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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边的鞑子足有万人。
远远望去,战马,骑兵,仿佛自地平线处席卷了整片草原。
明军城头之上,鼓声再变,战车每五辆以铜环相扣,锋矢向北,火炮依次续填火药,大小铁球,泥土,或以车发,或以架桩固定。长牌手着甲护于车旁,火铳手立于车后,战阵中刀枪林立,在鼓声中,明军屏息以待。
马蹄声渐近,连环相扣的车阵横列,以人力推向前,立起的长牌挡住了迎面飞来的箭矢,发出声声钝响。
车上锐利的长矛和木刺,倏忽间闪着寒光。
战马嘶鸣,马上骑士也不免胆寒,出于本能的拽紧缰绳,降低马速。奔驰的战马扬起前蹄,仓促之间,竟有后队与前队撞到了一起,扬起一片沙尘。
千夫长和百夫长的号令淹没在人吼马嘶中,几不可闻。只能吹响号角,陆续分兵,绕过面前一排排刺猬似的车阵,从左右或战车的缝隙间突进。
游牧民族是马上的民族,高超的骑术,对战马的控制力,非一般明军骑兵可比。就算被从正规军打成了游击队,只要聚集起足够的勇士,仍能对明朝边界造成威胁。
北元骑兵越来越近,距离不到五百步时,明军的火炮声响起,烟尘弥漫,分散的大小铁球砸进了飞驰的骑兵之中,落下时,带起了一片血雨。
战争是残酷的,一旦走上战场,唯一能够支撑自己,保护自己的,只有杀戮,对敌人的杀戮。
火炮之后,是连声响起的火铳,火药的烟尘与巨响,再一次减慢了北元骑兵的冲锋。
按照惯例,距离太近,每支火铳只来得及放一次,不想,就在今日,开平卫的火铳兵打破了这个惯例。
三轮齐射,北元骑兵完全措手不及。
放在战车之上的火铳和预先安排填装火药的边军,发挥出了预想不到的效果。
孟清和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在回话中提及了那么两句,就被沈瑄记在了心里,并被近乎完美的用到了战场上。对比起后世,这种完美还带着许多缺憾,但在现下,这种作战方式带给敌人和己方的震撼,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列阵,迎敌!”
战阵中的军官发出了号令,战车与火器最大的作用是减慢北元骑兵的速度,扰乱他们冲锋的阵型,真正的胜负,仍要依靠实打实的刀锋较量。
这是在冷兵器与热兵器交替时代,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又一次强悍与勇猛的碰撞。
城头上,热血沸腾的青葱少年朱高煦,用力拍着城砖,大声叫好。
因战争而火热的双眼,让北平都指挥使陈亨和开平卫指挥使徐忠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两次率兵北征沙漠,立下赫赫战功,以善战而著称的燕王。
比起喜爱读书,生性温和的燕王世子朱高炽,高阳郡王才更像他的父亲。
“别拦着孤,孤要下去!”
转眼之间,朱高煦已不满足于用双眼去看,他渴望亲自走上战场,亲自用刀枪去杀戮。
“郡王,还请三思!”
徐忠守备开平,对这位高阳郡王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陈亨却相当了解朱高煦的丰功伟绩。洪武二十九年,燕王率军北征,刚受封郡王不久的朱高煦就叫着要和大军一同北征沙漠。
“儿--欲--做-马前卒,与父王一同北征!”
当时,燕王军中上下均对高阳郡王赞许有佳。便是因洪武帝立下皇太孙而心存不满的燕王,也因为次子的一番话畅怀不已。
唯一感到郁闷的,或许只有世子朱高炽。再郁闷也办法,条件摆在那里,除非他回炉再造,否则,外在条件肯定是比不上肖似父王的亲弟弟。
“郡王,战场刀枪无眼,还请三思!”
武将不是文人,劝来劝去也只有那么几句话,到头来,反而让朱高煦更加不耐烦。
他继承的可不只有燕王的好战,还有不怎么好的脾气。
“别拦着孤!”
十五岁的郡王发威了,陈亨和徐忠都是满头大汗,最后还是跟随朱高煦的护卫开口,抬出燕王的口令才劝服了他。
陈亨和徐忠同时长出一口气,对视一眼,都不明白燕王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知道鞑子每年都在这个时候来打谷草,还让儿子往边境跑,这要出了点差错,下边的人该怎么交代?
就在两人不解的同时,朱高煦突然咦了一声,指着下方战场,“怎么回事?”
原来,正在同明军步卒拼杀的北元骑兵,正从左--翼-分出一支百人的队伍,攻向距城十里左右的一处瞭望墩台。以往,这些城外墩台上的边军总是充当炮灰角色,最先战死。现在,明军骑兵都已从两侧冲进了战场,其他的瞭望墩台也陆续消失了喊杀声,那处瞭望墩台却仍在坚守。
片刻之后,又有一支百人队伍分了出去,目标仍是那处瞭望墩台!
