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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公主这一下,也就明白了,不是太子妃看上她了,而是太子看上她儿子了。
一家人靠她活着,她在家说一不二,对外,哪怕对着太子妃也是长袖善舞,一生之间便是孩童时候也不曾恣意过,这次争气的儿子突然有了出息,她红了眼眶,半晌没说话。
柳贞吉见一举一动从不越逾的兰公主发傻,礼貌性地低下头,等她缓过这阵。
眼前毕竟是太子妃,兰公主不容自己失态太久,一拿帕子遮了半脸,缓过那阵鼻酸,便朝柳贞吉道,“妾身见不到太子的面,还请太子妃代我多加感谢。”
尽管是同一个父皇,但公主与太子的身份差别大了去了,即便太子小时候在宫中呆过近十年,兰公主与他见面的次数,也不过几次而已,后来太子出了宫,这十几年还没见过一次。
现在就是她陪在太子妃身边,都没见过太子。
太子不好见,举朝皆知,于是内阁还空着的那几个位置,即便是直臣,也跟忠臣那边的人大打出手,就为了能与太子日日议政。
现在太子看上她儿子了,兰公主也就知道,只要自家跟着太子这边走,也就前途无量了。
因心中藏着喜事,兰公主有点忍耐不住,托借口回了家去。
她长子吴锦,从她嘴里得知了这事,先是不敢置信,后搓着手来回走了几道,对着母亲一跪,“母亲放心,孩儿定不会让您失望。”
兰公主这次眼泪没忍住流了出来,双手扶了他起来,“你有这份心就好,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自己好好把握,娘也为你做不了太多,但会为你守着宫里那条路就是。”
太子妃那边的队,就是为了儿子,她也得站定了。
兰公主的事,蓁公主那边也是知道了。
她与兰公主情况不同,她有三个儿子。
三个儿子都是有出息的,长子还是章延息的学生,尽管未入朝为官,但著书颇有所得,在民间也有一定的名望。
次子和幺子,两个也跟长兄一样,都是考中过秀才之人,不过是碍于文帝当政,打压宗族世家权力,更不喜宗族及皇亲国戚夺寒门子弟机会,他们也只止于秀才这步——但这也从没碍于他们潜心学问。
蓁公主养他们养得辛苦,但三个都是她的嫡子,她也做好了养他们一辈子的准备。
但太子上位后,许多情况就变得不同了,宗族那边,太子也已用人,蓁公主看到希望,当太子妃说要招她进宫,她二话不说就来了。
但这次太子妃只找了兰公主说她儿子的事,没找她,蓁公主也不着急,她沉得住气。
这段时日跟太子妃的相处,她也看得明白,太子妃看着软棉,但棉里藏针。
而且,她是个有实权的太子妃,是真真正正的实权,不是摆看的。
现在后宫的人除了她自己宫里的,皆是文帝的人。
可这些长她一辈的宫妃,也皆得看她脸色过活,她们背地里做点小动作,太子妃平时也不管,一管就是定她们生死,就这么一两次下来,谁能不怕她?
看着她笑,都觉她笑里藏刀。
这么一个厉害人,蓁公主不觉在她面前邀功有什么用,只管替她做好事就好,等到她想赏了,到时候接赏也不迟。
反正,太子妃赏得起。
她已得了近身的机会,不怕没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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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西夏,南培,夷凉四国的公主,柳贞吉对待的方式不一样。
她看典国公主顺眼,遂使馆的日常皆是由宫里赏赐,典国使馆上下,也能好吃好喝,要不依典国那点财力,在周朝过个一来个月,就是平常百姓的日子都不如。
西夏公主跟她当面呛过声,小公主脾性大,估计也不稀罕她赏的那点东西,她也就没赏。
南培公主柳贞吉觉得除了黑就是黑之外,还有些胆小,看着着实不像一个公主,但南培人规矩,上下都挺老实,而且这个国家实在是林典国还穷,遂他们来的人比典国少,待遇比照典国。
夷凉则是什么也没给,除了药。
夷凉也是个小国,不过是比典和南培好一些,但这段时日送过宫里的东西和送给柳之程的那些所谓嫁妆,没一样是看得出小国的样子,听说夷凉公主长得着实不错,柳贞吉想着这个小国怕是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公主身上,所以才舍得撒这么多的银子。
