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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盏描画着淡墨山水的云纱花梨木骨六方宫灯在夏夜的微风里轻轻摇曳,于悠长迂回的廊道上投映出一块块模糊的光影。
一个颀长的身影不疾不徐地由远及近而来,踱过外长廊上昏黄的飘忽光斑,步履从容地一路前行,最后拾阶而下,在一方小池边停了下来。
一抹纤细的身影正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已经静候多时。她早就发觉了他的身影,视线一直追随着他游移,待到他走近了,便垂首冲他盈盈一拜,娇声软语地道:“亦柔参见殿下。”
抬眸将眼前的人略略打量了一番,祐樘面上挂着习惯性的笑容,语气随意地道:“起吧。”
谁知万亦柔并未应声起身,而是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目光左右飘忽,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犹豫着迟迟不开口。
“万姑娘有话不妨直言。”祐樘轻笑一声,心知她是在等着他发问。
万亦柔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手指猛地收紧,突然双膝一弯,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他面前。
祐樘见此也并不惊讶,依旧神色如故地觑着她,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求殿下收留亦柔。”她抬起头目光盈盈地望向他,声音柔弱中透着一丝哀求。
“这宫里头也没人赶你走,万姑娘何出此言?”
“亦柔是想……是想留在殿□边……做殿下的人……”万亦柔双颊微红,吞吞吐吐地道。
祐樘轻轻勾了勾唇角,好笑地看着她:“那么万姑娘认为,我为何要答应?我之前便对你说过,我对你无意。况且,就凭着你背地里对乔儿做下的事情,我至今还未找你清算,你不觉得单就此你便应该烧高香了么?”
“上次把太子妃关在地牢里的事情是姑姑指使我做的,不是……”
“似乎不止那次吧,”他淡声打断她的话,“更何况,你敢说你那次没有存着公报私仇的心么?”
万亦柔张了张嘴,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嗫嚅半晌,最后竟然低着头小声啜泣起来,抽抽搭搭地道:“就算……就算如此,那……那也是因为我被妒心冲昏了头才会……”
“万姑娘此番来找我还有其他事情么?若是没有的话,便早些回吧。”祐樘冲她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道。
万亦柔见他如此态度,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手里的帕子越绞越紧,嘴唇都差点被她无意识间咬破。她纤弱的肩膀轻轻颤抖,慢慢抬起头,一双翦水秋瞳泪盈盈地望向他,似乎是极力压制着哭腔:“真的半分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么?若是殿下不肯应允亦柔,那亦柔往后的日子都不知要如何过下去……”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祐樘嗤笑一声,“万姑娘不是一直都自诩很了解我么?既是知晓我的性子,那便更应当知道你此刻不过是在白费力气而已。我未曾找你算账,只是懒得费工夫在你身上,并不意味着我对于你伤害乔儿的行径不予介怀,我可是一直记着这笔账的。万姑娘日后还是好自为之的好,否则小心我新帐旧账一起算。”
言毕,他拂了拂衣袖,转过身就要提步离去。
万亦柔一下子慌了神儿,惶急之下伸手就欲抓住他的衣角拉住他。然而祐樘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只见他看似随意地稍稍移了一下脚步,身体随即就旋出了一个微妙的角度,正好避开她的触碰。
见自己抓了个空,万亦柔心里更是委屈万分,干脆顺势就倒下来趴在了池边的草地上。
“等一下!樘哥哥……樘哥哥别走……别抛下小柔,”她投向他的目光里满是凄哀,此时已是声泪俱下,“若是樘哥哥真的一点旧情也不念的话,今日又为何肯召见小柔?”
