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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护城河,进入城门。
松州商客居多,城内泰半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盐商茶商,街道繁荣,熙来人往。
当他们得知魏王今日回松州时,早已肃清了道路,自发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目下江衡和几位将领骑马走在前面,陶嫤坐在马车里,耳边都是喧杂的声音,她想撩开帘子看一眼街道,但又怕被人指点,只能作罢。
江衡在松州有一座很大的府邸,位于松州最繁荣的街道,四通八达,往来十分便利。
因为陶嫤此行是为静养,他的府邸不适宜居住,是以江衡便把陶嫤安排在另一座宅邸。那里环境清幽,周围风景宜人,是个静养的好地方。不过别院距离江衡的魏王府有一段距离,一南一北,来回一趟需要花费两个时辰。
江衡让赵斌和折冲校尉领着队伍回军营,他则护送陶嫤去别院。
与他们分离后,转过一条街道,耳根子总算清净不少。
这两个月下来,从初春到孟春,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尤其越往南走便越热,陶嫤已从冬衣换成了凉薄的春衫。粉白裙子织着花鸟纹,服帖地勾勒出腰肢纤细的弧度,小姑娘十三岁多,已经是个半大的姑娘,该长的地方正在慢慢成长,像初春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娇艳鲜美。
直到听不见人声后,陶嫤迫不及待地掀开窗帘,往外看去。
路边有一条清澈的河流,路旁柳树成荫,草木繁盛,微风拂来,能闻到阵阵清香。陶嫤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旷神怡,这地方安静清宁,确实适合她居住。
走了有一刻钟,马车停在一个朱漆大门前,门前牌匾上写着两个飘逸大字——魏府。
跟魏王府一字之差。
门前有两座石狮,威风凛凛。阍者得知江衡今日要过来,一早便开门迎接了,周到得很。
江衡在松州有四处别院,他很少过来,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魏王府。别院常年没有人居住,底下婢仆闲得发慌,如今得知有位郡主要到这儿来常住,都高兴得很,他们总算能有点事儿做了。
江衡跳下马,来到马车旁,“叫叫,下来吧。”
一只葱白小手掀开帘子,接着慢慢探出个脑袋,陶嫤看着面前的府邸,“就是这里吗?”
江衡弯唇一笑,“就是这里。”
她扶着江衡的手臂,三两步跳下马车,刚要转身呼唤将军,便被它扑了个满怀。
它又不是跟半年前一样,像个小猫那么大,陶嫤如今哪能承受得了它的重量,托着它踉踉跄跄后退两步。“你……”
后腰被一只大手扶住,她勉强稳住身子,朝江衡弯眸一笑,“谢谢魏王舅舅。”
江衡的手一顿,收了回去,他弯唇:“小心些。”
这一行陶嫤共带了许多行礼,婢仆光是把东西从马车上搬下来,便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江衡命他们把东西送进百华院,百华院是他给陶嫤安排的院子,院子后面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一到春天百花齐放,争妍斗艳。花园旁边还有一个湖泊,湖里种着莲花,湖中搭建一个湖心亭,是夏天乘凉的好去处。
这个院子可是整个府里风景最好的地方,从来没人居住过,可见魏王对郡主的重视程度。
*
江衡在前面带路,领着陶嫤来到百华院门口。
入府之后陶嫤便摘了帷帽,她对新地方多少有点好奇,跟在江衡身后左顾右盼,妙目盈盈,新月般皎洁的小脸挂着笑意,看得一旁的婢仆都忍不住跟着微笑。
这位郡主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一看到那双弯弯的杏眸,便会被她吸引过去。她眯起眼睛笑时,比头顶的太阳还要夺目。
到了百华院之后,丫鬟正把一箱箱的东西往屋里抬,白蕊玉茗站在廊下指挥她们,这个该放哪儿,那个该放哪儿。
有白蕊玉茗在,这些事几乎不用陶嫤费心,她提议要去后面花园看看。
江衡答应了。
时值深春,许多花都开始凋谢,唯有牡丹还傲然绽放着,红黄紫白,美不胜收,真不愧是国色天香。
江衡一回头,正好看到她唇角勾笑,似有主意,“笑什么?”