本来夷凉不算计到她头上来,她也没想着要把夷凉怎么着,不过是公事公办,到时候怎么处置其它三国的,就比照着来就是,但夷凉手敢伸这么长,就是她想软些,太子也未必答应,所以这夷凉的下场已经注定,她也没打算真让这小国没事人一样离开卞京。
小国之间的事,周容浚插了手,但没打算管。
他事多着,现在屈奴与西域尽在囊中,他需把这两个地方转化成是他周朝的地方,把这屈奴西域的财物,粮食,生产工具这些东西,都需变成是他周朝的。
柳贞吉说得冠冕堂皇,后宫不管前朝事。
但事实是,她身为一个知道社会进程需要什么推动的穿越女,跟着要过一辈子的男人又是个管事的,哪可能不多嘴,所以从处置屈奴的事情上,她已经说过不少怎么安抚异族人的手段了,也实在是屈奴有些物产得天独厚,她也没掩饰住掠夺者的嘴脸,开通商路暂且不提,找了不少人去屈奴搜刮他们养牛养马养羊的经验,还有他们有用的生产工具,她自己也添加了些她原本知道的,这不,经验汇集完毕,还多加了一些她原先根本没想到过的吃物,果树的培植,之前太子就令丞相带着户部的尚书大干特干。
连李相那儿子都因此着了迷,忘了太子的杀父之仇,作为一个身为负责农业的带头人,他忙得连家在哪都忘了,就是柳贞吉身在后宫,也听说过李大人乡下勘察,十天半月的不知道床长什么样,累了睡田埂的事,她听了也挺五味杂陈的。
当然太子妃善感,太子可一点感觉也没有,他觉得这是人应该干的。
要不是李家人有这点本事,依李家的罪名,世世代代别说当官,就是考功名的机会都没有。
之前执行推广之事,太子已经忙得要太子妃特意要求,才能与她用顿膳,现在加上得手的西域,他已经轻易不离开德宏宫了,内阁的那些人被他一换一敲打,这流芳百世的心比他还强,个个都蹲守德宏宫,回个家呆不了一会,就又进宫来议事了。
所以那几个小国的事,太子真没打算管。
等周文帝那边的信来,说皇上不行了的时候,柳贞吉亲自去报,就看到德宏宫里已经乱成了一乱麻,偏殿里乱七八糟摆了好几张卧榻,有几个胖老头瘦老头躺上面呼呼大睡。
“仁安宫那边废了?”太子妃看了一眼,赶紧转身往旁边的御书房走。
这安置臣子的地方是没了还是怎地?
苏公公跟叶苏公公都在她身边,听了她的话叶苏公公瞄苏公公,苏公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嘴里答了,“夜深了,大人们也懒得走路,就在偏殿睡了,要是太子有事叫他们,他们也可随叫随到,不用多废时间。”
“不成体统,仁安宫也不远。”柳贞吉摇头。
这叫什么事?偏殿都当休息屋了。
以前安置的地方有点远,她这还特意叫人收拾好了个最近的宫殿出来,连小厨房都给备了。
两公公带着人没言语。
这等事,他们这些当奴婢的,不好说。
“以后让这些臣子们都去仁安宫休息,就是我说的,还有叫太医院的太医,隔两三天的给来他们请个平安脉,都老胳膊老腿的,要是病了,太子哪找人帮他去?太耽误事了。”太子妃说着就到了御书房,止了嘴,正要让人去里面跟太子说一声,偏头往手边一看,看门大打开呢,御书房里那帮人都看着她,连和王跟开王都在。
太子妃这一时兴起说了一大堆,一抬眼就是一堆眼睛看着她,也没不好意思,朝他们就是嫣然一笑。
“见过太子妃。”
“见过太子妃……”
回过神来的臣子先开了口,就不断响起了请安声。
“我可是来得不巧,各位大人在议事?”柳贞吉笑道。
“不是,不是,我等正要告退。”丞相是个老滑头,一看太子看着太子妃,不等太子示意,就领先带着他的人马出来行礼告退。
“太子,太子妃,微臣先告退……”丞相说完就走。
他正好要跟自己人把刚商量的事再做一个决策。
丞相老狐狸比谁都要先快一步,他这一走,懊恼于不如丞相的几个老臣也是快步走了,快步拦了丞相,很是对他冷嘲讥讽了一翻。
丞相最近得意,脸色坦然地受着他们这一顿挤兑,完了转过头就对自己的同党道,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别跟他们一起玩,也不带他们一块玩。
太子手下就三个党派,丞相党,监察使党,士大夫党,三派人三三两两走完,偌大的御书房里,就只剩太子跟太子妃了。
这人一走,太子妃也明媚不起来,靠近跟他说了皇帝的事。
“急信送来,也要十天,我们赶过去,怕是要半个月去了,”她毕竟是女流之辈,还要带着孩子,没男人那体力,拖后腿,“我想着,你急马先过去,我随后就到,你看如何?”