“召见你只是为了把话和你说清楚,你莫要妄加揣测什么。”
她抽噎着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哑着嗓子对他道:“樘哥哥可……可还记得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那时候也是夏日,我因为做错了事而被姑姑责罚,淋着瓢泼大雨跪在永宁宫外,还是樘哥哥一直为我撑着伞……”
“都是我一时起了恻隐之心而已。何况都是孩提时的事了,往事无需再提,”祐樘一双漂亮的琉璃眸静若深潭,虽是华彩宛然,但却连半点波澜都未起,“人不可能总是囿于回忆,你还是趁早将这些都忘了的好。”
“忘了?怎么可能忘记,”她忽然自嘲地一笑,泪水决堤而下,“十几年,我在你身边默默地守了十几年,原本以为圣上为你选妃之日便是我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却万万没想到,到头来终是一场空!你让我如何甘心?樘哥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张漪乔到底哪里比我好?明明最先遇到你的人是我,可为何我的十几年却抵不过她的几个月!你娶她不是只是把她当做棋子利用的么?是不是因为我是姑姑那边的人,樘哥哥对我心存芥蒂才会如此的?可是我可以发誓,我从未做过伤害樘哥哥的事情……”
“我和乔儿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他垂眸看向她,嘴角缓缓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是否能对一个人心生爱意,不是由相处时日的长短来决定的,而是要看遇到的是否是对的人。这就如同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道理是相似的。”
万亦柔抿着唇不说话,一张娇美的芙蓉面哭得梨花带雨的,柔弱娇小的身躯无助地轻颤,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但饶是如此,此情此景却换不来眼前人一星半点的怜惜。
“我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她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樘哥哥,你抗拒不了。”
淡色的月辉洒在飘着荷叶的水面上,波动起一片碎银似的潋滟浮光。跳动的光影映照在他秀雅绝伦的精致面容上,使他的容颜显出几分模糊的不真实。
“万姑娘自便,只是我希望日后你莫要后悔。”他悠悠一笑,光华流转的一双眸子里一片了然之色。
他们这边的谈话不长不短,持续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然而他们说话不嫌累,有人可是蹲得腿都麻了。
漪乔龇牙咧嘴地揉了揉麻木得几乎没了知觉的大腿,动作幅度尽量放得小一些,免得被他们发现。
她在这处角落里蹲了有些时候了,一直暗暗观察着他们那边的动向。可惜这里没有理想的隐藏点,她虽然蹲了半天墙角,但因为离得太远,导致两位当事人的对白她几乎一句都没听到。
像一只土拨鼠一样蹲点儿蹲半天,却只看了一段默片,她觉得自己有点亏。
漪乔抓耳挠腮地纠结半晌,最后还是猫着腰默默撤退了。
她这么做倒也不是因为不信任他,只是出于好奇,想亲自前来打探一下。反正她也给羞羞洗完澡了,闲着没事儿干,就过来悄悄围观一下。
她撤退没多久,祐樘也从花园那边回来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漪乔玩心骤起。她从桌子上随手捞来一个小碟子,随后做贼一样地藏到了门后,眼睛紧盯着门口的位置。等到他推门进来之后,她赶忙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一点点靠近他,然后猛地抬手将碟子切到他的颈窝处,故意板着脸把声音放得沉冷:“不许动!”
祐樘脚步顿住,倒也很听话地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他唇角轻勾,对着身后温声道:“敢问姑娘是要劫财呢,还是劫色呢?”
漪乔摸了摸下巴,痞痞一笑:“本姑娘都要。”
“那可真是不巧。”他轻叹口气,语气中似透着遗憾。
“怎么?你竟然敢不从?”漪乔将手里的碟子稍稍往前送了送,加重语气凶巴巴地道。
“在下平日行走宫中也无需银钱傍身,且又不喜戴甚饰物,所以眼下实在是身无分文,姑娘要劫的话,也搜罗不出什么。不过若是姑娘下次还想再行打劫之事的话,建议等到在下出宫之时再下手,那时应该可以捞到不少油水。”他语声温软,表情也透着认真,竟像是真的在给她好心提中肯建议一样。
漪乔忍不住捂着嘴笑了笑,随即又板着脸沉声道:“那我要劫色呢?”
“这个我可做不得主,”祐樘顿了一顿,唇畔划过一抹温柔的笑意,“一般人的夫人可能是个醋坛子,可我家乔儿是口大醋缸。我怕我被劫色了之后,整个京城就都被滚滚醋浪淹没了。我一个人的安危不打紧,可为了万千百姓的福祉着想……姑娘,你还是三思而后行的好。”
漪乔听了这话一下子跳到他面前,黑着脸不满地瞪着他:“你、你、你……胡说!我有那么可怕么?把我说得跟河东狮似的……”
“我这是为乔儿守身如玉,乔儿还凶我,”他幽幽地叹口气,随即又含笑抚了抚她那黑沉的小脸,“乔儿不是差人传话给我说有要事要说么?”
“啊,对呀!我差点把正事忘了,”漪乔懊恼地按了按额角,随即愁眉苦脸地望向他,“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三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你说……你说怎么办啊?”
祐樘是何等心思,即刻便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周太后和她定下的三月之约。三个月之内若是不能怀上子嗣,便给祐樘纳侧妃。
他垂眸沉吟片刻,旋即冲她微微一笑:“无妨,乔儿安心便好。”言毕,他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转身便走了出去,留下一脸茫然的漪乔。
作者有话要说:嗯哼,小乔乃这段日子玩儿得太high了吧?昂?忘了太厚凉凉这一茬儿了吧?昂?啊哈哈哈,叉腰奸笑……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