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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知道自己哥哥突然那么大胆,贺芝华一定会大惊失色。
而现在,骆宝樱收敛了笑容,定定得看着贺琛,少女一旦不笑,竟有些意外的威严,与高高在上。
贺琛立时便惊觉自己可能说错话。
又是一时冲动什么都没有考虑,骆宝樱才十三,便不说年纪小,单说那嫁人,原本就得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怎么能就这样单独与骆宝樱说?这未免名不正言不顺,好似有些欺负姑娘家。
“我……”他低垂下头,朝她行一礼,“是我冒失,还请三姑娘见谅。”
短短时间,已经有两个人要她嫁给他,其中一个还是卫琅,骆宝樱面上严肃,实则心里乱成一团。
因为她当真还没有想过要嫁给谁啊,所以她无法给出回应。
“贺公子不用自责,谁都有大意的时候。”骆宝樱回礼,“今日亏得贺公子,我才能与陶夫子对弈,叫我少了一份遗憾,谢谢。”
她语气里听不出一点埋怨,可也平平静静的,看不出丝毫喜悦,好像她完全没把他刚才说得话听进去,贺琛有些惴惴不安,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令他胸口好似压了一块大石,透不过气来。
见他局促不安,骆宝樱并不想两人就这么尴尬下去,一笑道:“贺公子,陶夫子平时都怎么教你的呀?他如此寡言,总不会每日都命你自己看书,等到有疑问再问他吧?”
她巧妙的岔开话题,也好让贺琛有个梯子下。
因她主动开口,贺琛暗地里松了口气,不管如何,骆宝樱总是不讨厌他的,不然她刚才就该拂袖走掉了,他又找回一些自信,笑道:“正如三姑娘所料,夫子便是这样教导的,在夫子看来,任一卷书,千万人看都有千万的看法,假使人云亦云,便不能真正理解书中的道义。故而夫子令我看书,总是要我看完之后写一篇心得,他再行点评,几不过多干涉。当然,夫子也有强硬的时候,尤其是在策论上,总嫌我太过平和……”
策论是向朝廷献策的文章,陶夫子当年乃考学贪贿案的受害者,对朝廷有些做法颇有异议,有时候便显得急进,骆宝樱颇是理解:“也不怪陶夫子,他没有学前朝胡大儒都算好的了。”
那胡大儒也是在考场被学官耽误,误了一生的,后来在各大地方创建学院,竟弄出了一个流派,专门对付朝廷,结果很是惨烈,身首异处。
两相比较,陶夫子偶尔只是发发牢骚,实在算不得过分。
“你说得极是。”贺琛微微一笑,“我倒不曾想那么多,如今看来,夫子也只是心中抑郁,发泄下不满罢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小径尽头。
再出去,便要见到贺芝华与陈婉了,这意味着,独处的时间已然到头。
贺琛舍不得。
与她说话的时候,如沐春风,看着她的时候,也好似浑身在阳光里,没有一处不愉悦,若是可以,他恨不得能天天见到她,然而那样困难!这一别,自己下回又不知该找什么借口了。
难道真的要等一整年吗?可这一年之后,他去提亲,骆家若是拒绝呢?
人生的十五年里,好似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难题,饶是陶夫子都夸他举一反三,他此时也是束手无策。
少年的目光化作丝线缠在她身上,不愿她离开。
骆宝樱能感觉到他浓郁的情绪,可她怎么能不走呢?贺琛虽然好,便是在以前,凭着他的家世与她也能堪配,可现在,她能怎么做,就这样答应他吗?不,她真的没有考虑好。
她诚挚道:“今日真的谢谢你了,贺公子。”
贺琛看她要走,想起一样东西,询问道:“我送你的牡丹还好吗?”
那盆“云紫”是他最喜欢的,也觉得送与骆宝樱最合适,罕见,漂亮,珍贵,倒不知她可曾好好照顾好它?
说起这个,骆宝樱微微颦眉,认真请教:“比去年又长大了一些,是不是该趁着春天,给它换个花盆呢?我担心不够长了。”
贺琛嘴角一弯,笑得极是灿烂。
“不用,它生得慢,所以才种在花盆里,不然早挪到院中了,我那花盆够它再长两年,两年之后,你再换一个。”
“好。”骆宝樱答应。
她笑一笑转身走了。
他目光追随她,直到很远才收回来。
再见到骆宝樱,贺芝华便没有刚才那样热情,幸好他们与陶夫子下棋下了许久,时辰也不早,稍许闲谈会儿,骆宝樱便告辞回家。贺芝华与陈婉道:“你与哥哥,对我来说,手心手背皆是肉,只可惜你不曾早些说,如今哥哥已喜欢上骆三姑娘,如何是好?”