“他让我们过去了吗?”太子无语,看着热心要送葬的太子妃。
“话虽没说,但还是要过去的吧?”柳贞吉迟疑地看着他。
不会是真不送吧?
皇帝够给他开路的了。
这临终一趟,总得去吧?
“一来一去得至少一个月。”还不包括治丧的时日,这段时日京中不知道发生多少事。
柳贞吉“哦”了一声,斜眼看他,“那我带着浴渝他们去?”
周容浚冷了脸,懒得看她。
柳贞吉在心里轻“啧”了一声,抬头朝门边的公公们点了下头,见他们带着侍候的人退下关上门后,她从旁边的侧坐挤到了他的宝座上,跟他道,“你舍不得我们呀?”
太子看着奏折,皱眉不语。
“你又舍不得我们,又舍不得你这些宝贝奏折,又舍不得不送父皇,你说怎么办?”
“谁舍不得他了?”太子只听得见中间偏后那一句。
柳贞吉握住了他的手。
向来长年暖炉的太子手是冷的。
唉……
皇帝要走,他心里岂能好受?不过是口是心非惯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本来还想暗中挤兑他几句不是,这时候也舍不得了,“我知道你怕耽搁政事,但还是去吧,宫里宫外,都是你的人,就是事情有变,能变到哪儿去?再说了,你走开一段也好,看看你重用的这些人,有几个堪担重任的,到底有几个是值得你能重用的。”
“都能担当重任,要不我用他们干嘛?用人不疑,疑了就杀,谁在他们身上浪费功夫,有什么好看看的。”太子不屑。
他从不考验人的人性,那东西从来经不住考验,还不如他牢牢掌控着这些人,用的时候就用,不用了一脚踹开的好。
太子这卸磨杀驴的功夫,比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不愧为父子。
私下的太子在太子妃面前把本性全方位地展露了出来,但太子妃还是不能说你这人做人有问题,只能哄,“既然能,不是走得更能安心?”
“你就非要去?”太子眉头拢得很深。
柳贞吉觉得用不了几年,她丰神俊朗的丈夫会因太喜欢眉头深锁,变成个老头儿。
唉,什么叫她非要去?
是他必须要去。
不过她已经为他背了众多不该她背的罪名了,多背一次也不算什么,所以很从善如流地点了头,“是,我想去。”
周容浚沉默很久,“那好吧。”
他应得很勉强,柳贞吉都觉得是不是这些年她太顺着他了,以至于本来不别扭的人,都变得别扭起来了,比他儿子还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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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给了太子两天的善后时间,她则安排后宫的事。
蓁公主与兰公主也就用了大用场,在她跟随太子前去行宫看皇帝的这段时日替她主掌宫务。
文帝现在留在后宫的宫妃不多,有品级的也不过十三个,不过只有两个四品的,其他都是更低的阶位,柳贞吉也不怕蓁公主管不好她们,即便是管不好,她回来收拾也收拾得过来。
起程前,太子妃又叫了宗族的亲戚内眷们进宫用了顿午宴,请的都是太子看重的,没看重的,一个也没请。
她也不怕得罪人,现在这时候,都是下面的人怕着得罪她,想着怎么讨好她。
这形势扭转过来后,她有了主动权,日子确实要比以前好过太多了。
就是柳家那,她还不放心,遂叫了开王妃,看她能不能照顾着她母亲那边一些。
开王妃笑着接了令,回去跟开王说,她想去柳府小住几日。
她觉得还是人过去看着点好,她应了声,太子妃的亲娘要是这段时日出了事,她就是长两个脑袋,也不够斩的。
柳贞吉也没跟太子一道起程,太子安排了政事,让和王与开王代政,丞相与章阁老他们辅佐之后,没用两天,仅用了一天,第二天的下午,就带着一小队亲兵快马出了京城,甚至没让翰林院,内书省的人写旨召告天下太子前去行宫看望皇帝陛下。
还是柳贞吉在后,召人写了旨,在京城的奉天台上召告了此事。
此旨一召,大家也就知道皇帝不行了。
