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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三日,武梁也意思意思按照习俗“回门”去了,晚上程向腾歇在书房里。
这天入夜,本该远在充州的郑老将军,忽然快马加鞭从西北赶来,求见程侯爷。
程向腾已然睡下,外间守夜的小厮不敢殆慢,忙入内唤醒了他。
程向腾听闻是郑将军,毫不犹豫:不见。
老将军不远千里赶来京城,又这么漏夜前来,必然是有要事,竟然不见?连小厮都稍愣了愣。
外间郑老将军听到回话,呆立半晌,撩袍跪倒,口呼:“属下郑某,前来向侯爷赔罪,求侯爷一见。”
小厮只好再次通传。
程向腾恼了,骂小厮拢人清梦没有规矩,让他滚出去。
小厮明白了,侯爷显然对郑老将军所为何事心知肚明,有意为难。
于是再无旁的话,一句请回,外奉送一句不得喧哗给老郑同志。然后关了院门,再不理会。
郑老将军门外枯跪良久,暗自心惊,最后终没多言,起身往大房院里去了。
武梁曾经感慨过,说郑氏“有个好爹就是任性啊”——这话一点儿不错,郑氏敢闹腾的根源,极大程度上来说,就在于郑老将军的态度。
郑氏母子在京城的行事,郑老将军绝不会不知情。程向腾相信他并没有参与,但他至少是放任和纵容,甚至不动声色的支持。要不然,如何会一队队的人马拨给他们呢。
定北侯家,难道会缺家丁护卫不成?再说派那么多人预备做什么呢,京城里,甚至大汤天下,有几个眼瞎心盲敢有事无非的,招惹定北侯家的少爷呢。
这些人马,说白了不是对付外人的,就是给他们大房孤儿寡母立腰气壮胆色,跟自家二叔较劲用的才对吧?
郑老将军在家事上不信行程向腾,对世子之位有期待,却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份,不好直白说出口,因此任由他们妇孺小儿张牙舞爪地叫破。
然后程向腾无奈也好,愧疚也好,怜惜孤弱也好,反正最后能帮他们达成心愿,那就是好事儿。
但他显然忘了,手有利器,易生杀心。别说是妇孺,就是有个颇有见识的大男人,当手握大队人马,又无有效监管,办事儿都难免掌握不好分寸。大房母子的心思,就这样有恃无恐的一天天膨胀,终于生出谋害长辈之心。
程向腾有时想想,真心觉得可笑。他还想着拿子女亲事拿捏人家呢,人家想的却是手起刀落一了百了,根本思想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好吗。
对于郑老将军的这种无原则的人力支持,程向腾一直很不满意。就是他的这种看似爱护的行为,助长了野心,滋生了邪念。
只是郑老将军是程家军的主力,从前跟随着程老侯爷,后来跟着程向腾大哥,到现在是他,说起来,辅佐他们三代侯爷了。
如今垂垂老矣,宠纵些孙辈,虽然过当,但程向腾相信他骨子里的忠义仍在,也一直不忍心拿他作伐的。
可是这次,他真的怒了。
上次程熙问计的信件,程向腾发还时故意留了破绽,他就是为了让郑老将军知晓的。
那是程向腾给他的警告,他在等他的表现。
聪明人对话,不需要说太多,他相信郑老将军能明白。
但是郑老将军让他很失望。
——当初郑老将军接到信,的确吓了大大的一跳。
满纸荒诞,不忠不孝,大罪过!
那些都不说,只说成事的可能性:动程向腾是那么容易的吗?
他郑将军的人马在西北,而程向腾的追随者,很多回了京,京城是他们的势力范围。程煦靠着那点子人马,就想将侯爷拿下,找死么不是?
就算是他西北的人马,真当能给他使唤着去谋害程向腾么?要知道他们之所以被叫做程家军,那都是老侯爷的死忠,是抱团强硬的铁骑。
程向腾袭了侯爷名正言顺,先帝亲命,又开疆辟土沙场驰骋,如今程家军中,他就是正统。并且如今的世子爷,又是皇帝亲封,毫无疑问的合理合法。并没有谁认你们这些小崽子为主啊,大队人马谁会给你拿来玩内部分裂用?
