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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西北阴雨不断,阴冷的空气里,似是藏着众多死地边境冤魂。
三月初三那天,大雨从早上下到中午都没有停,柳贞吉坐在帐蓬时,身披着黑色的狐衣,望着那被大雨淹没的草地,听着铿锵的锣鼓声,端坐着一动不动。
小果子是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肃穆严整的神情,他今日被吩咐守在她的身边,见她端正地坐着一言不发,站着的小果子跪坐了下来,随着她的眼神看向在雨中屹立不动的千余勇士。
他们家的王爷,坐在战台上的雨伞下,远远看去,依稀能见他懒散的坐姿。
他们都在等屈奴王爷呼伦王的到来。
“我朝五十年战死在西北的人有八万余人,”小果子与她添上热茶,轻声与她道,“近十五年,前十年一共死了五千人左右,后五年,死了一万五,是五年前的三倍。”
柳贞吉掉过眼神看向他,淡道,“屈奴国开始反扑了?”
小果子知道她听得懂,便点头,“反扑得很厉害。”
这也是他们皇上,不得不重用他们王爷的原因。
他们周朝,没有一个王爷会像他们家王爷这样敢于拼命。
京中的皇子,个个都爱惜羽毛,他们身上的功绩,都是从别人身上搜刮而来的,当年的大皇子也好,二皇子也好,不过是从别的将军上抢过功劳按到身上,再风风光光的回京。
但他们王爷的,全是他们王爷自己挣来的,且还分了一半给他们这些下属。
“他们不会屈服的,”小果子长吐了一口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里弥漫成了白雾,“而我们王爷,想打胜仗。”
他要灭绝屈奴国这个几百年来的隐患,所以,王爷才把王妃带来了西北,因为他们必然要在西北呆很长的一段时日。
“皇嫂……”他们说话间,七王爷言王从雨中迅速跑来,进了帐。
“七王爷。”柳贞吉朝他额首。
“四皇兄让我过来,说您可以过去了,呼伦王他们已经进入我朝。”
“嗯。柳贞吉起身,镜花水月上前,与她整理宫袍。
言王不敢看她,低下头,迅速退出了帐里。
今日的柳贞吉,施了宫妆,着了宫袍,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美得令人窒息,也端庄得让人不敢直视。
驾着大伞的车辇在小果子公公的吩咐下停在了帐外,在镜花水月的带领下,众丫环抬起袍角,送西北王王妃上了车辇。
褪去了保暖的狐衣,身着宫装的柳贞吉奇异地没有感觉到寒冷,斜飘的雨幕袭过车辇,间或有雨雾扫过她的脸,柳贞吉看着灰暗苍茫的土地,眼眸越发的冷静。
见到她来,周容浚下了战台,抱了下她下车辇,牵着她上了高高在上的战台,看着屈奴使臣朝他们走来。
“顶多十年,我就会让他们成为我的阶下囚……”让她坐下后,周容浚坐在她身边,冷静地看着前方步行走来的人,淡然道。
屈奴使臣进入他周朝国内,就得弃他们的车马,直到走到他的跟前,与他见过礼,才有周朝的车马可用。
每一步,周容浚都在压着他们走。
他眼皮子底下不允许的事太多,即便他是皇子,也有人道他异想天开,可终归都得按他的心意来。
如果不想,那就得踏着他的尸体而过。
这些年来,皆是他踩着他们的尸体过来,而不是他们踏着他往上。
她来了他的战场,周容浚这个时候,格外想与她多说一些,“比之皇位,我更想要彻底灭掉屈奴国这个世代的祸害。”
这是他的向望。
柳贞吉没有吭声,眼睛无动于衷地看着前方。
这时候,她神情的冷峻,眼神的冷洌,不下于她身边的男人。
“皇位是我想给渝儿的。”
柳贞吉是头一次听他这么说,她偏过头,看向他。
周容浚察觉到了她的眼神,但他没有回头。
柳贞吉很快就收回了眼神,看着雨水下,那数百人朝他们走来——奴仆举着的雨罩挡住不住倾盆的大雨,呼伦王的脚步,却一步也没有慢。
慢下的,是他后面的女眷,和侍从。
一群人中,总有一些是拖后腿的。
而呼伦王的队伍里,只有他与身后几个侍卫,从容不迫。
“你怕不争京中的位置,我们的孩儿下场不好?”柳贞吉看着不断朝他们走近的屈奴人,开了口。
战台底下,站着的是他们王府的护卫。
他们带来的一百人,加上前面进来的五百人,六百余人,大半是他在昆山训练出来的,还有一小半,是原本训练的校官。
这是他的人马,也是他的野心。
柳贞吉在这时,才算是较多的觑知了他的另一面。
这时她的丈夫,就不仅仅是在京中喜怒不定的狮王爷了。
周容浚没有吭声,他犀利的眼睛,全在那大步走向战台的呼伦王身上……
等到他走在了台下,周容浚站了起来,挥退了要上战台撑伞的护卫,他走出雨罩,望着底下的呼伦王,“吉察察尔呼伦王王爷?”