随即,柳贞吉也带着儿女出了宫。
他们一走,京城表面毫无风波。
周容浚到底是不放心,也不打算挑战他这些文臣们的忠诚度,干脆下令,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日,全军随时待命——军队毕竟是他的,他手下留在京城的五十将领,每一个都跟随了他十五年之久。
有这些人看着京城的王公贵族,名门望族,太子一走他们完全没有觉得轻松,反倒更觉得太子悬挂在他们脑袋上的那柄剑,离他们越来越近。
接到信时,跟过去的姜太医在信中写皇帝顶多就是这个冬天的事。
柳贞吉在京里已经派了人去准备丧事,到了半路,就碰上了办理此事的人,就又多耗了两天,清点物品。
帝后的随葬品,已经有一半送到地宫了。
地宫其实还没修完,善后可能要到明年末去了。
周文帝也想等到那时候死,可惜,他身体已经熬不了那么久了。
先前那一睁眼,耗尽了他体力大半元气,能拖到如今,不过是有好药物吊着。
好在,即使是儿子不管他们的身后事,那儿媳妇也是管的,皇帝也就放了心。
柳氏那个人,许是人如其名,其性贞吉,她这一辈子,只要是应过的事,做不到出尔反尔。
柳贞吉到的时候,周文帝还有一口气,太子让了儿女陪他,文帝拉着孙子们的手,闭着的眼睛边上,有一点水意。
他对待儿子与宗族的方式,现在也谈不上什么悔与不悔了,他选择了那条孤空的路,注定有得之间有失,临死,还有人能这么近他的身,也不算不是个好下场。
总比真死在儿子的逼宫下强。
周浴渝老觉得祖父病重,与他有关,小孩儿对他这祖父有浓重的亏欠心理,所以等他父王说让他带着妹妹陪着祖父几日,他乖乖地陪了下来,且在夜晚送了妹妹回去后,还会陪到祖父身边,并不怕周文帝是个随时随刻咽气的老人。
柳贞吉在确定儿子愿意,不是勉强之后,也没有劝他,反而劝住了太子,答应浴渝陪祖之事。
“他毕竟不是寻常孩童,他是皇太孙,是你的长子。”柳贞吉觉得儿子既然承受得住,哪怕年纪小,也到了承担自己命运的年纪。
这是他的人生,而这些事情,也将成为他的经历。
儿子对他曾对祖父开口不敬过的事情耿耿于怀,因祖父对他确实有栽培之心,而且从未计较过他的不敬之处,这反倒让他对祖父更是羞愧,现在有弥补之心,也不难想象。
想必以后他出口说话,更会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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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阻碍儿子不跟祖父同睡,也是觉得儿子太小。
贞吉儿一劝,他也就点了头。
因这个,他晚上也会去文帝的寝宫坐一坐,等儿子睡了再回来。
他这段时日过得并不太好,急马过来,看着太医医治皇帝,皇帝身上被针扎成了筛子也不死,也不知道他父皇这是想死还是不想死,他每天睡得也不好,等她一过来,怀里有她的体温,这才能沉睡一会。
有很多以前记不得了的小时候的事,频繁在梦中出现,他甚至梦见了他的母后和皇兄。
太子在梦里其实有些伤心的。
但现实里,他不知道怎么说这种感情。
他跟母亲和皇兄,为仇的时候多,是没什么感情存在的,他也不知道他在梦里伤心难过什么。
而在他眼前,他的父皇在他面前一天天迈向死亡,每天能睁眼的时日也不多了……
无论是夜里的梦里,还是白天所看到的人,让太子觉得他的过去随着这些人的死去离开,在与他变得毫无瓜葛。
他的过去,将随着这些人的死去,一同埋葬。
如若不是身边还有妻儿,太子都觉得自己有几分孤单——少了少年意气,他不再觉得自己强壮得可与天下为敌也丝毫不会胆怯,时间让他承认,这些死去的人,不管他们在他的生命中充当了什么样的存在,他们也是他的过去。
而现在,他静看着那些他以为不会在意的人在他梦里眼前消逝,竟有许多惆怅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