还有,就算出其不意万一得手了,程向腾倒下了,大房就真能安然坐享胜果么?程向腾的子女先不说,单说他手下的忠勇之士,就一定会各种手段报仇反扑的。军中汉子,军中忠义,军中交情,以及这些年在京城,会没些凌厉手段私下势力?岂是他一个无经历的后生所能体察的。
更让郑老将军吃惊不小的是,那封信被人动过,他们祖孙,一向有自己约定好的记号和封印方法。
能截他们的信,能动用一样的火漆再封合,能看了那样内容的信不动声色,郑老将军知道,这个人一定是程侯爷。
郑老将军一番思量后,便迅速回信一封,措辞严厉,把程煦骂了个狗血淋头。并让他自请家法,向程向腾赔罪认错去。从此后要改过自新,否则连他也定不轻饶。
这封信,很具表象,倒更象是专门写给程向腾看的。
那样心怀忤逆的一封信,郑老将军竟然就想这样靠言语斥责轻轻揭过,却没有任何实际的行动。
他如果连最该做的是撤回程煦手上的人马,让他纵使有心也无力都想不到,他就不配这么领兵一辈子。
他还在纵惯着程煦。
很快属下发现,郑老将军除了走正常途径的信,另遣了亲信入京,面见郑氏密谈。
呵
再后来,二十人的分队,把程向腾围在了京郊
这次,要釜底抽薪,彻底拔了他们的爪子。
郑老将军这么夜驰回京,不是因为程煦的信,不是因为京郊的狙击,而是因为他收到了程向腾的信。
信上没头没尾,只抄注了兵部底案上,一些西北兵的军籍。问他,这些人现在哪里,过去一年中,他们每个人军饷多少,出过什么勤。
那些人,都是被他遣给大房使唤的兵士。
和平时期,各地驻军将领,谁没有动用手下兵士干些私事的?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但那有个限度,到底兵是国家的兵,国家养着的,平时是要练兵的,不是干私活儿的。
郑老将军看到信,激灵灵一个冷颤,知道这是引火烧身了。
公器私用、私自调兵、豢养私兵什么的,都是不得了的大罪过,万一被定性,真够他喝一壶的了。
郑老将军于是片刻都不敢耽误,迅速进京面见程向腾。
一路上准备了许多说辞,苦情戏温情戏都有,反正就是认罪,求饶,开脱,寻思着等把话讲开了后,还能顺便提点要求啥的。
只是没想到程向腾见都不肯见他,任他跪在门外,一点情份都不讲。
当晚,郑老将军与女儿外孙密谈许久。老将军晓以厉害,教训他们此次事关重大,一定要他们诚恳认罪,低头做人。
京郊那事儿一直没发作出来,大房他们心里也是害怕的,要不然也不会安静这么久。如今见了自家外公,又松了一口气,许多的怨言一并喷发。
说侯爷能收拢军心打得胜仗,都是得了外公你的相助。可是如今呢,侯爷位置是他的,开疆辟土的功劳是他的,咱们落下什么?连礼待都没有,竟然将远道而来的你拒之门外。这样忘恩负义,这样欺人太甚,咱做什么要低头认了?
有世子之位还有个希望,将来咱这房也有当上侯爷扬眉吐气的一天,现在连世子之位都成了别人的,那他们还有什么盼头,难道咱就由着他欺负一辈子不成?
郑老将军让他们无须多言,如今事成定局,多说这些也无益。先把眼前的坎儿过去再说。
程煦不解,您手握程家军,做什么要怕别人?