陶嫤快步走到他身旁,示意他往另一边看去,“那里有一片空地,我想在那里建一个花藤,花藤下面再搭一个秋千。夏天的时候可以边荡秋千边看风景,多惬意呀。”
这么快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了,还规划得这么好。
江衡平常很少来这里,更没时间打理院内的布置,一切都是由别院姜管事管理的。既然她想搭秋千,江衡自然不会反对,“明天本王从王府调遣人手过来,你想建什么样便建什么样。”
陶嫤清脆地嗯了一声。
少顷领会他话里的意思,偏头诧异地看着他:“魏王舅舅不住这里么?”
这一路江衡都没跟她说过,她以为江衡把她送来这里,会跟她一起住。然而江衡却摇了摇头,“本王回魏王府去,你住在别院若是有何需要,便让人去王府通知我。”
江衡毕竟是一个男人,而她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他们住在一起难免会引人非议。
再加上魏王府距离军营较近,来往方便,他有事情可以直接在王府处理。而且魏王府常有宾客来往,不利于她静养,两相权衡之下,江衡才把她送来这个地方。
陶嫤眼里的光彩倏忽暗了下去,她失望地瘪瘪嘴,“那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刚才来的时候看了,这个院子很大,虽然比不上陶府和楚国公府,但要是她一个人住,便显得格外冷清。陶嫤虽不喜欢热闹,但也受不了冷清,她上辈子大概孤单怕了,身边要是没个熟悉的人,会很没安全感。
尤其是远在异乡,愈发显得孤孤零零。
小不点眼里的失落太过明显,让人想忽视都不能。江衡微微一愣,不忍看她露出这种表情,“我会常来看你。”
陶嫤不放过他,“那你多久来一次?”
他刚回松州,有许多事务处理,但抽空来看看她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三五天一次。”
深思熟虑之后,江衡答道。
他不好来得太频繁,隔三差五来一次正好。
陶嫤竖起小指头,生怕他出尔反尔,“那我们拉钩。”
就像上回在明秋湖山庄一样,江衡有过第一次的经历,这次显得很是从容。他伸出小拇指勾住她的指头,一大一小两个拇指印在一起。她生得精致,连拇指甲盖儿都是漂亮的,粉红小巧,圆润饱满。
陶嫤心满意足地松开手,“那就这么说定了。”
江衡凝睇着她的笑脸,半响无语。
*
第二天江衡果真让人过来给她搭花藤、建秋千了。
陶嫤把想法跟白蕊说了之后,白蕊便到后面指挥那几个仆从如何搭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花藤和秋千才建好,陶嫤带着将军过去查看,一眼便喜欢上了。
花藤建在湖畔,前面是花,后面是水,花架上爬满了紫藤花,一束束垂落下来,像铺天盖地的紫色花雨。花架下搭了一架秋千,陶嫤坐上去拭了拭,抬脚轻轻一荡,只敢飞起一点点高度。
她怕高,不能像别人一样荡得很高,只能坐在下面慢悠悠地晃。
脚下是波光粼粼的湖泊,头顶是碧蓝的天空,陶嫤看了一会儿,觉得心境开阔不少。将军在她脚边打转,一会儿鸣叫,一会儿挠她的丝鞋,很不老实。
刚住在别院的这几天,陶嫤因为把整个院子逛了一遍,再加上一股新鲜劲儿,倒没觉得多孤单。
三天之后,江衡还是没来看她。
陶嫤不免有些失落。
等到第五天,他还是没来。
不是说好三五天来一次么?陶嫤又生气又委屈,在心里骂了他无数次言而无信,谎话精。
她对松州不熟悉,不敢贸贸然出去,每天只能待在院子里。虽然别院的下人都待她很周到,但还是无法抵消她心底的惆怅。
独在异乡为异客,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再适合不过。
原来静养一点也不好玩,相反还很孤独,这让她怎么熬过一年?
何况江衡不来,她怎么跟他打好关系?虽然这一路上他们的关系有所进展,江衡也对她很好,但是保不准将来利益面前,陶府仍旧会成为牺牲品。
当初陶临沅就是站错了立场,选择慧王那边,后来慧王造反,头一个被牵连的就是他们家。
这一次,她一定要擦亮眼睛,站在江衡这一边。
若是有幸能被他重视,日后他登上宝座,起码不会对陶府动手。
陶嫤长长地叹息一声,可是这样下去,她哪来的机会接触他啊?