不只是朱高煦,连陈亨同徐忠也开始注意起那处瞭望墩台。
“那处是何人戍守?”
徐忠询问同上城头的卫指挥佥事,不想对方也是一头雾水。城中自千户以下均领兵出战,一处瞭望墩台的守兵,他怎么会刻意去留意?
“戍守此处者,必是善战之人!”朱高煦双目灼灼,锐气逼人,“待到击退了鞑子,小王必要见上一面!”
听闻此言,城头众人面面相觑,心下暗道:高阳郡王这番话是有心还是无意?若是有心,恐怕需得下令派人援救这处墩台。
孟清和还不知道自己被青葱少年朱高煦惦记上了,他的情况已是相当危急。布置好的拒马和陷坑的确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但架不住敌人太多。拒马被撞开了口子,折断的木刺和长枪散落在地上。陷坑里填满了人和马的尸体,通向地堡的路已经被血染红,倒伏在地上的,除了鞑子还有他手下的边军。
“丁小旗,还剩多少人?”
靠在墙边,压根不在意飞过来的弓箭,孟清和撕下一条里衣,一头在嘴里咬着,用力扎紧了流血的手臂。
很疼,疼得快要麻木了。
“回总旗,刘小旗带人守在后山,此时尚且不知,堡中只余十二人。”
十二?
孟清和愣了一下,猛的攥紧拳头。
他承诺过,要让大家活着的。
他承诺过的……
“总旗?”
丁小旗没受伤,可狼狈的样子却不比其他人好多少。
“丁小旗,你说咱们还能活下去吗?”
孟清和的话没有得到回答,没人能给他答案。
鞑子实在是太多了,从开始到现在,他已经没精力去数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个,他只知道,断在他手里的长枪已经增加到了三支,连腰刀都砍得卷刃了。若非还有一口气撑着,他怕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一处瞭望墩台,鞑子这么不要命的往上填,至于吗?
如果此时有一张地图摆在面前,或许能给孟清和提个醒。他戍守的地方,恰好拦在北元骑兵进攻和撤退的路上,不把这里打下来,万一打谷草失败,跑路都跑得不安心。
“再来一次,咱们就真得全……”孟清和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口了,用力抓了抓结成缕的头发,他不能死,绝对不能!
就在这时,地堡二层的边军突然叫道:“总旗!快看!”
孟清和站起身,抬眼望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支身着朱红袢袄的骑兵,正同山下的鞑子绞杀在一起!
这是凑巧?
还是……
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孟清和一咬牙,“诸位,敢不敢和孟某拼一把?”
“总旗只管下令!”
“好!”孟清和扔掉了卷刃的长刀,随手又抓起一支长矛,“去叫刘总旗过来,咱们就赌这一把!”
墩台之下,厮杀在一处的明军和鞑子,同时听到一阵仿似乎破锣般的吼声,刺得人耳鼓生疼。抬头望去,只见十数名明军,合力推着三辆立着长牌,遍--插—木刺长枪的独辕车,从山上直冲而下。
车后之人各个浑身染血,面容狰狞,状似恶鬼,不似人声
交战的众人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些明军突然不冲了,从车上抓起包裹石头的土块,借着长牌的掩护,高叫着扔向近处的北元骑兵。
山下的明军和北元骑兵同时囧了。
这些人想干嘛,疯了不成?把车上的木刺-拔—下来,也比扔石头土块强吧?
或许是眼前的场景太过“震撼”,以至于北元骑兵和明军都停止了砍杀,傻愣愣的对着孟清和等人进行了围观。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个举动实在是傻冒烟了。
发狠冒坏水的读书人,简直惨无人道得令人发指。
土块中掺杂着沈副千户赏下的胡椒,还有木刺碎屑,只能让人咳嗽几声,对战马,可就要了命了。
战马陡然间开始嘶鸣,扬起前蹄,甩动着脖颈,挣扎着就要跑开。
近两百匹战马同时尥蹶子不听指挥,横冲直撞,带起的混乱迅速蔓延。
北元骑兵的-左--翼,开始乱了。
城头上的人注意到了,战场上的沈瑄也注意到了,挥刀砍下一名千夫长的头颅,举起长刀,率领聚拢到身边的明军骑兵,如一支长矛,狠狠扎了过去。
“好!”
陈亨大喝一声,“擂鼓,老夫亲自出城!”
徐忠一把没拉住,老当益壮的都指挥使一溜烟下了城楼。高阳郡王眼珠子转了转,也想跟着下去,却被随身的护卫团团围住,“郡王,王爷再三有令……”
“知道了。”朱高煦一拧眉,“不去就是。不过,那个守墩台的军将,孤是一定要见的!”
“尊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