总之京郊那事儿,坚决不能承认。家门不幸,叔侄倾轧,这样的事他家二叔肯定不想传出风声去。如今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关咱何事。
郑老将军说你死脑筋啊,别以为人家是因为没证据所以拿你无可奈何了,正相反,人家把人都灭了,恰恰说明人家是准备以牙还牙了。
也不看看侯爷灭口之后是什么表现。若是象从前对程烈那样,对程煦也一顿打骂责罚倒好了,那样的话不管被揍得多严重,总之也出不了人命。再说就算程向腾发狠,程家上面还有太后有老夫人她们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也会帮大房求个情讨个饶留条命的。
就是他这种不动声色才惊人。你来阴的是吧,好,人家也不需证据,人也走暗的。下黑手你杠得过人家吗?下场死就一个字。
郑氏母子也就发发牢骚,郑老将军都从京城专门跑回来请罪了,他们不可能拗着劲儿不赔罪。
如今被郑老将军训着,表示都听他的,会去赔罪去道歉去求饶,但心里,都少不了有些不甘不愿。
他们回京这么久,也闹腾出来过不少事,但程向腾从来都是当面鼓对面锣的来的。他会摆清事实恶声训斥,会禁他们的足,甚至动手打人,但还真没有下过黑手。
总之没有吃过大亏,所以并不真的上心。
郑老将军看着他们一家子的神色,暗暗叹气。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总伸着不会屈,会被削得以后都伸不开的。
第二天一早,郑将军带着郑氏和大房子女,早早侯在书房院外求见。
小厮不咸不淡,说时辰还早侯爷没起呢,要见侯爷晚些时候再说,然后冷艳地要关上门去。
这显然是被交待过的,要不然见了郑氏,见了府里少爷,如何敢这般摆谱?
郑氏可是前侯夫人啊,这侯府,曾经算是他家的,如何受得这气,当场就喝斥起来。程煦更是直接走上去,要踢踹那不长眼的东西。
他们都为昨儿郑老将军被冷待不愤,正好借机先找回场子。
这是来赔罪啊还是打架啊?郑老将军忙将人拦住,决定自己得先做好表率,该下跪下跪,该磕头磕头,培罪要有赔罪的态度,好让他们学着点儿,人在屋檐下的时候绝对横行不得。
于是自己整衣敛衽,恭恭敬敬,在程向腾书房门前单膝跪地。对小厮说,不打扰侯爷休息,他在这里跪等即可。
他想等着,看侯爷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能硬下心肠到什么地步。
郑老将军年纪一把发须皆白,又从西北长途奔波而来,虽经过昨晚短暂的休整,如今也是一脸疲态。
他那么跪着,塌着肩膀垂着脑袋,对着一扇空门,看上去那么的老态尽显,又恭谨可怜。
郑氏心疼得不行。
一直以来,郑老将军是他们心中的天,是他们永远的依靠和支柱,手里程家军不只是他们大房,应该是他们整个程家的底气。
没有程家军,程向腾凭什么领军凭什么打胜仗,凭什么能成为今天的侯爷?他从她男人手里接过爵位,从她爹手里接过兵,明明就是他程侯爷如今过河拆桥负了他们大房,凭什么还这么姿态高傲,竟然连郑老将军都敢轻慢忽视至此?
就算有错,事儿是他们做的,郑老将军又没犯下什么,用得着他来跟人跪着受这份窝囊气吗?
程煦一脸愤然,过来拉扶老将军,说人家不愿意见就算了,咱何必要这么窝囊,咱们这就回去。
郑老将军喝骂一声,“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当场甩了程煦一巴掌去,喝令他跪下。
程煦被打愣了,于是郑氏忙拉了子女一同跪下,嘴上脸上,都尤自不愤不服。
郑老将军见他们还在耍硬气,越发在见到程向腾时,脊梁弯得低低的。
程向腾起床收拾好后,倒是把几人让进了室内。
但是不让座,不上茶,直接问起来意来。
郑老将军就说起程煦那封信,说自己一接到信心急灵焚,急忙快马加鞭的来了。想要亲自管教一番,也为着亲自向侯爷您请罪云云。
然后又说请侯爷替他死去的爹爹,好好的教训教训他不用客气。
程向腾说郑将军,你觉得从充州到京城,快马加鞭需用几日我不清楚是吗?当面说瞎话你可真有脸。
并且,我当然替大哥教训侄儿,这事儿需要你教?