*
魏王府内。
江衡今日处理完手边的事情,好不容易得空想去别院一趟,却听前面仆从过来通禀,“魏王,知府大人邀您去府上一趟。”
江衡皱了皱眉,才想起来这事。
他刚回来的那天,知府秦中仁邀请他过几日到府上一趟,后来他一直把这事搁在脑后,正好就是今天。
想到他答应陶嫤三五天去一次,今天是第五天,再不去便是他言而无信。
他们还勾了手指。
江衡揉了揉眉心,“秦知府派人过来接本王?”
仆从答:“是秦知府亲自来的。”
看来这回是逃不掉了,只能失约一次。江衡一壁往外走,一壁跟那仆从说:“让人到城南别院去一趟,告诉广灵郡主,本王明日就去看她。”
仆从应了个是,下去布置了。
王府门口果真有一人等候,秦中仁立在马下,见他出来上前恭恭敬敬地一拜,“恭候魏王。”
秦中仁不惑之年,一身文人气息,但并不让人觉得迂腐。
江衡与他有过几次来往,此人喜欢找人对弈,因江衡赢了他几次,此后便经常邀请他到府上一较高下。除此之外,他还喜欢品茶论道,谈古论今,兴趣广泛得很。
江衡笑着调侃,“本王不在的这几个月,秦知府莫不是手痒了,这才迫不及待地让本王过去?”
秦中仁笑道:“实不相瞒,魏王不在,下官确实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只有跟魏王对弈,才能体会到酣畅淋漓的滋味。”
江衡纵身上马,扬声笑道:“那本王就成全你,争取将你杀得片甲不留。”
秦中仁跟着上马,一起往秦府去,“下官这几个月私下苦练,也是有所增进。”
两人一边说,一边来到秦府。
秦府与魏王府隔着两条街的距离,骑马不多时便到了。两人在正堂坐了一会儿,便移至棋室,坐在棋盘两方,各持一子。
江衡持白子先落,秦中仁紧随其后。
一时间棋室只闻落子声,安静得很。
刚下了没多久,便听到廊外传来动静,轻快的脚步声停在门外,直棂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袭风来,飘入淡淡花香。
一个穿湖蓝双绕曲裾的姑娘站在棋室门口,唇畔含笑,带着些骄傲:“阿爹,我今天托人送来了洞庭湖的君山银针,您要不要试试?”
声音清脆,宛若黄鹂。
那姑娘说完话,才发现棋室里还有一人,表情微微一滞,尴尬地朝秦中仁嗔道:“阿爹有客人在,怎么也不告诉我。”
说罢朝江衡敛衽一礼,眉眼微垂,同方才判若两人,“让魏王见笑了,我一时高兴……”
江衡偏头看去,对她有点印象。
她是秦中仁的大女儿秦慕慕,有一回秦中仁寿宴,他见过一次。
江衡捻起一颗白子,堵住了黑子最后一条去路,面无微澜道:“不妨事。”
秦中仁输了棋局,但是却一点也不生气,冲秦慕慕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姑娘,总是冒冒失失的,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敛一些。”
秦慕慕撅了撅嘴,视线却落在江衡身上。
秦中仁亲自向江衡赔罪,“小女无礼,让魏王见笑了。作为赔罪,不如让慕慕为您煮一壶茶试试,小女没别的本事,煮的茶倒是勉强能入口。”
江衡心不在此,想早些回去,但耐不住秦中仁热情相待,最后只得颔首应下。
茶室在隔壁房间。
煮茶是个功夫活,江衡一直等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秦中仁说的话他泰半都没听进去,偶尔随口应付一两句。
时间越长,他就越容易想起那天在别院花园的场景。
当她听到他要回魏王府时,眼睑一垂,泫然欲泣的模样总是挥之不去。
她跟他拉钩。
柔软的手指,乖觉的笑容,还有她的那声“魏王舅舅”。
今天是第五天,眼看就要到傍晚。
不知道小不点会不会在别院等他,如果等不来,会是什么表情?
秦慕慕从茶室走出来,托盘里端着几个紫砂茶杯,里头盛着清澈的热茶。
江衡霍地站起来,拿起一杯一饮而尽,对秦中仁道了声:“多谢秦知府款待,本王还有事,就此告辞。”
说着不看秦慕慕一眼,踅身边走。
秦慕慕端着茶立在原地,略带惊诧。
那是刚烧开的热茶,他不嫌烫么?