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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东边有座水榭,乃皇室中人观龙舟之处,当初为表大梁国繁荣昌盛,修建的极为奢华,顶上金色琉璃瓦折射出的光芒,竟比太阳还要耀眼。
此番,皇帝杨立连同皇后娘娘罗氏正并肩坐在一早设下的宝座之上。
眼见爱妻郁郁寡欢,杨立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珍儿要知晓你这般,定是在天之灵都不能安好了。”
罗氏拿起帕子擦眼睛:“这等节日我忍不住便念起她,她啊,最喜欢热闹,若是还在,定是早早就来宫里,问我讨粽子吃,她喜欢吃御厨做得火腿粽。”
想起那个粘人的侄女儿,罗氏难过的不能自已,她这辈子没生过女儿,自从弟弟弟媳去世后,便常接罗珍来宫里住。罗珍乖巧又聪明,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她越来越喜欢她,甚至没了那种遗憾。
谁料天降噩耗,这样的侄女儿竟然走了!
杨立也不知如何安慰,柔声道:“陈玉静已死,珍儿的仇也得报,你莫再惦念她了。”
“那有何用?”
撞船的吴公子被流放,而陈玉静有父亲宋国公护着,因当初混乱并无证据,便算有丫环瞧见,单凭一家之言,宋国公立下许多军功,杨立也不好草率斩了他女儿。只罗氏执拗,费尽心机调查,谁料陈玉静受得太多折辱,最终畏罪自尽。
可罗珍也不会就此复活,只留下一腔的空落。
杨立眼见罗氏伤怀,招手叫刘莹过来道:“你陪陪你姑姑。”
刘莹忙坐在罗氏身侧,知晓她在想什么,轻声细语道:“表姐往前最怕姑姑伤心,姑姑一伤心,表姐就会撒娇,扮作兔子哄姑姑,差些拿萝卜啃起来。而今表姐不在了,姑姑伤了身子,谁又能哄您?表哥一个大男人,只会看在眼里心疼,到底没有表姐那样伶俐的。”
杨旭就坐在前方。
为罗珍这件事儿,他也劝过她好多次。
罗氏明白刘莹的意思,她还有儿子呢,便算看在儿子的份上,也得活得健健康康的,她轻吸一口气:“你说得是,人死不能复生,想必珍儿如今已投在好人家,但愿她有父有母,谁都疼她。”
罗珍的运气一向很好,刘莹心想,若真投胎了,想必也会过得不错吧?
说话间,罗天驰来请安,罗氏见到侄儿,终于露出些许笑容,杨立看着这英气勃勃的侄儿,也笑道:“听旭儿说你很是刻苦,等过一两年,也该为朝堂效劳了。”
这是要给他职务的意思,罗天驰大喜,连忙谢恩,又朝杨旭抛去个感激的眼神,毕竟是这大表哥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
杨旭比较稳重,沉着脸道:“别洋洋得意,在做事前,我必得考你的。”
“表哥真比皇上还要严苛呢。”刘莹扑哧一笑,拿帕子掩着嘴。
罗天驰正色道:“我定不会辜负皇上厚爱,大表哥,到时你尽管放马过来。”
真是年少轻狂啊,杨旭摇摇头。
走出水榭,罗天驰立在岸边,瞧着水面上一片游舫,心里想,今日姐姐随卫家来观龙舟,也不知此刻在哪里?只他与卫家关系不好,着实没有借口去看她,或是等到中秋吧,到时她定会单独出来。
耳边忽地传来笑声,一只手搭在他肩膀:“在想什么?莫非瞧中游舫上哪位姑娘了?”