一照面儿说话就如此不客气,郑老将军噎了噎。
郑老将军忙解释,手头事务繁忙,得匆忙处理了后才赶往京城。说的快马加鞭只是路上功夫。
程向腾对这辩解不预置评,自顾自在案前坐下,说自己忙着呢,郑将军擅离职守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些?噢当年他大哥驻守充州,可没敢这么想回京就回京的呢,还是你郑将军有魄力,牛气。
擅离职守?又给他加一条罪名。
郑老将军心存的一点侥幸越来越少。他膝盖一弯,又跪了下来,直接说到正题。
说他收到信后不该耽搁,就该第一时间回京来教训一番程煦,这样就不会有郊外行刺的事发生了。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求侯爷看在他在边疆一辈子,从跟随老侯爷到现在,忠心耿耿不遗余力的份上,饶他这回。
程向腾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看着郑老将军单膝跪地的姿势,道:“老将军你身在边疆,连京城郊外行刺都知道?我到如今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装傻,那就是不肯揭过的意思了。
郑老将军于是两膝一并,跪实在了,双手交叠放在地上,额头覆在手背上,道:“侯爷,属下真的知道错了,回京一来请罪,二来领罚,只求侯爷看在没爹的孩子可怜的份上,轻饶了他们去”
马上将军,以头顿地,姿态卑微,声带哭腔。旁边郑氏心酸不已,且怒且惊。
用得着这样对人低声下气奴颜婢骨?用得着他以头顿地声声讨饶,姿态快低到了尘埃里去吗?
郑氏眼泪都出来了,老将军都这样了,程向腾也不拦不扶一下?真当自己高贵得不得了了是吗?
她又端起长嫂架子,骂程向腾杀人不过头点地,任什么这么折辱功臣?
折辱?是自取其辱吧,谁让他跪了?他可以不跪的。
程向腾瞅着她眼一横还没说话,郑氏就被自家老爹截口就骂。说她纵子行凶,枉为人母,还敢撒泼使横,不知悔改,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当年做姑娘时候,可是清清爽爽一女儿家,怎么嫁了人,就变得不知所谓了起来?
这话骂的,岂不是说他们程家把人带坏了?
程煦见外公训娘,直着脖子冲程向腾嚷嚷起来,说京郊那事儿就是他找人去干的,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事冲着他来。
郑老将军离得近,扬手一巴掌就打在程煦脸上,骂道:“忤逆犯上还敢耍横?都没人教过你该如何赔罪吗?着实该打。”
一窝子先哭的哭骂的骂闹了起来。
程向腾看他们闹了一阵儿,才开口冲郑氏道:“这是京城,这是侯府,妇人有妇人该遵的妇道。老爷们儿说话,什么时候有你插嘴的道理?嫂子若学不会受不了这个,我们程府就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你即刻跟着郑老将军回你郑家去吧。”
竟然敢赶她走,郑氏恶狠狠盯着程向腾,一副想咬他的样子。
奈何自己老爹在旁边也凶巴巴盯着她,如果她再口出恶言,只怕巴掌也抡她脸上了。一时间憋得胸口起伏,难受无比。
程向腾也没等她表态,说完又看程煦脸上那巴掌印,冲郑老将军冷笑,“还有你,郑老将军,你是不是搞错了?程煦是你外孙,但却带个外字。他是我程家人,由得你在我程家门里行凶横行举手打人?”
郑老将军知道又错了一遭,忙说自己果然是老糊涂了,竟然急怒攻心至此,说着开始磕起头来。
郑氏泣不成声,老爹那一声声顿在地上的叩头声,象刀子一样割在她身上。身为女儿,她都没给他老爹磕过几次头,却累得他老爹为她给别人叩头。
那折辱的是她爹,更是她。
郑老将军一边磕头一边说话,表功也有,表和老侯爷的旧交情也有,提到前侯爷的种种,希望程向腾念旧情也有,诉说自己年纪大了,心疼程煦他们这些没爹的孩子,平时护得太紧,确实是自身过错,又骂郑氏慈母出败儿,才养成程煦这么大胆忤逆的东西
哭诉许多,头一下一下的磕,额头真真切切的出了血。
可是不论他说什么,程向腾都不插话,不理他。
他说来说去,就没一句说到点儿上。他不断认错,不过是觉得程向腾不会开杀戒。却一直不说饶了他们以后他们会如何做,程煦手里的人手要不要收回,小辈胡行具体如何管束,还会不会支持掺和
郑老将军见他都血流满面了,程向腾也不松口,便开始说到了生死。说他也知道程煦这次的行事不可原谅,但他毕竟年纪小,求侯爷看在他大哥的份儿上,千万给他的儿子留下一条命。他自己,愿以朽命替之。
说着就要挥剑自刎,以死谢罪。
没诚心想死当然死不了,程向腾出手比他更快,一个砚台甩出,砸落了他的剑。残墨洒落身上,染得满身,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程向腾面容更冷,让他要死滚回自家死去,别脏了他的地儿。
在郑氏母子心里,郑将军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底气,他是带领千军万马的人物。若没有了他,程家军一般散沙,程向腾什么也不是,没有他,千军万马都没有定海神针,他是可以轻松碾压程向腾的,他怎么可以死?