陈婉咬了咬嘴嘴唇。
当初第一眼看到骆宝樱,她便感受到了威胁,甚至不惜从马上摔下来,好让贺芝华讨厌她,谁想到此计没有成,她亦没有想到,贺琛与骆宝樱没见几次面,竟也能刻骨铭心。
她才着急的表露出来。
见她沉默,贺芝华叹口气:“你放心,咱们多少年交情,我总会帮你的。”
等到陈婉走了,贺芝华去见贺琛。
贺琛在书房里,正拿着几方墨锭,挑来捡去。
都是上好的墨锭,价值不菲,贺芝华明知故问:“哥哥在做什么呢?可是嫌墨锭太多,若多了,匀几锭给我好了,我的正好不够用。”
“这一方给你吧。”贺琛从中取了墨锭递过来。
贺芝华眼尖,拿了更好的:“我喜欢这个。”
贺琛就有些不太肯,那是他准备送给骆宝樱的。
骆宝樱在长公主的茶诗会上得过魁首,她的书法非凡,想必对墨锭也有几分精研,他打算找机会送到骆家去,即便不方便看见她,他也不想时日隔得太久,骆宝樱将他忘记了。
“这个我有其他用。”他抢过来,“别的你随便挑。”
贺芝华气得笑了,瞧瞧,还没娶过来呢这就全偏着骆宝樱了,可一方面又担心,这样的哥哥,还怎么喜欢陈婉呢?她坐在侧边的海棠椅上,瞧着俊雅的哥哥,轻声细语道:“哥哥,如今你这年纪该好好念书才行,光是想着姑娘可不好。”
“谁想了?”贺琛脸一下通红。
贺芝华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哥哥若是这样不专心,今年怎么乡试?若是考不上举人,你觉得三姑娘能看上你吗?我瞧得出来,三姑娘心高气傲,寻常的男人她肯定入不得眼的。”
贺琛心里咯噔一声,对此话倒是赞同,像骆宝樱这样的,必定得配个优秀的丈夫,不然只怕立在她旁边都得生出自卑来。
见他面色郑重了,贺芝华道:“所以哥哥该把心思放在乡试上,是不是?”
贺琛无法反对。
不过他在感情上稚嫩,不代表他在其他方面没有自信,毕竟贺家书香门第,每一代在念书上都不输于同龄人,他又有陶夫子这样的西席,中举指日可待,他略扬起下颌道:“这不用你担心,便是为不辜负父亲,我也不会荒废学业。”
贺芝华笑了笑:“哥哥知道就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哥哥做了人上人,天底下姑娘都归哥哥挑,也未必非得是三姑娘。”
他听了皱眉:“我可不是朝秦暮楚之人!”
他认定了人,就不会更改。
眼见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说服他,作为妹妹,很了解哥哥的性子,贺芝华没有强迫他,离开了书房。
申时的太阳已没有午时盛,透过厚重的帘子,只在车厢里落下些斑驳的光点。
骆宝樱慵懒的倚在车壁上,半垂些眼帘打盹儿,轿子在轿夫的肩头略微摇晃,耳边听见路两旁小贩子的吆喝声,时高时低,偶尔有油饼味钻进来,带着浓浓的烟火气。
不知为何,她突地又想起贺琛的那句话。
几何时,她是罗珍风光一时,多少男人趋之若鹜,也不乏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可她从不曾稀罕,而今忆起,好似也没有像贺琛那样青涩真诚的少年,虽然有些冒失,可人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只是依着当时当刻的心,说了出来。
心里总有些甜,有人那样喜欢她。
她嘴角弯了弯。
窗外忽地想起马蹄声,蓝翎与紫芙的行礼声亦传来。
“见过三公子。”
卫琅?
她暮然坐直,惊讶他怎得会在街上。
今日休沐,寻常不太容易在外面遇到他。
可他并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
轿子仍在前行着,只听见那马蹄声一直跟在旁边,如影随形。
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偷偷撩开绣着宝相花纹的浅蓝色轿帘,刚一露出眼睛,便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他察觉到动静,一早便在等她自己把自己暴露,骆宝樱忙又缩回去。
他这回说话了:“去贺家做什么了?”
骆宝樱原本不想答他,可见他那么在意,却又想气气他:“贺公子带我去拜见陶夫子了。”
“姓陶,莫非是雅乐居士?”
“是,我还与他对弈呢!”骆宝樱未免又得意起来,“雅乐居士陪我下了一个时辰。”
臭小子挺有本事,知道对症下药,卫琅沉默片刻:“若你早些向我请教,今日你定能与他对弈两个时辰。”
骆宝樱无言,怎么任何时候,他都能这么自信呢?
好似什么都不能刺激到他!
她淡淡道:“我对棋艺无甚兴趣,只因雅乐居士才有这个兴头。”
卫琅轻笑一声:“是吗,那你一定也倾慕江大儒了,时人称他老人家为神机先生,他如今在宝坻。”他顿了顿,令马儿走得更近,在轿外道,“你若愿意,我现在就可带你去。”
比起雅乐居士,江良璧的名胜更大,当年文宗帝亲自请他出山对付占据六城的南阳王,文武百官都不信他一介文人的能耐,可江良璧硬是带着十万兵马,凭借别人以为他只会“纸上谈兵”的本事将六城收复,此后名扬天下。文宗帝请他当首辅,他谢绝了,移居江南开办书院,为大梁培养俊才,当年卫琅便是拜于他门下,足见名师出高徒并不是虚言。
轿内半响无声。
骆宝樱心里跟猫抓似的痒,可她才不愿跟卫琅去,去了,他又是得意万分。
她咬着嘴唇,硬是没有松口。
可马蹄声也没有远去,仍是陪在她身边。
她可以想象得到,他骑在马上的样子。
她原本一直便喜欢他的冷静理智,喜欢他那种在内心,无人可以撼动的自信。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也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又好似办不到,她越来越想知道,他到底喜欢她哪里?骆宝樱有的,难道罗珍没有吗?可他对她却那么好,哪怕她好像刺猬似的,总是张开刺,他也没有远离她。
轿帘又被轻轻掀开,露出她粉红的脸颊,她朝他招招手,好似想说悄悄话。
他略微弯下腰。
她轻声问:“你喜欢我什么?”
姑娘的脸像晚霞一样瑰丽,他看着她,好像看到了第一次遇到时,她仍是个小姑娘的样子。时间飞逝而过,她一日日长大,可也慢慢让他动了心,虽然他不清楚到底发生在何时,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目光笼罩住她,告诉她:“都喜欢。”
对面帘子唰得一下放了下去,挡住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