。
陆轻漾微微抿唇,却端坐不动。淳于弘杰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笑一声,仰首将杯中酒饮尽。正要说话,却闻秦氏道,“我素闻袁姨娘歌舞双绝,却几次都错过,倒不如请袁姨娘献舞一曲,给相爷和诸位宾客助兴!”
袁青眉在她身后一站便是三个时辰,此时早已双腿僵麻,一听此言,知道是存心折辱,不由微微咬唇,抬眸向阮一鸣望去,只盼阮一鸣摇个头,此事便算过去。
哪知道此时阮一鸣酒酣耳热,哪里想得到许多?闻说袁姨娘歌舞双绝,便说道,“哦?本相倒不曾见过!”眸光向袁青眉身上一扫,见她立在那里,婷婷然如柳临湖,自成一种风韵,便点头道,“眉儿,那你便舞上一曲来瞧瞧!”一时忘记有许多外人在场,竟然唤了她的闺名。
袁青眉脸色顿时涨的通红,转而又变的煞白。这不比名门千金相聚时的各较才艺,宴前献舞,乃是伶人伎子的勾当,应下,便是让自己沦为下流,不应……袁青眉微微咬唇,一时踌躇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
短暂的冷场,令席上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袁青眉身上。
秦氏微微冷笑,却端然稳坐,默然不语。
樊香儿一脸幸灾乐祸,轻声道,“妹妹,相爷说话呢!”
这片刻间,袁青眉念头百转,心知今日若不受这屈辱,等宾客散后,便要承受阮一鸣的雷霆之怒。抬眸对上袁夫人担忧的目光,不由狠狠咬唇,福下身去,轻声道,“是,容婢妾前去更衣!”见阮一鸣挥手,便带着碧荷退了出去。
淳于弘杰本欲要陆轻漾出言赞赏,促使阮云欢宴前抚琴,趁机当众向阮一鸣提亲,阮一鸣为人圆滑,当着这许多人,万不会驳了自己脸面,只要他应了,再一同去奏请皇帝指婚,便不难成事。哪知道陆轻漾于他催促的目光恍若不见,更将他的嘱咐抛之脑后,心中气怒,一时却也再寻不出由头。
这里等着袁青眉换装,秦氏便笑着向丫鬟命道,“眼见天黑了,那些孩子们在园子里玩闹一日,你去唤他们回来,吃些东西暖暖身子,莫冻着了!”
丫鬟闻命,正要退去,吕氏忙道,“她哪里唤得动这些孩子,还是我一同去罢!”说着起身,随着丫鬟一同出去。
隔了片刻,但闻银铃声声,隐隐传来,厅内众人顿时一寂,尽皆瞧向门口。锦帘挑起,袁青眉盈盈而入,众人眼前顿时一亮。
但见她满头青丝散开,长可过腰,只头顶一缕,斜斜挑成一个流云髻,髻尾颤颤的插着一只凤头珠钗,挂出长逾盈尺的流苏。这一身装扮,清丽如水,飘然出尘,与方才头梳圆髻的小妇人打扮自然是天壤之别。
众人愣怔一瞬,顿时便有人高声喝彩,秦氏却皱了皱眉,沉了脸色。但见袁青眉下摆,露出风摆荷叶的舞衣,舞衣上亮光闪闪,缀着无数的银铃。而她留意的却是舞衣外却罩着的一件大红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这件衣裳是前几日下边一名官员所赠,秦氏惦记隔几日赴宴时穿用,哪知道阮一鸣一声不吭竟赏给了袁青眉。
袁青眉缓缓步入厅来,身后碧荷替她将大氅取下,露出一袭粉白舞衣,腰身款摆,旋身盈盈一礼,裙摆水袖顿展,但见风摆荷叶上,竟是百蝶翩飞,霎时间满眼繁花似锦,冬意顿去。
舞未动,众公子已是心摇神动,顿时赢得满堂彩声。而袁夫人却泪盈于睫,唯有她知道,当初女儿精心绣制这袭舞衣,为的是能在围场宴会上一舞,艳冠群芳,哪里知道,这舞衣还未用上,便已被赐给阮一鸣为妾。
淳于弘杰眼见袁青眉这等丰姿,眼中掠过一抹惊艳,心中暗道,“可惜,这等美人儿,竟然给了阮一鸣为妾。”目光在阮云欢面上一扫,却又微微摇头。袁青眉固然极美,却又岂能及得阮云欢倾城之姿之万一?
眼见袁青眉款款起身,长袖一展,静等乐起,淳于弘杰扬声道,“如夫人仙人之姿,岂是俗乐能配?”
阮一鸣微一挑眉,实不知这位平阳王世子又要如何,问道,“世子此言何意?”
淳于弘杰朗然一笑,说道,“仙子之舞,自然该配仙乐,今日相爷所请鼓乐虽非凡品,怕也不配替如夫人伴乐罢?”
阮一鸣问道,“那依世子之意……”
淳于弘杰还未说话,却闻阮云乐大声道,“爹爹,昔日中秋节上,姐姐与六公子琴萧合奏,当真是如闻仙乐,今日六公子是客,自然不敢劳动,何不便请姐姐为姨娘伴乐?”
阮一鸣从不曾听阮云欢抚琴,一怔问道,“还有此事?”
淳于弘杰大兜圈子,原本就是为了引出阮云欢,阮云乐此言正中下怀,忙连声道好,说道,“睿敏县主一曲名动帝京,想来必非凡曲!”
这话一出,公孙家的几兄弟便已皱眉。宴前献艺,以袁姨娘半奴的身份也倒罢了,阮云欢是相府堂堂正正的嫡小姐,御封的三品县主,岂能效这伶人伎子的所为?而建安侯府众人,却均面露笑容,有几人趁机喝赞,生怕不能激出阮云欢。
唯有秦鹏神色复杂,瞧着那静然端坐的女子,实不知是该设法替她解围,还是该助着自个儿家人落井下石。
一时间,方才还落在袁青眉身上的目光,又尽数落在阮云欢身上。
陆轻漾暗暗着急。淳于弘杰几次暗示她推出阮云欢,她拼着回去受他责难也置之不理,哪里知道,那里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阮云乐。
群情复杂中,但见阮云欢浅浅抿一口茶,淡淡道,“古人彩衣娱亲,云欢自当效仿!”款款起身,向老夫人一拜,含笑道,“往年云欢不曾承欢膝下,有违孝道,今日愿献丑一曲,搏祖母一乐!”
轻描淡写几句,将宴前献艺改成效仿古人彩衣娱亲,丝毫不提给袁姨娘伴乐之言,只将一个“孝”字演绎的淋漓尽致。众人心中暗喝一声彩,便再无人说话,老夫人见她轻易解围,不禁笑道,“好!好!祖母还不曾听我欢丫头抚琴呢!”
两人一搭一档,祖孙情深,压根没有旁人什么事。
阮云欢盈盈含笑,浅施一礼,低声向身后红莲吩咐几句,这才转身向众人道,“容云欢且退!”说着转身,飘然离席。
公孙兄弟均是轻吁一口气,互视几眼,均微微笑起。手中杯举,互相一照,尽数一仰而尽。怎么忘了,依这丫头的机灵,岂是能被旁人算计了去的?
袁青眉独立场上,眼见阮云欢纤细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中的怨愤不甘顿时无踪。两次争竞,处处落在下风,她从未服过,而此刻,自己为了不使母亲难堪,才拼着受辱不得己一舞,而她,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已堵住众人之口。那个被自己轻视的少女,那瘦削的身体,竟然似蓄满无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