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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宸心念飞快,思绪几乎就是一闪而过。
他分辨认出了仙蕙的声音,却没急着指证,而是眉头微微皱起,“这位姑娘,方才的话还请再说一遍。”颇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着痕迹的,加重了等下说话的可信度,做得一派自然。
仙蕙又道:“公子,你把旧靴子给我吧?”
“是了。”高宸终于点头,“就是这位姑娘,我能认出她的声音。”先对着母亲欠了欠身,然后朝屏风女眷那边说道:“上个月去仙芝镇的时候,买了一双靴子,正是这位姑娘送来的,因为外出手头不便,所以就给了她一些金叶子。”
屏风后,响起女眷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庆王妃则是另有一番思量。
方才因为有绡纱屏风隔着,宾客女眷们看不到这边,自己却是看得分明。当时那邵二小姐刚开口,小儿子便目光一亮,转头看了过去,----分明是那丫头一说话,他就已经听出声音来了。
之后他故意又听了一回,状若慎重,不过故意是做给宾客们看的。
按理说,小儿子出门时东西都是带得足足的,根本就不需要去买靴子。无缘无故的买靴子就够奇怪的,又怎地想着去邵家买靴子?而且还是邵家二姑娘去送靴子,这里面……,指不定有些什么瓜葛呢。
想起那个邵家二姑娘的惊人美貌,又伶俐,又会说话,像今儿这般惊人的场面,她都能迅速想出法子化解,不可谓不聪慧机敏。
难不成……,小儿子看上她了?
可惜眼下没有功夫细细思量,思绪一转,便接话笑道:“看来仙蕙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语音微微一顿,不小心把人家姑娘闺名给说了,赶紧带过,“既然今儿是一场误会,让大家虚惊一场,等下都多喝一碗甜汤压压惊。”
“是啊,母亲说得没错。”大郡王妃恢复了平常神色,笑语盈盈,“正好今儿做了豆叶糕和金丝姜糖,也是甜的,等下大家都多吃一点儿。”
邵彤云隔着屏风,细声道:“多谢四郡王替我二姐姐作证,多谢了。”
仙蕙原本不想再说话的,听她开头,不得不跟着道了一句,“多谢四郡王。”然后便规规矩矩的,一语不发。
高宸淡淡一句带过,“举手之劳。”
仙蕙心道,又是举手之劳?对父亲来说有关生意成败的大事,对自己事关名声的要紧解释,在他眼里,都好像轻飘飘拂去叶子一样简单。
----真是典型的上位者口气。
而沈氏和明蕙、邵大奶奶等人,都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初七。”高宸喊了一个小厮进来,他天生便是周密严谨的性子,做事都力求做到最好,既然给人作证,那就要尽量证明到无可辩驳,吩咐道:“你去把两双靴子都拿过来,给大伙儿看看。”
“哎。”一个爽快的少年声音应了,飞快远去。
初七?仙蕙想起在仙芝镇的时候,那个长得眉清目秀,但是却刻薄难缠的小厮,原来名字叫做初七?哼,比他主子还要讨厌。
高宸又道:“当时我的靴子弄脏了。”自然没说是怎么弄脏的,略过不提,“想着在小镇上面买一双,又担心做得不好,所以便让人比着我的靴子所做。”
庆王妃心思微动,果然……,里头另有一番曲折,只怕小儿子还没有言尽。
不一会儿,初七拿了两双靴子过来。
庆王妃自然了解小儿子的心思,配合的瞧了瞧,笑道:“两双靴子真是做得一模一样。”让丫头递过去,给几位儿媳也看了看。
三郡王妃“哎哟”一声,“你们瞧……,虽然花纹和样式一样,但是这一双要更加精致漂亮,刺绣功夫不一般呐。”思量道:“好像不是咱们家的针线手法。”
“是吗?”大郡王妃看了看,笑容有些勉强。
庆王妃点头道:“没错,还是老三媳妇眼尖。”
高宸淡笑道:“母亲,你们夸赞的那一双,便是我从邵家买回来的鞋子。”他的口气,好似真的很赞许一样,“在仙芝镇,人人都知道邵家娘子刺绣第一。”
仙蕙心中腹诽,----当初要不是因为他怀疑这句话,又怎么会给他做靴子?不过也罢了,虽然这人面上又冷又傲不好相处,但还算公正,今儿多亏了他过来解围,才能洗掉那份莫须有的贼名,还自己一个清白。
绡纱屏风外面,庆王妃对着这边笑道:“难怪沈太太的针线这么好,原来竟是名声在外,刺绣第一,这可是非同一般呐。”
沈氏赶忙自谦,“谈不上名声,不过是针线做得多些罢了。”
庆王妃有意缓和今天的气氛,又看向明蕙,“方才你说,这靴子是你们几人一起做的?看来你们母亲教导的好,你们两姐妹针女红亦是不错。”