“大周狮王?”底下的牛高马在的中年男人,呼伦王在雨中豪爽一声大笑,朝上面的人拱手,“我就是吉察察尔呼伦。”
周容浚大步下了台阶,于大雨中朝人走去,“呼伦王。”
“狮王。”
两相称呼过,周容浚看着他落在其后的内眷与随行,朝呼伦王挑了下眉。
呼伦王朝台上清艳端庄的狮王妃看去,只一眼,他就收回了眼,朝周容浚拱手道,“狮王妃是我朝公主都不能相及的美貌。”
那身后,众星供月而来的屈奴国公主漫步而来,黑发长散,那样貌,也是美艳无双……
周容浚也一眼收回了眼神,朝呼伦王淡道,“带你王妃上来见我王妃。”
说着,就上了战台。
柳贞吉在他上来后,站了起来,不过眨眼,在他的示意下,又坐了下去。
屈奴国一直都是战败国,呼伦王王妃来了,也得与她见礼。
即便是带来的公主,也是一样。
“坐着,让他们与你见礼。”坐下后,周容浚又与她道了一声。
柳贞吉“嗯”了一声,嘴边划过一道浅笑。
说来,她这次还真是可以好好狐假虎威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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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伦王王妃是一个矮胖的妇人,她身后带着屈奴国的小公主,小公主被袭地湿透的披风包裹着,站于他们之前瑟瑟发抖……
大雨之下,只有狮王妃全身是干的。
她清亮的眼睛在呼伦王带来的与她行礼的女眷中不断地穿梭,随后微微一笑,朝她们颔首,罢免了她们的礼。
“上营地歇息一晚,明日起程,我护送你们出西歧。”
等呼论王的女眷行过礼,周容浚已经站了起来。
无人敢看他。
即便是那个美得让人怜惜的小公主,那娇怯的眼神也只在他身上一闪就过去,再也不敢往他身上多看一眼。
“多谢狮王。”懂几句周朝语的呼伦王拱了手。
屈奴国学周朝多年,原本的抚胸礼变成了如今学着周朝的手揖礼。
呼伦王更是学得好,那手势,与周朝将军一样的硬朗豪爽。
而在几百周朝与他身高不遑多让的护卫中,他这异族人士,更是显得异常突出……
他是个有王者之气的人,当日在晚宴中,即便是喝醉,他也是哈哈大笑,与周容浚行过礼,才昏了过去。
而屈奴国的内眷中,当晚,呼伦王的王妃亲自来与柳贞吉借裳。
柳贞吉给了她们几套她早就准备好了的衣裳,当是赏礼,上面,清楚缝了呼伦王王妃与公主的屈奴名与周朝名。
第二天,马车驶出陇北,墨,钱两家在陇北县外,迎上西北王与呼论王。
自从第一天见过屈奴国使臣的内眷之后,柳贞吉就坐于马车回西歧,不再见屈奴国国人。
很快,他们就回了西北主城。
而屈奴国的公主,罗罗公主在路上病倒。
柳贞吉召来了墨,钱两家夫人照顾她。
而屈奴使臣一行人,因公主的病倒,在西歧住了下来。
等到两天后,事情再去了变化,墨,钱两家的夫人差人来报,罗罗公主的病情加重。
得信当天,柳贞吉抱着小世子与周容浚笑道,“但愿这两家,不知能给我们惊喜。”
她把罗罗公主交给这两家人,是让她们尽快打发了罗罗公主上京,可不是让她病情加重留下来的。
王府正在看着这两家会不会通敌叛国,而她们却给她送这么一个消息过来,柳贞吉都觉得这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她不觉得他们王府的用意,有那么难懂。
所以,只能说是钱墨两家,是另有打算了?