他怎么会连寻死都无济于事?
他们的天,被人踩进尘土里。
他们心里有心慌,有害怕,也有怒火,随着郑老将军的越来越狼狈,心里越来越惊涛骇浪拍过。
郑氏看着他爹额头上的血痕,只觉得眼前发花感观破碎,好像踏在棉花里站立不稳,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虚妄,她的身子摇摇欲坠。
郑氏是有血性的女纸,她忍无可忍,呼的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说老父若有错,她愿以身代之,还有程煦,也是她为母不教,都是她的错,她愿意以命恕罪。
然后,她瞅着程向腾古朴厚重的案机尖角,说了句“我不活了”,一头撞了过去。
他们父女离得很近,郑老将军原本可以拉住她的,但他没动,觉得她也烈性一点儿见点儿血最好,他们一家最好都狼狈不堪,程侯爷还能如何怪罪。
程向腾本来就坐在案边,看着郑氏冲过来,他本来也可以拉住她的,但是他也没有。
寻死觅活这种,他说过了,要死出去死,不想脏了他的地儿。但这次,他偏没拦着了。
于是郑氏就那么撞了个头破血流,然后慢慢在所有人面前倒下。
程侯爷心硬至此,郑老将军愣在那里,终于心里连一丝一毫侥幸都没有了。
着急救治郑氏,一群人终于从程向腾的书房往外冲了出去。
程煦抱着郑氏,临出门前还转头看着程向腾,他眼睛充血,嘴唇直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还强装硬气的叫道:“你差点儿逼死我娘,我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郑老将军很满意他的表现,这样子,真是让人又心疼又怜惜,又能明白他的心虚与无能,真正小孩子一般的叫阵。这样的孩子气,就算之前做过些什么,谁好意思当真?谁能不心软原谅?
但是,程向腾只是冷冷看他,道:“我也是”
武梁回门住了三天,每天都很忙的。
回了燕家村一趟,在村里大摆酒席,十里八村的人,走过路过想来吃就吃吧,只当初她的喜酒婚宴。然后回京,在成兮又摆了次酒,不为别的,因为做为新嫁娘,当初成亲之日的酒,她从头到尾不能露面,跟与她无关似的,十分亏欠这些好朋友,于是这次大家一起喝起。
还有嘉义夫人府,送了大礼的那些人家,有空再来,咱们再聚一场。
没有家长主持大事,连酒都要自己陪,也是累心。
不过没关系,一生就这么一回了吧,撒欢儿狂放不拘小节,以后能不能够还是未知数。
回去程家,她就得做个规矩的小媳妇儿了吧。
结果回府之后没多久,郑氏来见,就那么跪到了她的面前。
姿态这么低,武梁表示很受惊吓。
程向腾态度强硬至此,让郑老将军始料未及,他深深地意识到,这次他无论如何都要给程侯爷一个交待,否则,不只是拿他开刀,程煦恐怕也真不会被放过,整个大房,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郑老将军积极地寻求着破解之策。
终于,郑老将军从一位府卫口中,知道了京郊那天的事儿。“那天,咱们侯爷夫人满身是血昏迷不醒,侯爷心急如焚,偏偏这时候有人拦马车行凶。所以当时才下了狠手,只求最快,不留活口。”
“事后,侯爷说,这些害得她差点儿救不过来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郑老将军醍醐灌顶,傻啊,求不动他,可以去求嘉义夫人啊。
武梁甚至还不知道京郊刺杀事件呢,看着郑氏俯身于前,简直目瞪口呆。
后之,便是由她居中,两头传话,双方终于有了有进展性的交流。
郑氏终于软了,软得很彻底,不管是惊了怕了急了还是真的知道错了,反正她真的趴下了。