明蕙局促道:“是,让王妃娘娘见笑了。”
庆王妃乐呵呵的,“那容我仗着年纪大是长辈,说句放肆的话,得了空,你们姐妹替我做一双鞋子,让我也见识见识。”又道:“放心,回头我拿好东西给你们换,吃不了亏的。”
女眷那边,便响起一声声轻呼。
要知道,以庆王妃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缺鞋子,她让仙蕙和明蕙做鞋子,回头这一对姐妹女红好的名声,肯定会传遍整个江都。
对于待字闺中的小姐们来说,这份好名声,可是挑选婆家的一个优势。
邵彤云在庆王府蹿了那么多年,都没得庆王妃的青眼,没说让她孝敬一个荷包,一方手帕,心里不免酸酸的不是滋味儿。细想想,今儿一圈儿事绕下来,不仅没有让仙蕙出丑,反而帮着她在江都扬名了。
----真是又悔又恨。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目光都看向明蕙和仙蕙,颇有打量之意。
仙蕙见姐姐羞赧说不出多话,赶忙接了庆王妃的话头,笑道:“王妃娘娘好东西见的多了,肯赏脸,那是我们姐妹的荣幸。再说,今儿不仅给王妃娘娘添了不少乱,还给四郡王添了乱,我们正想做一双鞋子,报答王妃娘娘呢。”
庆王妃见她聪明伶俐,会说话,目光多了几分满意,“嗯,是个懂事的丫头。”
“母亲,既然已经无事,那儿子就不打扰你们说话了。”高宸躬身行礼,再次朝着屏风那边客套了一句,“外面的戏马上就要开始,还请诸位夫人小姐尽兴观赏,恕我先告辞了。”
他转身,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走到连廊尽头转弯时,回头看了一眼,----仙蕙?
要不是因为今儿是给侄儿过生,闹剧又发生在庆王府,担心落了王府体面,自己哪有耐心跟一群妇人周旋?罢了,不值当跟一个小丫头计较。
倒是她拿自己给的金叶子出来用,有点蹊跷。方才听丫头说,是因为和几个小姐打叶子牌,压注,可她为何不用银子呢?是没见识显摆金叶子,还是……,若是窘迫的连碎银子都拿不出,那邵家的两房妻室争斗也未免太厉害了。
不过这些念头,在高宸的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对他而言,仙蕙的窘迫,邵家两房妻室的争斗,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很快,他高大颀长的身影渐渐走远。
而大厅里,已经是一片热热闹闹的气氛。庆王妃领头说笑,大郡王妃和舞阳郡主等人跟着搭话,宾客女眷们更是纷纷捧场,尽是笑语喧哗。仿佛刚才的四郡王根本就没有来过,仙蕙根本没有被人误会,只是一场幻梦罢了。
时辰到了,大家皆是纷纷起身,你谦我让的往戏台子那边过去。
出了门,沈氏上前握住了小女儿的手,关切的看了一眼,“跟着娘。”心里有诸多话要说,眼下不方便,只能紧紧的把人带在身边。
明蕙和邵大奶奶到亦是一脸紧张,到现在……,心情还没缓过来呢。
好在之后一直平静无波。
入座看戏,戏班子演得还不错,有插科打诨的滑稽戏,也有热闹的武戏,还有唱词婉转的文戏,每一出戏都表演的颇为精彩。不过在今儿宾客们的心里,只怕还是仙蕙方才唱得那一出戏,要更精彩一些。
做为之前的主角,仙蕙这会儿老老实实的坐在姐姐身边,一语不发,眼睛盯着戏台子上面,心思有点恍恍惚惚的。正在走神之际,忽然间……,先前两次被人打量的奇怪感觉又来了。
她不动声色,然后猛地扭头看去,----还是之前那个中年妇人。
“这位妈妈……”她故意朝那妇人笑道:“替我拿一碟子酸梅罢。”
那中年妇人一语不发,扭头就走了。
仙蕙朝旁边的小丫头问道:“你知道那位妈妈是谁吗?”
小丫头摇头,“不认识。”
邵彤云闻声看了过来,低声道:“二姐姐,你好生看戏罢。”眼里分明有一闪而过的光芒,遮掩过去,“别一直说话,等下大伙儿可都又看你了。”
仙蕙淡淡扫过,没理会,倒是瞧着荣氏往这边看了一眼。
似乎……,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毕竟前世和荣氏母女相处了三年,加上后来又被算计,有些细节,像是烙印一样深深烙在了脑海里。每当荣氏出现这样的表情时,大都是……,她在算计别人,而且有成竹在胸的把握。
许多片段,像是走马灯一样不停晃过。
自己的猜疑,父亲的古怪,荣氏母女的突然消停,以及今儿被那中年妇人连着三次打量,而且还是在不同的地点。究竟有什么阴谋猜不出来,但是很明显,父亲和荣氏母女串通一气在谋划什么,包括那妇人,以及庆王府的大郡王妃!