“嗯。”周容浚闻言,眉眼稍动,拿过崭新的册子,写起了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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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罗公主病重的五日后,罗罗公主没有好转,眼看京中快要来人催了,柳贞吉终于插手,出了西北王府,前往主城驶去。
西北王王府的人在此之前提前出门,前往罗罗公主住的官邸,再行清点了呼伦王一行人的人数。
柳贞吉带来了府中的宋大夫。
她来后,不出半日,病重昏迷的罗罗公主清醒了过来,当天下午,在西北王一千精兵的护送下,屈奴所有使臣全部离开西歧——藏于西歧的五个奴仆,也被揪了出来,被打了个半死,五个人叠成罗汉,扔到了一匹马上挤着,与呼伦王随行。
这是西北王给呼伦王的打赏。
他们走后,柳贞吉没有离开官邸,而是等来了周容浚。
墨守成,钱良多,也都到了。
周容浚带着他们在主殿呆着,柳贞吉等着他们两家的夫人,在后殿候着。
前殿,钱墨两家的声音响个不停,但在后殿里听得不太仔细,后殿里,柳贞吉坐着翻着手中带来的书,一字不语,直到墨夫人打破了平静,有些小心地开口道,“王妃娘娘府中的大夫好生厉害。”
柳贞吉抬头,一脸似笑非笑,“西北城的大夫应也不错,我听我家王府说,他在西北的几次重伤,都是西北的大夫治好的。”
墨夫人嘴角哆嗦了一下,眼睛朝钱毕氏看去。
钱毕氏不慌不忙回视了她一声,没有说话。
墨余氏便也不再说了。
这厢,小果子从前殿进了后殿,在柳贞吉身边轻语了几句。
柳贞吉听了几句,嘴边扬起了笑意,笑望向了两位夫人。
墨余氏与钱毕氏,皆朝她一笑。
柳贞吉嘴角笑意便更深了。
前殿里,墨守成与钱良多皆把他们从屈奴国一行人套出来的话悉数报给了周容浚,钱良多甚至把罗罗公主非完壁之身的事都查了出来,令周容浚都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钱良多见周容浚多瞧了他一眼,摸着脑袋假装耿直地笑,“末将也就这点本事,打仗打听消息,都还算凑合。”
墨守成低着头,翻了大大的一个白眼。
他仅摸清了呼伦王四个属下身边的几个小兵的出生地,连他们出自屈奴哪几个军营的事也没摸清。
相对来说,还是钱家摸清的东西多。
墨守成不禁不快得很。
等前殿说得差不多了,小果子又再来报后,柳贞吉起了身,朝墨余氏与钱毕氏道,“劳你们久陪我们了。”
说罢,就出了门。
门前,周容浚在候着她。
等他们走后,墨夫人靠近墨守成,忍不住低声与他道,“刚刚那一会,就是明知我们没做错事,王妃什么也没有说,我也有如芒在背之感。”
墨守成褪去了在狮王面前的圆滑,沉声与她道,“沉住气,小心着点,莫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这对夫妻,是铁了心要与我们过不去了。”
把屈奴人交给他们这么明显的一个试探,他们家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那边钱良多带着钱毕氏走在了后头,等前头的人走得远了,前后左右都是自己了,他低头问钱毕氏,“西北王王妃说什么了?”
钱毕氏低声把她与墨余氏学的那几句话说了一遍,又说了她另外两句客气话,说罢,她道,“和她呆在一块,明明也没时时看着我们,可扫过来的几眼,不是像在嘲笑,就是像是知道我们是有罪之身,如若不是先前心中有数,我都想跪地向她求饶,求她免于我一死。”
狮王妃的不动如山,让她头皮发麻,就是她觉得自己裙子上有几点浮尘想去拭,她也不敢弯下腰去拭,差点把自己给逼疯。
说着,钱毕氏低下头,严苛地抿着嘴,大力地扯了下刚才才收拾好的裙子,心中焦虑无比,嘴里的话也急了,“老爷,得想个法子,让西北王对我们松口,再这样下去的话,家业恐难以保全大半,就是一半,都有问题。”
“夫人……”钱良多见她神色不对劲,赶紧抓住了她的手,道,“你冷静一下。”
钱毕氏被他紧握住了手,深呼吸了一下,总算冷静了一些下来,与他道,“老爷,我觉得狮王妃知道怎么对付我,她今天穿的鞋子上染了一些金粉,我真的就差一点爬上前去,想把那些金粉从她鞋上拭掉。”
如若不是她强忍住了,她今天就要把钱府的脸都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