“浑说什么?”罗天驰听声音便知是华榛,拂开他的手道,“我是在想昨日读的兵书,《纪效新书》里提‘兵之贵选’,咱们大梁虽有武举,可世袭居多,好些纨绔子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华榛挑眉道,“还想拿勋贵开刀,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咱们虽吃皇粮,可几代为朝廷卖命,子孙得些庇佑理所当然。你是不要脑袋了,被几位国公爷,侯爷听见,小心哪日取你性命。”
“话都没听完便嚷嚷。”罗天驰道,“谁说废除爵位了,只是严加考核罢了。”
“那不是把你自己也算在里面?”
“我又不怕!”罗天驰昂首挺胸。
华榛笑起来,揽住他肩膀:“走罢,去看龙舟赛,我押了一百两银子,若是赢了,翻三倍!”
“就你钱多。”罗天驰捶他一拳,“没有一回赢的,还押呢!”临走时,又扭头看一眼游舫。
见他确实有心思,华榛双手抱在胸口:“莫不是在惦念那个什么,像罗姐姐的三姑娘?”
骆家来京都,凭他临川侯府耳目灵通,自是知道的。
罗天驰没料到他还记得,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两人关系等若穿同一条裤子,华榛知晓自己没猜错,嗤笑道:“你真是入魔了,我便看不出来哪里像。要不,我替你去卫家看看?你不与卫三哥交往,是你的事儿,我还得向他求张字呢。我那老爹,最是欣赏他写的狂草。”
侯府子弟神勇,多数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倒不是说笨,只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未免浅薄,不比书香门第,是以爱才的侯府,许多便将女儿下嫁于文官府邸。
临川侯府的大姑奶奶,便是嫁与江家,二姑奶奶,也是嫁入江南的胡家。
罗天驰哪里容他胡来,忙道:“我没在惦念她,你去干什么?”
“不惦念,我也得去看看卫三哥啊。”华榛是一根筋的,起了性子就拉不回来,转身便大踏步走了。
气得罗天驰直跳脚,后悔当初心神不宁,将转世一说告诉华榛,可不是埋下隐患!
卫家的游舫上,姑娘们坐在舱内叽叽喳喳,因龙舟赛就要开始了,号角已经在响,锣鼓也已经在敲,唯有骆宝樱提不起什么劲儿。
骆宝珠挪到她身边:“三姐姐你怎得不高兴呀?”
圆圆的小脸上满是关切,骆宝樱揉揉她的脸,知晓自己被往事影响,有些不同,才会让骆宝珠发现。
“没什么,我在想事情。”
“哦。”骆宝珠拉她的袖子,“三姐,咱们去甲板上看吧!娘说了,咱们不是大姑娘,去甲板上看没什么的,那里看得清楚。”
骆宝樱犹豫。
可小人儿一直拉她,求道:“三姐,快些走,就要开始了。”
她没亲哥哥,也没有亲姐姐,从袁氏肚子里落下来,其实是孤孤单单的,直到骆宝樱将她当成妹妹,她才有了依恋之心。什么时候,都喜欢同她在一起,不过也是袁氏首肯。
骆宝樱看着外面清澈的碧水,好似面巨大的镜子仰躺在河床,由不得深吸了一口气,或者自己也不用怕,毕竟那是过去的事情,这一回,她定然不会再落在水里的!
提起裙角,她拉着骆宝珠的手去了甲板。
男人们在最前面,几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迎风而立,夏袍皆被吹得飘了起来,好像一面面旗帜。
四周停了不少游舫,有些开了窗,就见胆大的姑娘们挤在窗前,直往这边打量,骆宝樱心想,卫家不止卫琅突出,卫恒也生得英俊,加之哥哥的俊秀,委实能叫姑娘们都乱了芳心,她走到另一侧,与他们拉开距离。
此时只听一声令下,九支游舫像箭一般飞驰了出去。
骆宝珠瞪大了眼睛,叫道:“好快呀,好快,比湖州的快多了,难怪二表姐说都是很厉害的船队呢!”