因为如果没有大郡王妃在其中周旋,那中年妇人,根本不可能在庆王府随意走动。
----他们想做什么?
心下又奇怪,便是他们要把自己给卖了,找人来相看,那妇人又是如何认得自己的呢?她低头,看到身上绿白相间的十六幅湘水裙。再看看在场的小姐们,不是穿红,就是着紫,再不然也是杏色之类的娇嫩颜色。
自己打扮的好似一支碧绿新柳,独树一帜。
----原来如此。
不由轻嘲,这就是父亲特意给自己做新衣裳的原因吧?心口堵得,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她心中又愤懑,又难过,强忍着情绪勉强看完了戏。
等戏台子一散,今儿来赴宴的客人们便互相寒暄,互相客套,然后渐渐散了,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开庆王府。
上了马车,走了一段儿,明蕙才敢低声说话,“天呐!今儿可真是要吓死我了。”忍不住搂住妹妹,“还好你反应机灵,好歹把金叶子的来历给解释清楚。不然……”连着呸了几声,“呸呸呸!过去了,过去了,不再说了。”
“没事的。”仙蕙拍了拍姐姐的手,心不在焉。
----真正的大事只怕还没有来临。
明蕙又着恼道:“我真是没有想到,那位……”指了指邵彤云的马车,“她怎么能那么坏啊?若是在家里拌个嘴也还罢了。在外面,居然也不给你留一丁点儿脸面?要不是她有心让你难堪,又怎么会……”
“当心!”马车外面,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周围有人惊呼。
仙蕙听得那声音十分耳熟。
明蕙则是起先的心绪还没平复,又被吓了一回,更是惊魂不定问道:“丁妈妈,外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丁妈妈回道:“有两位书生走路不当心,差点撞上马车。不过人没事,只是划烂了衣裳,两位小姐不用担心。”
“你们也太不讲理了。”有人接话道:“分明是你们马车忽然走歪了道儿,撞着了我的朋友,怎么说是我们走路不小心?”
那人声音醇厚,说话速度不疾不徐,有一种斯文书生的儒雅气息。
仙蕙不由看了姐姐一眼,真没想到,居然会和姐夫宋文庭遇上?可惜眼下姐姐根本不认识他,姐姐今天肯定不会帮着姐夫的了。
果不其然,明蕙蹙眉低声,“咱们好像遇上了点麻烦。”
“没事。”仙蕙颇为了解未来姐夫的性子,不是那种无赖,更不会撒谎,于是朝外面说道:“妈妈,既然是咱们的马车走歪了道儿,划烂了人家的衣裳,那就给人赔个不是罢。”
丁妈妈有些迟疑,“二小姐……”
外面宋文庭已经缓和了口气,“算了,你们的马车也不是有心走歪的,既然是不小心,不必为此起了争执。”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朋友的袍子是新做的,被你们的马车刮烂了,须得赔他一件袍子。”
丁妈妈在邵府多年,随着邵府的势头水涨船高,不免也添了几分刁奴气息,哪里把两个文弱书生看在眼里?当即一声冷笑,“我说你们两个书呆子,好不识趣,我家小姐好言好语相让,你们反倒越发得寸进尺了。又要赔礼,又要赔衣服,呸……,我们还没找你们赔惊吓费呢。”
“你……”宋文庭似乎被气得噎住。
“罢了,宋兄。”另外一人劝道:“破了就破了,回去找人缝一缝便是了。”他的声音和宋文庭不同,更清澈,更单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便能勾勒出一个清瘦如竹的书生模样,“还是少与人口舌争执的好,我们走罢。”
是陆涧吗?仙蕙心口猛地一跳。
“不行!”宋文庭的性格里面,有几分固执,更有几分为朋友出头的仗义,“分明是他们不对,怎地还要我们忍气吞声?真是不讲道理。”
“哎哎……”丁妈妈不乐意了,“怎么说话来着?谁不讲理?来人,赶紧把这两个书呆子叉走,好狗还不挡道呢。”
“丁妈妈!”仙蕙本来就是满心火气,更被丁妈妈乱骂姐夫火上浇油,恼火斥道:“我的话,你不听了是吗?赶紧闭嘴!”
丁妈妈这才没了声音。
仙蕙心里又是上火,又是紧张,心口“砰砰砰”一阵乱跳,----那被划烂了袍子的年轻男子,到底是不是陆涧呢?鬼使神差的,她掀起一点车帘往外看去。
不偏不倚,正好撞上陆涧投来的清澈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