郑老将军什么都明白,迅速撤回了大房这边遣来的人马。他也想带走程煦,他知道闹成这样,以后叔侄们再无法共处一室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他甚至保证有生之年,不会让程煦回京。
程向腾觉得可以。大房至今觉得程家军牛逼无比,那就由他去吧。希望郑老将军那有限的有生之年里,能把这小子淬练得象个样子。
临行前,程向腾对程煦说:“程家军里,我不会再安排你兄弟们进去,你做为唯一的程家子弟,若能有本事收服程家军,你将来自有一番天地。到时候,你肯定不会再盯着别人手里的东西。”
程煦走后,郑氏大病一场,后来病好后也并不时常出现在人前,妯娌相对,她也没对谁挑鼻子挑眼端长嫂架子,很有些端庄的意思了。
总之武梁的婚后日子相当好过,当初设想过的麻烦都没有冒头。
太后静养去了,她婚后并无进见。而程老夫人,怕她因为出身的缘故被亲朋们看轻,不但自己对她和颜悦色表露喜爱偏疼之意,还明里暗里的,总是借故替她助势长脸。
而郑氏,在武梁面前软下脊梁痛哭流涕之后,再也没有对她起过高声。
这么的相安无事近月余,郑氏大约终是觉得压抑难受,自己向程老夫人禀明了原因,一番忏悔涕哭,表示一直无颜面对二叔——她请求分家,要搬出去另过。
老夫人这才听说连行刺之事都发生了,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位善良的老夫人,在给郑氏盖建家庙独居和分家之间犹豫很久,终于还是答应了她。
武梁再次对郑氏有些佩服之意,是因为郑氏分家时争产的顽强。
家财怎么分,向来有通用惯例,但两兄弟念及大哥不在了,本着照顾未亡人的意思,本来就偏向她很多。就这样她还能连哭带喊着寡妇人家的种种不易艰难,硬是要求再多分她一份。
最后,卖惨成功,程向骞把自己名下该得的让她两成,程向腾把自己名下该得的让她三成。
这样还不算圆满,她盯上了武梁的私产。
武梁的嫁妆之丰厚,当时真的吓到了很多人。有人甚至私下开程向腾玩笑说,求娶商女,难道是冲着人家的身家?
就这样有些酒楼商铺也没有列进去,反正她觉得吧,旁的女子列,是因为女子无私财,你的东西哪来哪去的,得标注明白,是个证明。这说法在她这里并不适用,那些大家都知道是她的的酒楼商铺,真的不用拿出来说。
但郑氏说,私财?你的?你当初一个丫头揣个几十两赏银出府,哪来这么多私财?
没有侯府镇着,你能在京城立足,能把生意做得风声水起?这些东西,都是你依仗着侯府的名号挣来的。理应归宗侯府,理应归入公中。于是,她理所当然可以按比例掰一块下来。
当然,这明示得很清楚:老三家也可以同掰。
武梁:呵呵
她是真的没忍住,当时就笑场了。
这种明目张胆算计旁人嫁妆的事,连自家亲闺女都没脸看,那小姑娘捏个帕子掩脸低头,本来是跟着给自家娘壮胆的,后来匆匆告退了。
但郑氏相当理直气壮,就是丢得起那个脸。
老三媳妇不与她为伍,“长嫂也嫁入侯府这么多年,自己怎么没有仗着侯府名号去挣这份家业?没有这种能耐,却眼红别人算计别人的,这是谁家的道理。”
郑氏说,她是没时间,因为那些年她都忙着生孩子。她连续为程家生了四个孩子,她对程家是有功的。
好吧,开枝散叶,这也算大功一件吧。但这和武梁的嫁妆有个毛的关系?你给老大生孩有功,所以老二媳妇嫁妆该分你一点儿?
但这样的要求,郑氏就敢激烈争辩不休,最后老夫人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一份给了她,才算平息。
武梁觉得,郑氏不管撒泼打滚也好,没脸没皮也好,反正替自家多争取一些是一些,倒真的是又佩服了她一回。
不管怎样,她终于也是个务实的寡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