声音清脆,又带着奶气,骆元昭跟卫琅都回过头来,只见矮墩墩的骆宝珠又叫又跳,粉雕玉琢,好似个福娃娃,而身侧站着的骆宝樱,一只手搭在船杆上,映着潾潾河水,安静娇美,竟忽地像个大姑娘了。
船身此时摇晃了下,骆宝樱吓一跳,定睛一看,也不知何处来了一只游舫,随从哐当下把踏板扔在甲板。众人惊讶间,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云鹤夏袍,脚蹬轻靴,大踏步的走了上来。
“日深?”卫琅认出他,微微一笑,“你不在华家游舫待着,怎得来此?”
华榛笑嘻嘻道:“想你了啊,三哥!”
两人还是因罗家,卫家结亲,通过罗天驰才认识的,不过华侯爷一向赏识卫琅,常在华榛面前夸他,故而遇见时,他初时对卫琅怀有敌意,几次三番为难,谁料卫琅博闻强识,便是论起兵道,也毫不输于他们侯府子弟,华榛这才服他。
一来二去,竟比罗天驰还要与卫琅来得好。
当众便表亲热,卫琅挑眉:“莫不是又来求字?”
“三哥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华榛厚脸皮。
卫琅冷笑:“去你的,我再予你写,马上满大街都是我的字画了。”
卫崇还小,噗嗤笑起来:“华哥哥,你是不是拿三哥的字画拿去卖钱?”
“老子有那么缺钱?”华榛不屑道,“银钱是粪土,刚才我还押了一百两呢,委实是想求了送与父亲,我昨儿不小心……”
又犯错了。
卫琅假装没听见,依旧观看龙舟。
华榛生在京都,从一岁起就看龙舟,早就看腻,要不是赌钱好玩,他都不来,当下就在游舫上乱转,很快便发现骆宝樱。
一别数月,没想到她长高了,华榛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大步走过去:“骆三姑娘,别来无恙?”
骆宝樱刚才也看见是他,只没想到这臭小子还会过来,挑眉道:“你来作甚?没见我哥哥,表哥都在船头?”
口气傲慢,混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方面还真是有些像罗珍,不过罗珍已死,华榛绝不相信什么转世的事情,也只有罗天驰傻了,才会往哪里想。他淡淡道:“我与卫家相熟,愿来哪里便是哪里,你管得着吗?”
骆宝樱懒得理他,转身欲走。
华榛道:“是不是怕了?”
“是,怕你。”骆宝樱道,“华公子天纵奇才,英武神勇,全京都没有姑娘不怕的,这儿留给你看,行吗?珠珠,咱们换处地方。”
伶牙俐齿,一点没变,华榛抓住她胳膊:“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当日踩了他一脚,这回又变着法子奚落他,他哪里听不出来。
骆宝珠见姐姐被抓,叫道:“你什么人,放开姐姐!”
声音惊动到船头的年轻公子,骆元昭与卫琅抢先走过去,一个因为妹妹,一个因为华榛是卫家常客。
并不想把矛盾闹大,卫琅沉声道:“日深,你还不放手?到底是因何理由要抓三表妹?”
华榛盯着骆元昭:“骆大公子心知肚明,你可知晓,我表妹后来嫁与谁了?若不是你,她也不会伤心透顶,随便寻个人嫁了!”
真是个愣头青,这都能怪在哥哥身上,骆宝樱恼火不已,抬起脚又朝华榛靴上踩,但这回他有防备,眼见她动心思,知晓抓着她不妥,当下往前一送,就把骆宝樱直推出去:“不过是来打个招呼,你们何必如此劳师动众?我可不像你骆大公子,伤人于无形。”
虽只是随心一推,可他自小练武,力气何等之大,骆宝樱只觉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直往前摔去。
要不是有人挡住,恐是要撞到地上。
感到放松的同时,鼻尖忽地闻到墨香,她才发现自己的脸正贴在淡紫色的袍子上,而自己的一双手正抱着那个人的腿。
头顶上,卫琅严厉的声音传来:“日深,你还不给三表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